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輝明白了。
他明白了李云逸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作為葉向佛身邊最受信任的人,可以說葉向佛任何一個計劃和動作他都知道,并且絕大多數都是由他來完成的,例如——
毒殺羋安!
所以,要說誰對整個南楚如今的大勢最為了解,還真不是葉向佛和楚賢王,即便是葉向佛,也需要鄒輝和楚玉閣作為他的眼線探查各種情報和訊息,第一時間必然是傳到他耳中,而非葉向佛。鄒輝比葉向佛更理智,因此他也更能明白,若是李云逸這計劃真的實施起來,成功的可能性——
超過六成!
不僅如此,李云逸的這一計劃,一旦完成,要說結果的話,恐怕也是整個南楚最愿意看到的。但即便想清楚了這些,鄒輝仍然緊鎖眉頭,作為一個大宗師,他的身體和四肢都在忍不住的顫抖,如同陷入驚恐之中。
李云逸看到這一幕卻一點都不意外,因為他知道,鄒輝不是被他的計劃嚇到了,只是,這完全是葉向佛既定之外的計劃!如果后者選擇了自己,必定會違背葉向佛的本意,并且是…極大的違背!
鄒輝向來是忠于葉向佛的,不止是葉向佛身邊的人知道這一點,整個南楚都知道,他是葉向佛手底下最忠誠的一條狗。并且,這份忠義完全不是來自任何外界的利益地位之類的,完全源自于鄒輝的本心!而現在,自己讓他“背叛”葉向佛,李云逸當然知道其中對他的困難程度。
面對這種內心的掙扎,李云逸也沒有好辦法。
外物不可誘,唯有攻心!
“首尊大人應該清楚,李某之法,當是解決當前大勢的最優選擇,不僅葉公的聲譽不會受到任何的損失,未來于我南楚的地位必然也會水漲船高,壓楚賢王一頭也不是沒有可能,當然,至于最終如何,那就看葉公事后的籌謀了,但到那時,就和李某沒關系了。”
“只要楚京的局勢緩和,葉公當可徐徐圖之,李某人的這計劃也算是為葉公開辟道路了。最重要的是——”
李云逸眼底精芒一閃,道:
“這樣不會死人。”
“葉公麾下,首尊大人的朋友,一個都不會死。”
鄒輝聞言身體一振,垂著頭,長發因剛才的爆發早已披散,遮掩雙眼,讓李云逸看不到他的面色表情,但是李云逸知道,自己的建議,他已經聽進去了。
這是一個好的兆頭。
沒人比李云逸更了解如何攻心,尤其是像鄒輝這種,肝膽義氣,出身軍旅的“直男”,任何彎彎繞繞的計謀都不可取,唯有最為直接的結果,才最能撼動他們的心。
果不其然。
甚至不等李云逸再加一把火…
“好!”
“我答應你!”
鄒輝終于抬起頭來,雙目被血色染紅,滿是血絲,臉色蒼白,眼底迸出無盡的煞氣。其中固然有剛才遭受反噬的原因,也能看出,就在剛才區區數十息的時間,他的內心到底承受了何等的糾結與困擾。
但好在,終于有結果了。
“但如果輸了,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面對鄒輝的厲聲威脅,李云逸眉頭一揚,臉上不見悲喜,道:
“理應如此。”
“首尊大人明理。”
李云逸沒有道出太多的承諾,因為他知道,對于鄒輝這種人而言,就是再多的承諾也沒用,唯有親眼看到結果才是真理。
果不其然。
聽到李云逸這么說,鄒輝深深看了他一眼,再也沒有說話,轉身朝門外走去,只是當他的身體靠近木門,后者無風自動的前一瞬,沙啞低沉的聲音傳來:
“東西,我會在一個時辰后送來。”
鄒輝走了。
在福公公鄔羈驚訝的注視下,后者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一言不發,縱身躍入陰暗的夜色中消失不見,鄔羈還好,只是驚訝于鄒輝進去和出來時的狀態大變,當感知到鄒輝的氣息變化,福公公臉色大變,如一道青煙瞬間進入李云逸的臥房,一眼就看到了李云逸整個被汗水打濕的后背和屋里狼藉的一切,更是一驚。
“殿下,您沒事吧?”
