在京城這地界兒,要說賣畫,去哪兒賣啊?
那還用問嘛,當然是奔琉璃廠的容寶齋了。
琉璃廠是京城中馳名中外的古文化街,就位于和平門外。
因元代曾于此設窯燒造琉璃瓦而得名。
明代永樂中期,將元代的琉璃窯又擴大為廠,故稱“琉璃廠”。
不過這塊地方真正的興旺發達起來,那是清代康乾兩朝的事兒。
康熙朝,朝廷下令編纂古今圖書集成。
乾隆朝,朝廷又下令編纂四庫全書。
結果正是這兩部大部頭的編纂任務,引發了全國各地的大量學者響應,各自帶書進京。
又因內城外城有別,當時除旗族和少量工匠之外,民人只能住在外城。
于是乎,不但前門附近逐漸變得會館林立。
琉璃廠也成為這些學者們,以及進京趕考的舉子們,看書、售書、購書和換書的最佳去處。
與之同時,還引發了金石考古之學的發展與發達,帶動了古玩商們來琉璃廠開店經營。
無論金石、陶瓷、書畫、碑帖、古錢幣,還是涉及風雅文化的其他行業,均在此情形下發展起來。
琉璃廠的名氣也就這樣打響了。
琉璃廠真正成勢,繁榮興盛以來,距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歷經三百多年的世事變遷了。
那么這條街上自然有許多知名老號。
像容寶齋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一家。
容寶齋的前身,是成立于1672年的松竹齋南紙店。
原本只是一家單純經營各類紙張以及文房四寶的店鋪。
但這里的木版刻印技藝和書畫裝裱修復技藝,非常有名。
乾隆年間,內廷官文用紙、朝廷的考試用紙都是專門由松竹齋提供的。
光緒二十年,由業內高人莊虎臣出任店鋪經理。
他為債務纏身,經營陷入困境的松竹齋做出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其中就有把店鋪更名為容寶齋,并擴充多種業務的決定。
于是從此,容寶齋不再局限于做筆墨紙硯、文房四寶的買賣,還涉足到了買賣書畫,以及代客訂購書畫業務。
在經營上,容寶齋更秉承“以文會友”的宗旨,著重于與書畫名家們保持翰墨情緣。
從而逐漸成為了書畫家甚為信賴的朋友,甚至被視為“書畫家之家”。
正是因此,清末民初時,琉璃廠各家老店為招攬顧客,紛紛爭懸名家書畫于窗前,引人駐足觀賞的宣傳活動中。
其中尤以容寶齋名畫最多,最為熱鬧,成為琉璃廠的一道風景。
到了民國時期呢,兩位著名文人大家,又委托容寶齋用木版水印印制了北平箋譜和十竹齋箋譜,更是讓容寶齋聲名遠播。
建國之后,容寶齋經營權逐步由私變公,歸屬美術出版社領導。
隨后又合并了畫界知名的和平畫店,風頭一時無兩。
直至此時,容寶齋已經發展成為在琉璃廠店鋪規模最大,影響力最大。
業務內容涵蓋出版、印刷、修復、裝裱到書畫購銷的綜合性營業部。
并以其精湛的傳統技藝和誠信經營方式,深受國內外顧客的信賴與青睞。
在這條街上,與之同樣具有古代書畫購銷權的店鋪,僅有文物局直屬單位寶古齋一家。
可盡管表面上看,康術德和寧衛民來琉璃廠賣畫,就是奔著容寶齋的名號來的。
不過賣也沒那么簡單,可不能直來直去。
和抓貨時一樣,同樣不能圖省事。
否則這價格高低,就能差出十萬八千里去,真弄不好把好東西賣出個賤價。
康術德可是這行里的尖子,不但懂行,還有心計。
他要撒手什么物件,首先必定得提前摸底,做到心中有數才是。
像在真正奔琉璃廠之前,隆福寺商場的舊貨門市部,西單的舊貨收購點,護國寺大街路西的悅雅堂門市部。
老爺子不怕麻煩,和寧衛民帶著字畫都分頭跑了一趟。
哪怕到了休息日這天,他帶著東西和寧衛都來到了琉璃廠,真的該當出手了,也沒著急。
還是先去了寶古齋詢了個價,才開始實質行動。
說真的,老爺子原先其實還打算王府井的京城畫店去問問的。
可走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來了。
那家畫店和容寶齋一個東家,都隸屬于美術出版社。
他怕一去露了風聲,這才沒進去。
什么叫腿勤、口勤啊?
得至少做到這份上才行哪。
其次,到了地兒還不能直接賣畫的事兒,因為上趕著不是買賣。
容寶齋盛名在外,又是國家單位了。
在加上這年頭各行各業服務態度也是有目共睹的,存在著某種通病。
這樣的交易中,私人太容易處于被動了。
所以康術德得想辦法讓店方開口求他,才好要到理想的價碼兒哪。
那怎么辦呢?
其實也好辦。
大可以圍魏救趙、暗度陳倉啊。
差幾分鐘十一點的時候,康術德終于帶著寧衛民來到了容寶齋。
說實話,這年頭的容寶齋,其實有點讓寧衛民意外。
因為它的店面居然是一個水泥石墻簡潔外觀的一溜平房。
看著有點像蘇式建筑,并無多少復古風格。
但門戶大,掛著牌匾,外有游廊。
也確實是比這條街上其他門市部都要氣派正規一些。
進去之后,完全是傳統商店模式。
就是繞墻一周的玻璃柜臺。
玻璃柜臺里擺著毛筆、印泥、墨、硯,等精致小件。
后面的博古架上則是各類紙張、筆架、墨盒、擺件兒、扇面,等一派古色古香的大件兒。
只是對店里的格局,和這些銷售的東西。
寧衛民一時也來不及細看,他的注意力幾乎全放在了師父的身上。
因為他可知道,進了容寶齋的大門,這表演才剛剛開始呢。
“我說同志,你們這兒是不是能修復書畫啊?我想問問…”
“往里走…”
嘿,根本就沒容康術德徹底把話說完呢。
賣毛筆的柜臺后頭,一個精瘦,沒有表情男售貨員就打斷了他的話。
漫不經心拿手往里一指,就不言語了。
根本就不抬眼看人,好像誰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不過也沒法挑剔,反倒還得謝謝一聲。
因為實際上,哪兒哪兒都這樣,他們去別家也一樣的待遇。
要為這個生氣可不值得,那就別出門兒了。
更何況,康術德和寧衛民那略顯寒酸的衣裝多少也起了讓人鄙夷的作用。
要是他們能穿好點,像個外賓似的,再包個小車兒來,興許就不是這樣了。
(注:南紙店,由于宣紙、徽墨、端硯、湖筆等文房四寶都產于南方,京城人習慣把經銷這類東西的商店叫南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