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有尊,方可為人。
麩糠是什么東西,能作為人的口糧么?
哪怕李云逸已經做出了解釋,鄒輝的臉色依然不好看,只是礙于李云逸的身份無法發作,深吸一口氣,拱手道:“末將以為,此舉不妥,還請王爺再行擬定。”
“麩糠乃牲畜之食,豈能作為人的口糧?”
“這實在…實在有些失禮了。”
鄒輝想了半天,才想出一個拗口的形容,不敢正面反駁李云逸的建議。
失禮?
李云逸眉頭微皺,望向鄒輝。
“有何不妥?”
“三十萬石軍糧可換百萬石麩糠,雖不能長食,但能保證十萬人生活十天之久。你認為這樣不妥?”
鄒輝聞言無奈。
“王爺所言屬下自然明白,只是這麩糠…”
鄒輝感覺自己真的有點不知道如何形容了,索性直接轉移話鋒,道:“麩糠只能勉強果腹而已。”
“更何況,如今邊境戰局尚不明朗,王爺又何必如此過早籌備?”
“若是我南楚大劫已至,屬下萬萬不敢質疑王爺決定,但若是被外人知道,大戰未起,王爺就做這等準備,只怕會影響軍心與民意啊!”
軍心。
民意?
李云逸聞言笑了,只是眼神冷酷,望著鄒輝,眼底滿滿都是失望,看得鄒輝那叫一個心頭發毛,突然想起就在昨天,風無塵對他的告誡。
“既然選擇了他,他也是我們唯一的選擇,那就不要質疑…”
昨天風無塵剛說完,他就碰觸到這一告誡了!
但是即便如此,鄒輝也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認定自己是為南楚軍心民意考慮強行抬著頭,與李云逸對視。
直到。
“看來我們的確有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就給你解釋一番。但記住這也是本王最后一次給你解釋從今天往后再也沒有第二次機會。”
最后一次!
鄒輝聞言眼瞳猛地一縮。
什么意思?
李云逸要放棄自己?
“王爺!”
鄒輝大急,當即就要解釋,可是接下來李云逸哪給他說話的機會了?
“戰局不明朗?”
“你有這樣的認知是你太蠢!大軍開撥,勞民傷財,你以為三大王朝和你一樣蠢么?”
“坐鎮邊關暫且不動只是他們知道我南楚雖群龍無首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任何一方貿然出擊恐怕都會引來我南楚的瘋狂反撲。甚至其他王朝也會抓住機會,突然倒戈,禍水東引。”
李云逸毫不留情,直接斥罵,鄒輝臉色頓時一僵難看起來。
但不能他反駁。
“恰恰相反這正是我所擔心的最危險的局面!”
最危險?
鄒輝心頭一震不解其意。
李云逸望著他充滿困惑的眼瞳失望更濃,搖頭嘆息。
“虧你還是軍旅出身…”
“我且問你,若是戰爭爆發何時最為艱難?”
何時?
鄒輝精神一震,下意識道:“自然是冬天。因為冬天糧草匱乏…”
話一出口,鄒輝直接愣住了,駭然望向李云逸,完全顧不得自己才剛被后者懟了一頓。
“王爺的意思是,他們在等?”
“等我南楚內耗將盡…”
鄒輝的一張臉瞬間變得極其難看起來。
“與其說是等,不如說是拖。”
“他們想要生生拖死我南楚!”
“你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我南楚更需要的是軍糧還是麩糠?”
軍糧。
麩糠!
鄒輝終于明白了李云逸的意思。從表面看來,他似乎才是最看重民意的那一個,但實際上…
是他忽視了!
鄒輝老臉一紅,正要認錯…
“國難在即,軍心固然重要,軍糧所需要排在首位。但此時不同往日,這場災劫,應該是我南楚歷史最嚴峻的一場考驗,若是不能穩固民意,單單依靠軍心…不夠!遠遠不夠!”
鄒輝精神一震,駭然望向李云逸。
“王爺您頒布的那些王令也不夠?”
“您說有賞賜…”
李云逸搖頭打斷,眼底失望更濃。
“三大王朝齊齊進犯,圍攻我南楚,三面皆敵,只有南境是無盡東海和南蠻山脈,暫且無需擔心。這是最高規模的王朝之戰,一旦打響,至少千萬平民流離失所,無以為家,你以為,單單是各大諸侯國與我南楚,用軍糧又能救濟多少?”
千萬難民!
李云逸一拋出這個數量級,鄒輝直接驚呆了。
他只是看到了戰局的變化,考慮皆在前線,此時聽到李云逸的描述,才終于明白,為何李云逸把這場大戰稱為南楚有史以來最危險的困局。
是的。
就是困局!
一旦李云逸所言成為現實,別說是三大王朝了,就是王朝內部的流民,也能把整個南楚拖垮!
戰未起,禍先出!
這才是李云逸要把軍糧換成百萬石麩糠的真正用意!
百萬石。
多么?
聽起來挺多的,可是如果分散至南楚各地…簡直少的可憐,如杯水車薪,根本無法救火!
