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跟寧脩說,本殿身體不適,今夜無法去司空家墓地了。”
做的是挖人家祖墳的事,自然不能青天白日,大張旗鼓的去。
身為皇家皇子,他也是要名聲的。不能來邊境一趟,最后落得一個陰毒,敗壞皇家聲譽,回京反而被父皇數落的結果。
更重要的是,每晚偷偷摸摸的去挖白骨,三皇子也實在覺得夠夠的了。
特別寧脩這個跟司空家仇怨最深的人竟然還不露面,反而每天他去忙活,這讓三皇子心里更不舒服了,有種他在為寧脩效力之感。
王順聽了,去寧侯跟前轉達了三皇子的話。
“這么說,三殿下今天不能跟我一起去挖墳了。”六爺眉頭皺了皺道。
王順沒說話,只是默然離開。
也許就是因為是跟寧六爺一起,殿下才更加不想去。
每夜聽寧六爺將人往十八層地獄里送,晚上睡覺耳邊都是那種聲音,讓人直瘆得慌,晚上做夢不是在奈何橋,就是在黃泉路,醒來不知在人間,還是在地獄。
這才幾天的時間,三皇子眼可見的憔悴了。
寧侯看他一眼,繼續用飯,不言。
對此,六爺已然習慣。
寧脩時常不搭理他已經不是三兩天,只是最近這些日子,更不喜跟他說話就了。
“那個寧脩,你能不能借我點銀子?”
“蘇言和呆呆今天好像還要一起去逛街。可我手里的銀子已經不多了,所以…嗯…”
話沒說完,被寧侯一掌揮了出去。
六爺被迫退了出來,退到門口站定,揉揉自己微微泛疼的心口。
“六爺,您可還好?”匆匆跑出來的青石,緊聲道。
“尚可!”幸虧閃躲的夠快,不然非得被寧脩給打出血不可。
清楚感受到寧脩那股狠勁兒,六爺呢喃,“也許,不等蘇言死,我就先一步為她償命了。寧脩對我害的蘇言中毒之事,看來真的是相當惱火。”
聽言,青石神色不定,這話六爺已說過不止一次。每次聽六爺這么說,都讓青石懷疑,懷疑寧侯對蘇小姐像很在意一樣。
可是,蘇小姐都已時日無多了,也沒見寧侯有任何反應。
這樣的無動于衷,又哪里在意了?
“走吧。哎!”
六爺嘆一口氣,邁著沉重的步伐離開,青石慌忙跟上。
看一眼六爺離開的背影,寧脩放下筷子,看著桌上的飯菜,沉默良久,開口,“把守在墳前的護衛都叫回來吧。”
聽言,莫塵抬頭,嘴巴動了動,又將話咽下了,只是領命離開。
莫塵走出去,寧侯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靜靜看著,盯著看許久,突然抬腳,對著飯桌踹了一腳。
一腳下去,飯桌倒地,飯菜灑落一地,一片狼藉。
守在門口的護衛聽到動靜,嚇了一跳,看著散落在地上的東西,看看寧侯,心里疑惑忐忑,不知侯爺突然在跟誰置氣。
茅草屋內,司空靜正翻看著手里醫書,看百草匆匆走過來,“當家的,寧脩將圍守在墓地的人撤了。”
聞言,司空靜抬眸,“你說真的?”
“是,千真萬確。”
確定是真,司空靜放下手里的醫書呵呵笑了,“沒想到呀,沒想到!沒想到他寧脩也有服軟的時候,還是為了一個女人。”
百草連連點頭,“是呀!真是沒想到。”說著,不由有些后悔道,“當家的,也許我們就該提出讓寧脩就此放下對司空家的仇怨。”
“我倒是也想。可是,去見寧脩的人回來轉述的那些話你也聽到了!想讓寧脩妥協到那一步怕是很難。萬一,真觸怒了他。說不定反而適得其反。所以,就這樣吧!”
“用一個女人換得司空家祖宗的安寧,也不吃虧。況且…”司空靜說著頓了頓,眸色沉沉道,“來日方長。”
“當家的說的是。”
一直在坐等寧脩親自去作惡的三皇子,卻得到這么一個消息。
“殿下,寧侯爺沒去。”
“沒去?為何?”
不怪宗治驚訝,因為憑著寧脩對司空家的恨意,就算是死了的人他也不會饒過的。
畢竟,那害的寧老太爺喪命的人,也在那里棺材里躺著。把那些人拉著來鞭尸再燒死,這樣的事兒,寧脩做的出來,且很愿意做。
所以,寧脩沒理由不去呀。
“寧侯說…”王順聲音不覺低了低道,“驚擾死人是一種罪孽。”
三皇子:…
寧西這是在罵他?罵他罪大惡極嗎?
三皇子抿嘴,想刻小人,刻小人詛咒他不舉。
是夜,當莫塵看到坐在院中石凳上似賞月,似發呆的蘇言后,猶豫片刻,抬腳走了過去。
“蘇小姐。”
“莫護衛怎么還沒歇息呀、”
莫塵沒回答,只是反問道,“蘇小姐呢?怎么這么晚了也還沒睡?”
蘇言扯扯嘴角,“我睡不著!理由你知道。”
死期臨近,確實會睡不著。
蘇言沒夜夜啼哭,只是睡不著而已,已是堅強。
“比起突然的猝死,這種等死的滋味兒才是最難熬的。莫護衛以為呢!”
“也許吧。”說完,莫塵看著蘇言,沉默了一會兒,開口,低低沉沉道,“侯爺他沒有動司空家的那塊墓地。因為什么?蘇小姐可想得到嗎?”
