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寂靜,人人沉浸在自己內心的不安與忐忑中無法自拔,楚賢王站定腳步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將眾人瞬間驚醒,不由舉目望去。似乎是注意到眾人的目光聚集,楚賢王笑容更深了,旋即掩去,化為一臉肅穆。
“今日之宴,本王無需贅述,諸位應該都知道它的重要性。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賣關子了。”
楚賢王少有的干脆利落,正說著,聲調猛地拔高:“衛釗!”
“臣在!”
下方,第三重平臺上,身為右丞相的他排在首位,立刻從席位里站了出來,沖楚賢王一躬身行禮,旋即挺直了腰桿,宛如一柄利劍!身后,自有人為他抬出了一個碩大的木箱,十尺長寬,朱漆封口,唯有最上端留下了一個缺口,僅容許一封信箋勉強投入其中。看到衛釗腳下的木箱,人人精神一振,眼瞳震蕩,難掩心頭忐忑。
內薦信就在里面!
“衛大人身為王朝右丞,文臣之首,位高權重。更重要的是,衛釗大人于我南楚忠心不二,文人風骨天下欽佩。本王以為,由他來主使內薦一事,國師大人,鎮楚王大人,你們二位應該沒有意見吧?”
楚賢王這話聽上去是詢問,明顯是理所應當的語氣。風無塵輕輕一揚眉,笑道:“老夫沒意見。”
葉向佛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就仿佛今天的一切與他無關,如果不是眾人眼力好,甚至都看不到他輕輕點頭了。
不過葉向佛和風無塵并沒有質疑楚賢王的決定,實際上也很正常。雖然話說是衛釗主持內薦一事,但實際上,如今楚京所有有資格參與此事的重臣都在這大殿之中,衛釗哪怕有通天的手段,眾目睽睽之下也不可能做任何手腳。這等大事,沒有一個人是瞎子!
“好!”
“既然國師大人,鎮楚王大人也信任衛釗大人,那此事就這么定了。”
楚賢王朗聲一笑,突然,目光又投向大殿各處,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笑道:“但本王知道,此事事關我南楚江山社稷,未來數十年的穩固,這等大事,諸位中還有些人至今未下決定,不曾行使手中內薦之權。實話說,本王有些失望。”
楚賢王故作失望搖頭道:“本王私以為,身為王朝重臣,我輩當勇于力薦,方不負一人之責,不負先皇信任,不負天下人的期待!若是棄權,豈不是德不配位?于王朝重任處于何等之處?”
“所以,如今內薦截止時辰未到,還請諸位深思遠慮,切不可讓王朝失望啊!”
不讓王朝失望?
是不讓你楚賢王失望吧!
楚賢王之心人盡皆知,哪怕他用盡了王朝大義先皇信任這些華麗的辭藻掩蓋,但在場眾人都不是傻子,豈能聽不出他的話外之音?并且實際上,他們在來之前也已經想到會有這么一出了,楚賢王肯定不會浪費這等好機會對自己等人施加壓力!但想到歸想到,當這一幕真的發生了,眾人,尤其是哪些尚未做出選擇之人,還是感到了堪比泰山的壓力!
選誰?
從當前看,似乎楚賢王信心更大?
要不要選他?
大殿一片寂靜,每個人都低著頭,不敢直視楚賢王雙眼,生怕后者看出自己的猶豫。此時敢抬頭的,都是做過選擇的,無論選的是誰,他們必然都是心智堅定。于是乎,從李云逸的角度看去,整個群英殿那叫一個涇渭分明,空氣低沉的甚至能擠出水來!
楚賢王似乎也知道他們的猶豫,輕輕一笑,扭頭望向第二重平臺,再次落在諸葛劍身上。
“諸葛侯,要不,你先給大家表個態?”
又是我?!
諸葛劍聞言一驚,抬頭看見楚賢王眼里的冰寒,心里真的要罵娘了。
第二層這么多人,你找誰不行,非得找我?人家都說,挑柿子還得撿軟的捏呢,我堂堂南楚一等諸侯國靖國太子,看起來是軟柿子么?!
諸葛劍不知道的是,這就是楚賢王的策略。最后關頭,就要力壓最硬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鼓動下方平臺更多的人心!
果然!
楚賢王此言一出,下方還未做出選擇的眾人紛紛抬起頭,驚訝望來,視線全都集中在了諸葛劍身上,目光灼灼,等待他的決定,似乎只要他做出了選擇,他們也都有了勇氣。
這才是最關鍵的時刻!
“我…”
當感受到下方傳來的灼灼目光,諸葛劍哪能猜不到楚賢王的心思?心里罵娘的同時,整個后背都被冷汗打濕了。因為他知道,此時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選擇楚賢王!
