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蘭王顯投來的充滿質疑的眼神頓時讓藺岳心頭一寒。
更重要的是,他因為付蘭王顯為何這般看他。
因為李云逸的惡語。
因為他對南蠻巫神大人的質疑!
而實際上,若是巫族內部有人道說南蠻巫神大人的壞話,又豈止是付蘭王顯這樣的“年輕人”會有這樣的反應?
他也一樣。
南蠻巫神,在他們心中的地位和形象都是神圣的,數萬年的歲月是南蠻巫神的見證,也是他們最信服他的理由。
甚至可以說…南蠻巫神,已經成為他們巫族的另一圖騰,并且是公共的信奉!
而現在,李云逸竟然把他老人家給搬了出來…
藺岳很氣憤。
但更無奈。
因為,對于李云逸這番說法,對于后者以南蠻巫神之名的壓迫,他完全無法反抗。
更何況,誰知道南蠻巫神此時是否就在一旁,看著這一切?
得罪其他人都好說,可一旦得罪南蠻巫神大人…后者或許不會和自己一般見識,但只要今天之事傳入巫族內部,縱然他是巫族最富盛名的長老,藺岳也完全能想象得到,自己將會面臨怎樣的處境。
橫眉冷對。
萬夫所指!
而一旦這些成為事實,自己必然會面臨眾叛親離的局面,連藺宥也保不了自己。
所以,當看到李云逸還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他立刻急了,連忙打斷。
“污蔑!”
“老夫絕對沒有質疑巫神大人的意思!”
“巫神大人所為,決定之事,自然都是為我巫族著想。但,他老人家安排下來的事,有人是不是真正按照他老人家的真實用意去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言一出,全場眾人精神一震。
質疑!
藺岳這番話里明顯還是對李云逸的懷疑!
雖然語氣沒有那么強烈了,但卻更加陰森了幾分,含沙射影中充滿惡意。
眾人皺眉。
李云逸卻不怒反笑,道。
“哦?”
“藺族長是在懷疑本王師尊識人收徒的本事?”
“還是藺族長認定,本王是在忤逆師尊吩咐,有這等本事隱瞞師尊?”
懷疑南蠻巫神識人的本事?
隱瞞南蠻巫神?
李云逸話一出口,藺岳就意識到,自己又失敗了,不僅如此,還直接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
欺瞞南蠻巫神?
世上之人誰能做到這一點?
能做到的,恐怕還沒有出生吧?
藺岳身體頓時僵住,頭顱如千鈞沉重,無法點頭,更知道,自己已經不能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了。
李云逸太被卑鄙了!
他完全是在利用南蠻巫神的名號在壓制自己,把他自己和南蠻巫神綁在了一起,并且…自己還根本沒有任何反擊理由。
意識到這一點,藺岳果斷“跳出火坑”,眸瞳鋒銳,死死盯住李云逸,道。
“好!算你伶牙俐齒,辯駁的不錯,老夫也不刁難你。”
“但,王顯付蘭他們五人,本就是我巫族之人,老夫今天要將他們帶走。鎮遠王,你應該沒什么意見吧?”
藺岳李云逸之間針鋒相對的氣機再起,在藺岳看來,自己如此“果斷”,拋卻剛才的話題不談,談說王顯付蘭五人的去留是當前最好的選擇。
可就在這時,他卻沒有看到,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身旁,太圣眼瞳一瞇,眉頭微微皺起,而對面的風無塵等人也眼瞳一亮。
慫了!
藺岳慫了!
雖然他的氣機仍然狂放,但是和之前相比,明顯少了幾分霸道,赫然是被李云逸壓制的結果。
并且。
你說算了就算了?
口不擇言,出聲污蔑,既然被我王抓到了把柄,還想好過?
是的。
在風無塵等人對李云逸的認知中,這才是后者真正的脾性。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
弄你丫的!
雖然即使李云逸站在了“道德制高點”,無法真正出手制裁對方,但讓藺岳扒層皮是肯定能做得到的。
可是,令他們沒想到的是,李云逸眉頭一挑,竟沒有繼續“壓迫”藺岳,而是冷冷一笑,不屑之色盡顯。
“回去?”
“回去干什么?”
“是在你藺族長英明的領導之下,繼續慷慨赴死,同那近百萬大軍一樣,裹尸沙場,尸骨無存么?”
“還是說,要成為藺族長大戰失利的替罪羊?!”
百萬大軍,尸骨無存!
李云逸此言一出,全場所有人,有一個算一個,臉色全部凝重起來,冰寒冷酷,一股無形的沉重壓迫而來,落定心頭。
似乎。
五天前那一戰的種種慘烈,再一次浮現在了他們眼前,依然是那么清晰。
血海澎湃,魔煞激蕩,一片狼藉,尸殍…不好意思,沒有尸山遍野。因為,在沼魔的吞噬下,近百萬巫兵,連半具尸骨都沒能留下,全部化成了血水!
“你…”
藺岳瞬間臉色煞白,他萬萬沒想到,李云逸從他的話題上再轉話鋒,并且宛如一把利刃,直接插入了他的心口!
背鍋?
“我沒有!”
