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內,趙南星已經在太監的指引下,到達大殿。
“臣趙南星拜見陛下!”趙南星紫紅色官袍,衣衫潔凈立整,看得出來非常重視個人儀表。
“平身吧,”朱由校觀察著自己的臣子:“吾今日看了你們的會推名單。”
“靜候陛下垂詢,”趙南星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看起來胸有成竹。
畢竟一路走來,他趙南星不說是國之重臣,也是中流砥柱,圣上問對這種事經歷的多了,也就沒有什么緊張感了。
皇上想聽什么,一兩句話,自家就能把出脈搏來。
對癥下藥,是混跡官場長盛不衰的不二法門。
“袁崇煥此人,趙卿可熟悉?”朱由校隨意的翻著御桌上的折子,就連問話也是漫不經心的感覺。
果然!
朱由校的問題正中趙南星下懷。
“回陛下,”趙南星躬身回道:“遼東戰事未歇,左都督李元鎮守遼陽,事情千頭萬緒,需要一個懂得吏治和擁有銳意進取之才干的官員進行輔佐。而且遼東大地,久經戰火,如果是經年老吏,難免不適。”
“經年老吏不合適,反倒是只經歷一任知縣的袁崇煥適合?”朱由校冷笑一聲,這其中道理從何而來?
君臣問對,大殿內,空氣愈發燥熱。
趙南星沒有抬頭,繼續道:“臣以為,袁崇煥為邵武知縣時候,干練非常,狙擊山賊,疏通竣道,同時斷案清白,有鄉老百姓在縣中立碑,表示頌功。”
“唔,”朱由校還是興趣寥寥:“此事換作任何一個在任父母官皆有成效。”
基層的蠅營狗茍,孫承宗,左光斗這些日子沒有少給小皇帝講,雖然經筵時間短,但是朱由校異常聰慧,已經進步很多,對于如何成為已經合格的皇帝,自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論。
關鍵是為什么是袁崇煥?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官吏?
小皇帝現在心思通透,這些個臣僚下屬的每一件奏本,每一句話都有其內在的深意,如果自己不深究問詢,也許就入了圈套,給了把柄,到時候啞巴吃黃連,自己一個小皇帝,會被這些文官玩死的。
這樣一想,魏忠賢那廝,在外名聲奸邪,自己不是不知道,內廠錦衣衛也有自己的耳目,邊事,庭事,京城事,多多少少有消息傳到自己耳朵中,自己為什么還要用他?
唯忠心耳......很簡單的事情,魏忠賢離開了皇權的加持,隨時被百官踩死,沒有人會介意多伸一巴掌。
最近朱由校學到漢書。
其中有一篇《漢書,元帝紀》,令其印象深刻。
孝元皇帝,宣帝太子也,嘗侍燕從容言:“陛下持刑太深,宜用儒生。”宣帝作色曰:“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達時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實,不知所守,何足委任?”乃嘆曰:“亂我家者,太子也!”
過分相信儒生的皇帝,除了得個好名聲,也都被忽悠瘸了,所以內監的忠心和百官之間做選擇,朱由校很明白如何做。
臣下揣摩皇帝心思,皇帝也要防止被臣僚誑騙。
能分辨和思考臣下上書和奏本的深層含義,是一個皇帝是否合格的重要標準。
趙南星抬起頭,直視小皇帝:“圣上所言極是。”
小皇帝啪的一聲將奏本丟在桌子上,《十罪疏》異常刺眼。
朱由校知道趙南星還有后話。
站在一旁的此后的秉筆太監王體乾偷偷往后挪了挪腳步,朝廷重臣和皇帝的問對實在過于壓抑,一般人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
就連門口的小黃門也是往外挪了挪步子,寧愿受到陽光炙烤,也不愿被大殿內的凝重氣氛給感染到。
“前些日子,袁崇煥在京城接受吏部考功司考核,”趙南星語氣頓了頓,雙臂散開,左手往北一指:“獨自一人馭馬,前往山海關外,巡查。攜帶不過一刀,一馬,一袋干糧而已。”
“哦?”小皇帝直起身子,表情明顯來了興趣,十七八歲的年紀,再怎么老成,也是少年人心性,對于單槍匹馬前往遼東的官員,特別是年輕官員,自然是天然帶有好感。
“然后呢?”
“回來之后,核查驗兵部職方輿圖,檢查出十余處錯誤,”趙南星此刻挺直了身子,朗聲道:“此人雖狂傲,曾言一人可鎮山海關,但是其無所畏懼之心,正與遼東之局相符,可輔佐李元!”
趙南星話音一落,大殿內安靜異常,小皇帝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叩著桌面,靜靜思考。
刑部大牢。
蓉城案中有幾個證人被收押在此。
這幾日左光斗已經全部提審完畢,證詞,證人一應俱全,而且刑部大牢相比錦衣衛詔獄,呆在這里比較安全。萬一有心人從中作梗,那么這些日子的辛苦可就付之東流了。
左光斗還親自吩咐過好生照顧幾人,不要讓其受了什么委屈,到幾天魏忠賢蓉城案定性之后,就會放他們回家,如果皇上有興趣見一見他們,那更好,面黃肌肉,衣不蔽體的模樣,更能讓小皇帝產生共情。
梆梆梆!!!
三更剛過。
嘩啦啦鐵鏈拖動的聲音響起,刑部大牢的小門被從里面打開,三個身披黑色大袍的神秘人走了進來。
“大人,時間緊迫,您抓緊時間,這是鑰匙,”看守刑部大牢的獄卒,弓著身子,腰間緊緊系著沉甸甸的小布袋,看樣子里面東西分量不輕。
領頭人身后的同伴走上來接過鑰匙。
“一炷香時間足夠了,我們就說幾句話,”領頭的黑袍人手指頭勾了勾,讓獄卒靠近一些。
獄卒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吞了吞口水,小心的靠近黑衣人。
黑袍人唇齒開合間語氣帶著陰冷氣息,聽在人耳朵里不寒而栗:“今天的事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什么后果你應該知道。”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獄卒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用額頭咚咚咚的磕向石板地面。
沒有再去理會獄卒,黑袍人直接邁步向著幽深的大牢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