聞言,蘇言眼簾微動。
莫塵卻是不再多言,轉身離開。
望著莫塵離開的背影,想著他剛才說的那句話,蘇言眸色變幻。
良久,輕嘆一口氣,抬頭望著天上明月,心情莫名。
半晌時分,寧侯從外回來剛坐下沒一會兒,護衛來報,“侯爺,小公子來了在外求見。”
寧侯聽了,神色涼涼淡淡。
那一日,他說那一番話時,呆呆紅著眼眶的樣子,他記得清楚。所以,他來見他,寧侯不以為有什么好事兒。
這樣想著,開口,“讓他進來。”
“是。”
護衛走出去,少時呆呆走進來,手里還捧著一束野花。
“父親,給您。”
看著呆呆送到眼前的花兒,寧侯不由往后仰了仰,“給我作甚?”
“娘讓兒子拿來給您的!”
聽言,寧侯看著眼前這束野花,更覺難看。
看寧侯面露嫌棄,呆呆又從懷里掏出一塊玉佩放到寧侯手里,“這也是娘給您的。”
看一眼手里的玉佩,寧侯:“她也只會送本侯這些不值錢的玩意兒。”
莫塵聽言,心里暗腹一句:據他所知,這好像是蘇小姐第一次送侯爺東西吧!可侯爺這話說的,好似蘇小姐經常送他東西似的。
“娘說這兩樣東西襯父親。”
寧侯聽了,看看手里玉佩,看看呆呆手里的花,“她是在夸本侯如花似玉嗎?”
“父親本就如花似玉。”
寧侯瞅他一眼,頗不喜,“你可知這樣說話,是對為父的不敬。”
呆呆笑笑,“兒子知錯。”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遞給寧侯,“父親,祝您生辰快樂。”
聞言,莫塵恍然,是呀!今天是侯爺的生辰,他怎么就給忘記了呢?
寧侯聽了,眼簾動了動,看著呆呆遞過來的小盒子,伸手接過,打開。
看到里面的東西,眉頭微揚,送他一串佛珠,這是希望他從而向善嗎?
心里這樣想,可在看到佛珠上的小字后,神色微動,伸手拿起。
“這是齊老爺送給我的,是他親制的暗器。”
聞言,莫塵看著那串佛珠心頭一驚,齊家暗器天下聞名,只是齊家自來孤傲,齊家兵器自來難求,別人萬金難買,又怎么會輕易就送給小公子?特別還是齊家老爺親手所制?!
寧侯心里此時同樣想法,“齊老頭怎么會送給你這個?”
雖還不知如何使用,但既是出自齊家,必然有門道。
“自知父親生辰是那一日,我就一直想著送給父親什么。聽祖母無意中說,父親很喜歡齊家兵器。所以,我就去求了!但齊老爺子說,想要得到齊家暗器并不難,不需要銀子,只要讓他承認有那個資格就行。”
“然后呢?”
“然后,我就去闖了齊家的天羅陣。齊家布的陣果然很玄妙!”
莫塵:與其說玄妙,不如說不易吧。
不過,不用問小公子定然闖過去了,所以才得到了這串佛珠。至于受了多少苦頭,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為了我去受那些罪,值得嗎?”
“值得,因為我想成為讓父親稀罕的兒子,我想你早些原諒娘親。”
呆呆說完,伸手拿過寧侯手里的佛珠,給他戴上,“比起護身符,我以為,這個更能保父親平安。”
看著手腕上的佛珠,寧侯靜默少時,開口,似漫不經心,“你娘親呢?你給她求的是什么?”
“我娘沒有。”
聞言,寧侯眉頭微揚。
呆呆抬頭,“時常聽人說,為父母對兒女不能太偏心。所以,我覺得為兒子,對父母也不能太偏心了。對我來說,我娘很重要。可你,也一樣重要。”
說著,呆呆垂眸,手指撫著佛珠,輕聲道,“若是知道我娘有此劫難,我還是應該做個偏心的兒子才對。我這幾日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把佛珠給了我娘。那么,她是不是就會逃過這一劫了?那樣,我是不是就不會失去娘親。”
“所以,后悔了嗎?”
“后悔了,很后悔!我還沒長大,我還沒成為她的依仗,還沒讓娘親看到我有出息的樣子,她就不在了,我心里怎么都無法接受。所以,縱然我娘親跟我說,她的生死,不是你的責任。可我心里,還是怨你!”
“本侯知道,你怨我是正常。”
呆呆搖頭,“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就算心里怨著你,卻還愛著你。”
聞言,寧侯睫毛微動。
呆呆抬眸,看著寧侯道,“寧侯的兒子自來尊貴,無人能欺,無人可辱,這是你認下我時對我娘說過的話。”
“為了你這句話,我會努力成長,成長為在你年邁時,也能對著天下人說,侯府小公子的父親生來金貴,這一生都該金貴!”
“哪怕天下人都看不慣你,可是我的父親,就是要錦繡榮華的過一生。”
“這是我生為人子的愿望,對娘,對您都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對我娘親,我是思念。對您,有怨。”
“所以,如果有一天我忤逆了你,那是因為我怨你。”
“可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困,也請不要排斥我護著你,因為你是我的父親。就算我再怨你,也絕不容許這世上有人傷害你。”
說著,呆呆仰頭在寧侯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生辰快樂,我的父親。”
說完,呆呆轉身離開。
寧侯靜靜看著,看著那小小的背影走遠,直到不見,緩緩垂眸,看著手背上那一滴水珠,心口翻涌,心頭什么滋味兒,只有他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