被李云逸字字鋒銳直插心頭,藺岳一時有些失控,竟然連對自己的稱呼都改了,可見心中憤怒。
“這是老夫的責任,老夫定會一力承擔!”
藺岳低吼,沙啞沉悶的嘶吼中竟然有幾分血性,讓王顯付蘭等人眼瞳一亮,似乎心有所動。
可就在這時…
“承擔?”
“你承擔的起么?”
李云逸冰寒無情的聲音再次傳來,大有將心中憤怒不吐不快的架勢。看到他這幅姿態,藺岳頓時心里有些驚慌,可又哪能阻止得了?
“藺族長所說的擔當,就是因為心中質疑,將本王的示警和好言相勸置之身外,甚至,連探查都那般馬虎,一意孤行?”
“藺族長所說的承擔,就是在黑水關破滅,數萬巫兵慘死眼前,其他各城風雨飄搖,汝卻消失不見,連半點營救的舉動都沒有,拋下百萬大軍,任其自生自滅,盡被滅殺?!”
“藺族長所說的…”
李云逸打開了話匣子,當他這番話說出,不管是風無塵等人,還是付蘭王顯太惠五人,五天前那慘烈無比的大戰再次浮現眼前,以時間為軸,似乎重新回到了那天。
對風無塵等人來說,李云逸這番話固然慷慨激昂,心里觸動并不大。可是,對付蘭王顯他們來說就不是這樣了。
他們,是親歷者!
他們,更眼睜睜看到了自家麾下數萬巫兵慘死的那一幕幕!
漫天血光的凄慘。
對抗沼魔惡蛟的無力…
險些身死的經歷…
這些影像,伴隨李云逸的聲聲低吼,就像是一柄柄無形重錘,狠狠砸在他們的心頭之上,讓他們身體忍不住顫栗,望向藺岳的目光,更是瞬間變化。
再無敬畏。
而是…
質疑!
憤怒!
悲痛!
為什么?
為什么你不理睬李云逸的提前示警?
為什么在我們奮力而戰,卻飽受沼魔摧殘的時候,你不出現?
哪怕…
就是救下一城也好啊!
因為第二血月的至強令?
這或許是理由,但絕對不是足夠說服所有人的理由!
圣境三重天道君,這本就是一大威懾。哪怕出現,稍微震懾沼魔惡蛟,為我等麾下爭取一線生機也行啊!
但是。
都沒有!
藺岳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從那一戰開始,直到現在,才第一次出現!
“為什么!”
付蘭王顯,甚至太惠姚賀黃化三人在這一刻也被李云逸的這些話掀起了情緒,一雙雙銳利的眼眸死死盯著藺岳,似乎完全忘記了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差距。
藺岳自然也感受到了他們的憤怒,臉色大變的同時,望向李云逸的眼神更加惡毒了。
李云逸,在揭他的傷疤!
這是指責么?
更是誅心!
“夠了!”
藺岳一聲低吼,轟鳴如雷,要打斷李云逸的話。可是,李云逸又豈會如他所愿?
“不,還不夠。”
李云逸抬眸望向藺岳,冰寒畢露,冷冷道。
“這五天,藺族長應該沒有回去吧?”
“是不敢,還是愧疚?”
“本王亦是統帥,歷經大戰無數,只是想再問藺族長一句…這些天,藺族長可睡的安穩?”
“百萬憋屈而死的亡魂…可曾入夢?!”
百萬亡魂,可曾入夢!
此言一出,簡直就像是一記驚雷,不僅為李云逸這番話畫上了一個句號,更直接轟碎了付蘭王顯,包括姚賀黃化太惠三人心里最后一絲理智,和對藺岳的敬畏。
一張張熟悉,卻已經從這個世界消失的面孔映入心底。
他們…
崩了!
百萬亡魂可曾入夢?
哪怕他們被李云逸帶來,幾乎第一時間就進入青云塔修煉,似乎和東齊的一戰慘烈已經被拋卻腦后。
怎能忘卻?
他們只是把這些壓在了心底而已,滿腔無盡的憤怒,盡數化為了當前奮力修煉的動力!
甚至。
他們之所以聽從太圣的話,跟李云逸來到南楚,也是因為這個。
一戰大敗,百萬亡魂!他們回去之后要面對怎樣的問責?
或許,其中責任不在他們,但,他們是經歷者,更是統領,更是…
活下來的人!
為何你能活,其他人不可以?
他們承受不住這樣的詢問,哪怕只是追問,并非質問。
藺岳,也是如此。
所以,這些天哪怕得到巫族長老團,哪怕藺宥催促無數,他也沒回去,全部以追溯此戰大敗的原因拒絕了,就是為了等此事余波平息。
它在巫族內部引起的震蕩或許會隨著時間逐漸消退。
總有人記得!
如李云逸。
如姚賀黃化太惠,付蘭王顯!
他自己!
感受到姚賀等人望向自己的眼神再次變化,憤怒無雙,聽著李云逸句句誅心的話語,哪怕藺岳心智再堅定,并且在來時之前,已經做好了應付李云逸刁難的準備,這一刻,他的心還是亂了,身體更是猛地一顫,竟險些從半空直接跌落下去。
他的意志已被李云逸…
生生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