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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由心

  楚云清站在云水橋上,橋下流水潺潺,倒映從旁燈火,兩岸不時人影走過,幾句閑談入耳,水上小船慢撐,賣唱的女子彈著琵琶。

  光影之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他又變強了,準確地說,就在方才,糖人吃了,體內又增長了兩三個月的真氣。

  今日出現兩次這般詭異之事,如何不讓他提心吊膽?

  可細究時,卻半點端倪未覺。

  自己身體無恙,反而更為舒坦健康。

  此時,楚云清被夜里涼風一吹,已然想通關鍵。

  是那所謂的小輔助,當自己心中浮現某種古怪念頭,且自己順從其意之后,便會增加真氣或增強體魄。

  而剛才,哪怕自己心里故意去裝作膽大包天,甚至比白日所想還要莽撞,念頭千萬,卻沒有那種觸動心弦的一機靈,自然也就沒有半點真氣的增長,念頭更是不通達。

  這聽起來很是匪夷所思,但楚云清想破頭,從自己身體感受,似乎也只有這么一個解釋。

  他瞇眼瞧著粼粼晦暗的水面,那么,這捉摸不定的念頭,真是小輔助勾起來的么?

  即便有術法通玄,楚云清也素來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手段,否則為何常有世人苦難、惡客橫行,朝堂江湖卻救之不及?

  半晌,他長吐口氣,與其說是什么小輔助勾起來的念頭,倒不如說,那便是自己的心意。

  往日里,半點都不敢去想的心意。

  而如今,只是順心意罷了。

  楚云清心里一笑,想通之后,再不煩擾。

  適時琵琶聲已至近前,那葉扁舟將過橋下,他隨手解了荷包丟下去,轉身便走。

  小舟烏篷后坐一琵琶女,荷包便落在她的腳邊,而在這船尾,散碎銀子和銅板早零散了不少。

  這是很常見的賣唱的女兒船,船上女子家境貧寒,又守身賣藝,是要往城中河的上游淮水去的,那邊畫舫無數,是獨有情調的青樓,也是銷金窟。

  而像這等女兒船自然比不得畫舫樓船,很是寒酸,在那淮水上賣藝更也賺不到幾個銀錢的。所以她們沿途賣唱彈曲,希求贏得些許恩賞,等到了淮水,這些銀錢便是賣藝來掙的顏面,或許能搏某個公子另眼相看,從此不再飄零。

  但這種機會,太少了。

  無根之人,總要忍受浮萍之苦。

  都在掙扎著。

  小舟已自橋下過,琵琶女遙望那道邁入夜色的身影,似是笑了下。

  “區區一幫派不良,也學人散錢。”船夫撐船,語氣中不減嘲諷。

  方才那掉下的荷包里,起碼是有幾兩銀子的。

  “許是失意之人,郁結去而豁達呢。”琵琶女收回目光。

  水面漾開,船往燈火最盛的地方而去。

  楚云清到了白天的那條街,站在了已經釘上木板封掉的鋪子。

  他眉頭皺了下,四下看了眼,然后朝旁邊還未關門的當鋪走去。

  “呦,清兒哥。”伙計早迎出來打著招呼。

  楚云清點點頭,指著對面那鋪子,問道:“那鋪子幾時封的門?”

  伙計一愣,“這我還真沒注意。”

  “下午可有人來過?是一山羊胡的邋遢道人。”楚云清又問。

  伙計撓撓頭,一臉不好意思。

  楚云清皺眉,“那你以前,可見那鋪子開過張么?或者說,這左鄰右舍的,誰跟那鋪子的掌柜熟識?”

  伙計認真想了半晌,最終眼神有些不敢看他,一臉赧然。

  楚云清見此,也覺得無語。

  合著你整天蹲這,啥也不知道?

  當鋪可是很清閑的。

  楚云清見問不出什么,雖然多少有點掃興,卻也不以為忤,轉身走了。

  不多會兒,當鋪里走出一留著山羊胡的邋遢道人。

  周望潮抓著頷下胡須,瞇眼瞧著那離去的背影。

  “潮爺,您怎么惹上他了?”邊上,那小伙計有些好奇。

  “怎么,這人還惹不得?”周望潮笑了笑。

  “那倒也不是。”伙計有些猶豫道:“他這人脾氣不壞,在淵行幫里,算得上是一良善人了。您剛來還不清楚,他拜了一干姐姐,叫晏紅染,這可不是個善茬。”

  周望潮來了興趣,“干姐姐?漂亮么?”

  伙計一噎。

  他跟對方當然非親非故,不過是今兒下午對方突然出錢把這半死不活的當鋪給盤下來了,直接成了他的掌柜。

  所以他再不敢小瞧這邋遢的道人,只想說幾句好話,說不得能得些賞賜。

  但是,莫說在這康樂坊,或是東市里頭,甚至是在整個太淵城里,誰敢背后嚼那晏紅染的舌根子?

  怕不是嫌命長了。

  伙計干咳一聲,就要往屋里走。

  周望潮仰頭看著夜空,喃喃道:“這鋪子也是半死不活了,可多不了閑飯碗嘍。”

  伙計一聽,硬著頭皮又回來了。

  “漂亮。”他咬牙道。

  周望潮雜眉毛一挑。

  “那位晏姑娘,相貌身段都是沒得說。”伙計小聲道:“是真美。”

  “有多美?”周望潮眼神發亮。

  “這怎么說呢,她不是多么美的問題,她真的是很少見的那種…”伙計一臉糾結,想要形容吧,偏生沒讀過什么書,想半天還是詞窮。

  周望潮卻是嘆了口氣,“那我得見見啊。”

  伙計張了張嘴,還是勸道:“您未來還有老長的路要走,莫要想不開。”

  周望潮瞥他一眼,豎子無知。

  楚云清回了家。

  不大的小宅子,空無一人。

  推門進去,反身鎖好門,守著水燒開,進屋,也不必掌燈,用熱毛巾擦了身子,然后上床睡覺。

  但往日里沾床就睡,今晚卻輾轉難眠。

  月光從窗縫里鉆進來,外面很亮,從夜市那邊隱隱傳來歡笑聲。

  這些都與他無關。

  當日復一日的生活成為了習慣之后,曾經的秉性和堅持就已被磨平,很難再找回來,哪怕是刻意地去模仿或懷念,也沒了當時的感覺。

  就像那些文人看這天上的月亮,也是日日年年不同一樣。

  可今日,楚云清本如枯塘般死寂的內心,忽然活了過來,就像是注入了一縷清泉,汩汩冒著,越來越活泛。

  回來了,當年的感覺都回來了。

  楚云清閉上眼睛,輕拍著心口。

  怎么會消沉呢。

大熊貓文學    最后一個莽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