鄔羈這才上來,同樣看到了屋內的一切,臉色大變。
“他剛才動手了?”
一屋之間,鄒輝對李云逸動手了,李云逸竟然還活著?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鄒輝走了,李云逸整個人癱坐在椅子上,聽到福公公的詢問,余光更看到了門外一道嬌小的身影,眼底閃過一抹無奈和暖意,擺手道:
“沒事,只是略有波折,但結果還好。”
“出去吧,我要洗個澡。”
“鄒輝等會還會回來,不要為難他。”
波折?
只是波折這么簡單么?
看著屋內狼藉的這一切,福公公鄔羈等人當然不會相信,但既然李云逸這么說了,他們也沒有辦法,見后者已經在趕人了,只好無奈退下。
看著房門重新關閉,李云逸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足足在椅子上躺了一刻鐘,這才緩緩起身。
一個宗師近在咫尺的壓迫,實在是太恐怖了!
李云逸知道,自己這算是好的了,倘若換成其他人,不是身負重傷也得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當然,他受到的刺激也不小。
李云逸站起身,眼底精芒爍爍,望向南方,暗嘆一口氣。
“看來等此事過去之后,有必要出一趟遠門了。”
“沒有宗師戰力,只怕以后會越來越難走啊!”
李云逸暗嘆了幾句,晃晃身體,感覺關節各處沒有那么刺痛了,這才朝浴室走去。身上黏黏糊糊的,總歸不好。
而如果剛才有人在這里聽到李云逸那番自語,定然會驚訝萬分。
宗師戰力!
李云逸想擁有宗師戰力這很正常,宗師,雖然不能說最強,但應付大部分兇險應該沒問題了,更何況,李云逸一旦凝聚罡氣,必然也會給自己打造一件趁手的神兵,戰力絕對可以直接達到尋常宗師的巔峰層次。但是——
只是出一趟遠門就能做到?
你莫不是在逗我?
實際上,對于自己的武道修煉,李云逸早在自身氣海寶穴充盈,發現開辟出第二個命宮寶穴竟然比氣海穴足足大了一倍時,他心里就已經有了計劃和安排,只是礙于南楚內憂外患的震蕩無法脫身而已。
數年成宗師?
對于東神州的其他武者來說,這已經堪稱奇跡了,但對于在中神州見多了各種武道天才的李云逸來說,這真的不算什么,更何況,江小蟬甚至比中神州上各大頂尖宗門的最強天才還要夸張,李云逸又豈會自傲?
此事暫且擱下,李云逸好好的泡了一個澡,終于洗去一身的疲憊,換上嶄新的衣裳重新坐在長椅上喝了口熱茶,這才感覺整個人像重新活過來一樣,只是還不等他再休息一會…
“啪!”
一個黑色包裹從房梁上落了下來,直接砸在李云逸身前的木桌上,把他都嚇了一跳,下意識抬頭看,上面哪有人的影子?只有一個不知何時打開的專供仆人修繕屋頂的天窗。
李云逸眉頭一揚,也不在意,他知道這包裹從何而來,也知道對方為何如此匆匆離去。
“是怕待久了后悔么?”
李云逸輕輕搖頭一笑,打開黑色包裹,從里面掏出一沓一沓的紙張,有些都已經發黃了,明顯是年數太久的緣故,但收藏的頗為珍惜,不見一絲灰塵。
其中信箋居多,李云逸輕輕將其打開翻看,固然對當年之事早有判斷,可是當李云逸看到這些信箋里的內容和鄒輝為當年之事奔走搜集的一些證據,臉色還是不由凝重起來,關鍵時刻,甚至連雙手都有些顫抖。終于,當李云逸把這些看完。
“砰!”
李云逸雙手放下最后一封信箋,狠狠落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青筋隱現,臉色凝重,看不出悲喜,眼神卻分外復雜。
“君臣…呵呵,好一個君臣之道!”
這是葉向佛相關的舊事,李云逸看到這些切實的證據只是心有感觸而已,甚至讓他更理解葉向佛為何行如此兇險之事了。如果一件事落在他身上,李云逸相信。自己只怕會比葉向佛更狠!