“我竟被逼的連棄權的資格都沒了?!”
諸葛劍心里苦啊,真是欲哭無淚。因為他心里清楚,如果他真的在此時選擇棄權,就指著拿他來力壓眾人的楚賢王事后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不會放過靖國!
“逼老子反目?!”
諸葛劍氣的跳腳,恨不得直接站起來說選擇葉向佛了。
你想讓我選你?我偏偏不遂你的愿!
而就在這關鍵時刻,是個人都能感覺到空氣里的粘稠與壓抑,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諸葛劍身上時,突然,令人意外的一幕,發生了。
這是椅子挪動的聲音,就在諸葛劍身旁傳來,諸葛劍只感覺到身旁一道身影拔高,把他整個人都藏在了陰影里,與此同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啟稟王爺。”
“臣有舉薦。”
簡單的八個字,瞬間撼動了整個群英殿里的焦灼,人人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地望著諸葛劍身旁突然站起來的身影,望著這張秀麗無比,比女人還要美麗的臉,全場木然。
不只他們,楚賢王也是一怔,沒想到事情會突然發生如此變故。
魯冠侯!
自己對諸葛劍施加壓力的時候。竟然是魯冠侯站出來替諸葛劍擋了一刀!
他們的關系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還是說,是靖國和魯國…
靖國和魯國是南楚唯二的兩大一等諸侯國,國力充沛,很是強盛,有時候連南楚都要賣給他們面子。只是一直以來,各大諸侯國關系變化極快,可能今年還有合作,明年就因為一件小事不合了,至于其中是不是有南楚故意為之的隱秘,那也就只有南楚自己知道了。靖國魯國很少合作,主要是因為它們國力太強,似乎也怕南楚忌憚,特意維持不冷不熱的局勢。可是現在…
魯冠侯的反應讓楚賢王本能的感覺到一絲不安全,但很快,望著魯冠侯清澈的雙眸,楚賢王把這心思壓下了心底。
不重要!
魯國或許有和靖國合作的意向,但必然不是現在,日后有大把的時間探查清楚。如今最關鍵的,是現在,是魯冠侯的內薦選擇!
楚賢王這個人還是分得清主次的。在其他人看來。他只是稍一錯愕,熟悉的笑容已顯露在了臉上,無比自然地把目光落在魯冠侯的身上,笑道:“哦?那就請魯冠侯前去投下自己的內薦書吧…”
楚賢王不僅分得清主次,還看得清局勢,正如他之前所有一舉一動都局限于南楚皇律之下,從不造次,讓別人根本抓不住他的小尾巴,這次也是一樣,他并沒有直接詢問魯冠侯要選誰,不問內薦,這也是寫在南楚皇律上的。他想讓魯冠侯親自說,心里甚至已經打好了草稿,只是,當他的目光下意識落下,投在魯冠侯空空如也的兩只手上,突然整個人都是一愣…
下方,第一平臺上的眾臣并沒有人觀察到楚賢王的小動作,他們還沉浸在魯冠侯突然站出來為諸葛劍擋刀的驚愕中呢。因為在他們看來,魯冠侯選擇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實在是太不理智,太匪夷所思了!
“他昏頭了?”
“我們才是砧板上的魚肉,他堂堂一個侯爺著什么急?”
在眾人看來,諸葛劍被楚賢王三番兩次的盯上實屬倒霉,魯冠侯突然站出來擋刀就是真的失了智了。自己往槍口上撞?你是在玩蛇皮?
你這么勇敢,魯國知道么?
直到突然,他們聽到楚賢王略帶驚詫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嗯?”
“你的內薦書呢?”
眾人聞言一愣,下意識抬起頭,這才注意到魯冠侯竟然是兩手空空,不由茫然。但這份驚訝遠遠比不上魯冠侯的下一句話。
“賢王大人莫怪。”
“那是因為,魯某舉薦之人,不需要內薦一事。”
什么?!
不需要內薦?!
魯冠侯這是要舉薦誰?!
魯冠侯的聲音平靜,但當傳入在場眾人耳畔就不是這樣了,簡直如春雷炸起。只是一瞬間,這些天在心頭不知道背誦了多少遍的內薦皇律涌上眾人心頭,人人默念,望向魯冠侯的臉色越發震驚。
“王朝皇律,先皇殯天,若膝下后人無成年者且未立儲君,可由朝野三品以上王侯大臣共行舉薦,立新君…”
無成年者,方可行內薦一事!
魯冠侯說自己的舉薦不需要內薦書,難道是…
須臾間,一個人和他的名字齊齊映入眾人心頭,同時也闖入了楚賢王的腦海,令他瞬間臉色大變,血氣直沖頭頂,一張臉因充血變得通紅,怒不可遏。
魯冠侯要選的,竟然是…
羋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