鄒輝面色發白。
但李云逸的誅心顯然還沒結束。
“那些王令,哄哄那些只知紙上談兵的內閣還行,你堂堂將軍出身,如今更掌握著整個南楚的情報中樞,竟然也會問出這么愚蠢的問題,真是不可救藥!”
“我…”
鄒輝頭皮發麻,臉色煞白,說不出一句話。
李云逸罵的是實情是一回事,而對整個戰局的推演才是他真正色變的原因。
外患!
內憂!
如果整個戰局真的要按李云逸推演的這么進行的話,豈不是說,三大王朝根本不需要花費多大力氣,只要三四個月,南楚自己就堅持不住了??
國殤?!
鄒輝心亂如麻,駭然望向李云逸。
“王…王爺,您看咱們…咱們還有機會么?”
鄒輝震驚之下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寥寥幾個字竟停頓了兩次。
李云逸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繼續斥罵。
“這個時候你還能這么想…你還有救。”
鄒輝聞言老臉一紅,也顧不上分辨李云逸這是在譏諷他還是夸贊了,一雙眸子充滿迫切,盯著后者。
直到。
“天無絕人之路,更何況是王朝之戰?”
“機會,肯定是有的。”
“他們選擇用逼迫邊境向我南楚施壓,我南楚可以選擇暫退避讓,也是一個法子。但,冬天一旦到了,就真的拖不住了…”
鄒輝等了半天,沒想到李云逸竟然也沒能說出一個確切的法子,眼瞳驀地一縮,心頭驚駭更濃。
冬天!
現在已經是九月,距離冬天已經很近了!
這意味著,他們南楚只有兩三個月的國運了?
“王爺…”
鄒輝大急色變,欲要追問,卻被李云逸擺手阻止了。
“我不是神。”
“事實上,如果不是葉公遺命,我現在更不應該在這里。如果只是景國,我自然有各種辦法保全自身,但是南楚…”
李云逸眼瞳里的深邃讓鄒輝驀地一震,心里一陣震動。
對啊。
這可是南楚千年遇到的最大殺劫,李云逸更是“被迫”站在了攝政王的位子上,他若是不肯,早就可以離開,留下南楚這個爛攤子。
至于景國…
景國的局勢要比南楚簡單的多,是地理位置決定的。
如果真到了三大王朝兵臨景國城下的時候,南楚肯定已經被破了,甚至楚京城也早就不在了。待那時,同一個破敗的諸侯國相比,三大王朝肯定更希望得到一個完整的景國。
更何況。
李云逸手里還有三大神營…
雖然之前給大周東齊造成不少麻煩,但在那種情況下,誰還在乎那些?
力量!
對任何一個王朝來說,李云逸和他手上的三大神營都有巨大的價值!哪怕他選擇叛國,也會成為其他王朝的座上賓!
可現在…
他正在南楚宣政殿后殿為整個王朝的命運苦思冥想。
李云逸都做到這個份上了,他又能奢求什么?
鄒輝神色黯然,聽見李云逸的聲音傳來。
“且做且看吧。”
“你當前的任務就是掌控楚玉閣,不能讓它出現任何問題,緊盯著我給你列出的那個名單,追尋血月魔教的下落。”
“至于其他的…不要多想,也無需多想。”
“做就是了。”
做就是了!
鄒輝聞言精神一凜,突然再次想起昨天風無塵對他說過的那些話,終于真正體會到了其中意思,拱手鄭重施禮。
“屬下明白!”
“屬下這就去聯系紫龍宮!”
說完,鄒輝看到李云逸輕輕點頭,立刻轉身朝殿外走去,去聯系紫龍宮了,甚至都沒有過問,紫龍宮一個世外宗門,坐落島嶼之間,哪來的那么多麩糠,李云逸又是從何而知的?
事實上,李云逸既然這么說,他當然敢確定這些。
紫龍宮只是一個放高利貸的么?
在中神州,它還有另外一個稱號。
戰爭屠夫!
只不過,它屠的不是性命,而是各大皇朝的錢財。高利貸只是它業務的一部分而已,它最大的主業是…
販賣戰爭資源!
大發戰爭財!
整整一天的時間,李云逸都一直在宣政殿忙碌,批改各地傳來的文案,一道道相應的王令頒布下去,調理南楚內政。
與此同時,他還要隨時監管來自各個邊城的軍報,推演種種,連午膳都沒來得及多吃。
但臨近黃昏,李云逸還是停下了,因為。
紫龍宮來了!
一頭飛行靈獸直接飛入皇城,一個身披紫袍的老者被鄒輝帶了進來。
很顯然,路上鄒輝已經把李云逸之前的生意說了一遍,紫袍老人一進門,望見李云逸眼瞳一亮,開口就是夸贊。
“鎮國王果敢英明,竟能想出如此良計,老朽實在佩服!”
看著一進門就拱手行禮,大呼李云逸英明的老人,鄒輝的臉一下子綠了,甚至都忍不住有點懷疑自己了。
只是聽自己路上一說,就聽出來李云逸得用意…
自己是不是真的如李云逸所說,實在太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