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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剌肉

  “切,你是誠心是不是?你罵誰呢?我還能讓我那兄弟再撿垃圾去?笑話!”

  寧衛民故意裝成受了侮辱,十分惱火的樣子,盯住朱大能。

  見他果然被自己嚇得支吾起來。

  又趁機裝大度,掏出了早就精心編好的故事“點”他。

  “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我也不跟你計較。誰讓你不知道這里面怎么回事呢。正好,我現在就讓你知道知道,我和我這兄弟是什么樣的緣分,你給我好好掂量掂量。”

  “有句話叫龍困淺水。哼,我就是。頭兩年,我們老爺子被人給整下臺了。我跟著吃瓜絡,也被發到大山里修地球了。可我從小沒摸過掃帚,連桌子我都沒擦過。我會干什么啊我?連撿柴,生灶火我都不會。”

  “也就是我運氣好,遇到了這個心眼好的小兄弟,天天幫襯著我,我才能熬過來。這樣的事兒,我一說你一聽,好像沒什么。可他等于救了我的命。知道嗎?”

  “所以去年,打我們老爺子官復原職,我重新回到京城后,就想著該怎么報答我這兄弟。這不,我自己的事兒解決得差不多了,我就把他也從大山里給弄回京城來了。”

  “原本想著呢,等他回城來見了面,我再按照他的意思,安排個他愿意干的工作。可這小子爹媽全沒了,家里的房子也住進別人去了。他人還挺要強,不愿意靠別人。回來居然沒來見我,就寫了一封信謝謝我。自己跑到東郊垃圾場撿垃圾去了。要不是你們砸了他飯碗把他逼到這份兒上,興許到現在,他還自己瞎混呢。”

  “總而言之,這事兒是我這小兄弟第一次主動開口求我。你說說,我既然答應了。要不把他的事兒管到底,做到位,我面子上還下得來嗎?”

  “明告訴你,他的住處,他的工作,那是我的事兒。我現在跟你談的是怎么給我這小兄弟補償的問題。你們欺負了他,總得讓他心里痛快了,氣兒順了才行。懂嗎?”

  寧衛民的這番話,不禁讓朱大能倒抽一口涼氣。

  因為這小子心里其實一直都打著個問號。

  而他想問又不敢問的事兒,也就是像眼前這位大人物,怎么會認識個撿破爛的。

  既然他們認識,為什么又不早伸把手。

  這下子,“前因后果”他是全“明白”了,但也真被嚇著了。

  因為這就意味著,他本以為再說上幾句好話,把臉皮扔地上讓人踩兩腳就能過去的事兒,沒這么容易!

  眼前這位爺似乎要咬下他們一塊肉才肯罷休。

  他們恐怕還得“大出血”才行啊!

  “補償?哎喲!我們哪兒有什么錢啊,想給也沒錢給啊。”

  “就是啊,我們苦哈哈的,可不就靠點工資養活一家老小。難道讓一家子喝西北風去?”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拿的都已經還了。還要怎么樣啊?總不至于逼我們上吊吧?”

  嘿,還沒等朱大能說話呢,旁邊幾個小子已經挨個咋呼上了。

  合著誰也不傻,別的弄不明白,但賠錢的事兒都能整明白嘍。

  誰能舍得出血啊?

  所以幾個小子不約而同,打算要沒皮沒臉,靠訴苦告饒蒙混過關了。

  當然,他們這么一鬧也附和朱大能的心意。

  他同樣受到了啟發,望向寧衛民,做出一副悲苦的樣子來央告。

  “您看,我們真是不容易,得吃得喝得養家。我們幾個綁在一起,大概也沒您一人兒掙的多。說白了,您是抽中華的,我們連北海都快抽不起了。是,我們是仗著點外找兒,可畢竟靠廢品吃飯的人,能有幾個子兒。您看,能不能體恤我們一下,就高抬貴手…”

  朱大能他們幾個演得其實不錯。

  聲情并茂,配合默契。

  可問題是他們這出戲是演給誰看的呀?

  寧衛民才是這出戲真正的導演兼主演啊。

  又怎么可能吃他們這套攤餅果子?

  “別跟這兒起哄架秧子!大概你們以為我是少爺坯子,好糊弄。可你們別忘了,我剛剛才說過,我也是吃過民間疾苦的人。”

  “你們再想想,我那兄弟好歹也跟東郊混倆月了。你們能從那幫盲流子身上榨多大的油水,我不知道,他還能不知道?”

  “咱們現在用不著費話,你們給我來點真的吧!”

  朱大能和幾個手下又傻眼了,彼此對視,都露出一副晦氣至極的倒霉相來。

  好半天,朱大能才鼓起勇氣詢問。

  “那…那得多少?”

  “有多少拿多少,沒準價兒!”

  “啊?你這也太狠了!你才是打劫的!”

  這幫廢品站的人里,屬哪個鼻梁子貼橡皮膏那小子最冒失。

  這次又是他,克制不住,一嗓子叫了起來。

  而朱大能聽了這話雖然瞪了那小子一眼。

  可他也心疼啊。

  于是也就有了點氣不平的勁兒,吭哧了半天才給了個數兒。

  “那…我們就再加二百,這總行了吧?要還不行,那我們就沒辦法了。你也掂量掂量吧。”

  說實話,一共能拿走四百塊,滿可以了。

  以寧衛民本心來說,他是可以接受的。

  他真的很想點頭,就這么拿著錢走人。

  可不行啊,因為朱大能最后那破罐兒破摔兒的口氣,已經明顯表示出了氣不平,還帶著點威脅。

  他如果就這么答應了,那就等于是一種示弱,與他一直在表現的人設太違和了。

  弄不好反倒會惹人猜忌起疑。

  所以,這個臺階兒看著舒服,可不能真這么往下出溜兒。

  弄不好出個意外,會咯壞后臀尖的。

  正確的法子,還得一味的硬到底才是。

  演戲就得演全套,哪怕豁出去镚子兒不拿了,都不能讓朱大能有一點心理優勢。

  否則穿幫了,就不是能不能拿錢走了,而是人能不能走得了的問題了。

  “怎么說話呢!什么就沒辦法啊?還讓我掂量掂量!行!舍命不舍財是吧?別后悔!”

  寧衛民硬著頭皮站了起來,把朱大能最早擺在他面前賠銅的那二百塊,一巴掌就胡擼飛了。

  然后以居高臨下的態度說。

  “你們把老子當要小錢的啦!我告訴你們,錢對老子來說算個屁!今兒我原本是找你們站長,要走官面舉報你們吃黑錢,直接辦你們的。沒想到他不在,我才跟你們費了半天口舌。”

  “按說這是你們的運氣,本來我覺著你們還挺上道,不愿意再找麻煩了。這事完全可以大事化小,咱們私下解決。可你們不珍惜機會啊?給臉不要臉,這就不賴我了。”

  “我保證,不出一禮拜,你們就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了。”

大熊貓文學    國潮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