不過只是一會兒功夫,李云逸就恢復了平時的淡定,身子舒服地躺在椅子上。捧起了一杯熱茶。
當年舊事,無需多說,說到底和他也沒有太大的關系,只是略有感觸,李云逸把思緒重新撤回當前,眼底閃爍著點點精芒。
證據到手了。
并且證據確鑿,幾乎無懈可擊。毫無疑問,這對他行使接下來的計劃相當有利,幾乎算得上是補全了他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但這并不代表李云逸不用再做其他籌謀了。恰恰相反,他此時思索的問題一樣重要。
“證據到手了,誰出面比較好呢?”
如果福公公等人在此聽到李云逸這句自言自語定然會相當驚訝。如此重要的計劃,李云逸竟不打算自己實施,要交給他人?
是的。
實際是,就在李云逸想出這計劃之時,他就已經決定自己不出手了,至于其中的原因也很簡單。
沒有好處!
在李云逸看來,只要出手,必然要勝,他對自己的計劃也有這個自信。但事成之后呢?雖然就像他說的那樣,此事一成,或許沒人會死,但也必然會得罪人,并且不是一個兩個那么簡單,葉向佛和楚賢王都在其中!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
槍打出頭鳥。
沒人比李云逸更懂得這兩句話的意思,而無論是現在的他還是景國,都完全沒有必要經歷這樣的波折,大局穩定下的暗自發展才是王道!所以,李云逸并不打算冒險,更何況哪怕計劃成功實施,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對自身的好處也并不大。
李云逸清楚,對當前的自己和景國,穩住南楚大局,能從這場皇權之爭中出淤泥而不染,就足夠了。
“諸葛劍…云菲…”
一個個面孔從李云逸眼前劃過,突然,當某人的臉映入眼簾,李云逸眉頭一挑,笑了。
“就是你了!”
緊接著,沒有過多的思索,李云逸走出大門,福公公鄔羈還在門外候著,似乎不知道中間鄒輝已經來過一次了。
“福公公,麻煩你幫我去請一個人。”
李云逸向福公公說了一個人名,福公公聞言很驚訝,但還是照做了,一去一回,不過一刻鐘的時間,是因為那人不在城外,就在四方館中。當福公公回來,鄔羈驚訝看到,福公公身旁多了一人。
滿是驚訝和好奇的臉甚是娟秀,簡直比世上大部分絕色美人都要好看,連昏暗的火光夜色都無法遮掩他的美滿。各大諸侯國,也唯有一人的容貌能令鄔羈都感到驚艷了。
魯冠侯!
李云逸讓他來做什么?
在鄔羈驚訝的注視下,魯冠侯去見李云逸了,福公公隨后關上門繼續在門外守候,卻不知道,魯冠侯進門之后,甚至還沒等他說話,李云逸已經開口了。
“魯侯爺。”
“本王這里有個上位的好機會,只是不知侯爺是否敢做?”
上位的好機會!
魯冠侯聞言一驚,視線立刻落在了李云逸身前桌子上的那黑色包裹上,雙眸一下子亮了起來,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甚至連過問都沒有過問,徑直點頭。
“做!”
魯冠侯答應之爽快,連李云逸都是微微一挑眉。
“呵呵。”
李云逸摩挲著手邊的黑色包裹,輕笑道:
“侯爺也不問問李某說的是何事,就答應的如此爽快,難道就不怕李某把你坑了?”
魯冠侯聞言一怔,似乎也為自己剛才的果斷直接有些后悔了,但只是瞬間,他又抬起頭來,臉上露出清澈的笑容,搖頭道:
“不怕。”
“既然逸王殿下深夜相邀,定然不是小事。而逸王殿下只邀請魯某一人,也證明,殿下在邀請在下之前,肯定已經做過了深思熟慮,認定在下是最合適的。既然如此,魯某又何必拒絕呢?”
“正如魯某先前所言,在下,愿以殿下唯首是瞻。”
當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魯冠侯已斂去臉上的笑容,化為嚴肅與鄭重,令人不由想起北安城羋虎太子令降臨的那一夜,如同呼應。
李云逸聞言,臉上的笑容更深了。
這魯冠侯,果然是個聰明人。
自己,也沒看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