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語起來的時候,唐姑姑足足等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老太太和幾位太太都有些心力交瘁了,主要是嚇的。
唐姑姑也是頭一回在別人家吃了這么久的茶,凡是,總有第一次。
“讓唐姑姑就等了,昨夜聽聞閑王受傷,沒怎么睡,天亮邊才瞇了會,交代丫頭別讓人擾,誰知道,這丫頭實心眼,實在是怠慢唐姑姑了。”
“縣主言重了,來時長公主就交代,不忙慌,縣主若是準備好了,可否隨奴婢一同前去?”唐姑姑今日也算是開了眼了。
一個未過門的姑娘家,將這等話說的臉不紅心不跳,理所應當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理所應當。
老太太和諸位太太早就低下頭去,害臊啊。
這大姑娘擔心王爺,也不能這般張口就來啊,啊喲....
林霜語并未覺得不妥,昨夜若非去閑王府,她就能睡的早些,她這晚起的鍋難道不該閑王來背?男人嘛,該背的背。
反正,人家姑娘就是這么理直氣壯。
“唐姑姑,請!”人都等了一個時辰,她再找理由搪塞不去好像不合適,所以,只能把堇蘭帶上了。
反正,要試探也好,要怎么都行,都來吧,她接招。
“縣主請!”對林霜語身邊突然多出來的蒙面奴婢,唐姑姑選擇視而不見。
“祖母,大太太,各位嬸嬸,霜語隨唐姑姑去一趟公主府。”說完行了行禮這才與唐姑姑動身。
唐姑姑將一切看在眼里,又是幾分意外,就剛才那架勢,還以為這位縣主在林家不會有對長輩的這份客氣,看來,看人,還真的多瞧瞧。
她見過的人和事多,還是能分辨究竟是不是做戲。
長公主府,林霜語到的時候,長公主已經簡單熟悉了一番,心中有事,如何睡的踏實?
“臣女拜見長公主。”
長公主只是簡單著裝,頭發也是隨意挽著,看著比平日少了幾分威嚴感,多了幾分平易近人。
“剛才唐姑姑說,你昨夜因著擔心九兮沒睡成,起來便來這了,還沒吃東西吧,正好,一起用點。”
唐姑姑立刻著人去布膳,很快小圓桌上便擺好膳食。
“來,過來坐,我這平素也沒什么人來,就別太拘著了。”長公主率先坐下,朝著林霜語招了招手。
喊她過來陪膳?林霜語心頭微動,順勢過去坐下,既然長公主這般隨意,正好,她也是個隨意的,還的確有些餓了。
“多謝長公主體恤。”
“就是不知你是否用的慣,清淡了些。”長公主親自動手舀了一碗粥,看樣子,平日也是這般自己動手的,動作很自然,旁邊伺候的唐姑姑也沒上前幫的意思。
林霜語便也自己動手舀了一碗,“飲食清淡些好,有益健康,這粳米看似粗糙,偶爾熬粥,再配上這山藥,最是養胃。”
“聽聞你通曉醫術,看來不假,一碗粥都讓你說出些門道來,先用點。”
食不言寢不語,長公主看來生活很規矩也很規律。
用膳的過程很安靜,長公主用的不多,她用完,林霜語碗中還有小半碗,長公主不開口,林霜語便繼續,都吃了,總要吃飽。
直到看著林霜語放下碗筷,長公主才揮了揮手讓人撤了碗筷上了茶,見唐姑姑招呼人出去,林霜語也給大雙和堇蘭使了個眼色。
當林霜語說帶上堇蘭的時候,大雙就明白了,可林霜語交代了,什么也不讓說,她只好忍著。
“喚你來,是想讓你給本宮瞧瞧身子。”
看病?林霜語將信將疑,這長公主身體不適,還輪不上眼巴巴去喊她吧,“長公主看得起臣女,臣女便斗膽看看。”
長公主示意林霜語坐到邊上,伸出手道:“若真擔心,稍后便去看看吧,反正,日子也定了,不過幾句閑話,你從我這去的,也沒人敢說什么。”
頗為意外,今日的長公主,很是不同,這話,可是有些給她撐腰的意思,為什么?
手搭在對方的脈搏上,“多謝長公主一番好意,臣女...稍后去看看。”
既讓她來看,就是走過過程,林霜語也會認真瞧瞧,可這一瞧之下,手僵住了,猛的抬頭看向長公主。
只見對方一臉了然的回望著自己,“你果然通宵醫術,既敲出來了,便不要聲張,告訴我,還有多久?”
這位長公主,總是讓人刮目相看,如此看淡生死?還是...明知結果,不做掙扎。
處在她如今這位置上,很多人都舍不得死吧,更別說如此坦然面對生死,這一點,林霜語還是幾分佩服的。
近來所觀,大約心里也有數,這位大夏權盛朝野的長公主對大夏,可謂用心良苦。
“不必顧忌,知道什么說什么。”長公主收了手,整理衣袖,懶洋洋靠著椅背,聽說感情來,可眼里還是一副疲態。
“乳癌…四十歲以上愈四五,若腐漏者三年死,臣女所看...長公主已犯此癥一年有余...”若中年以后無夫之婦,得此死更尤速。
“也就是說,還有一年多...也差不多夠了。”
“也不是沒法子...”剛開口卻又打住了,長公主既然知道自己得了這癥,該是能想的法子也都想了,且女人得了這個病,多是不愿讓大夫常看。
她說的法子,能延長她活著的時間,但也只是延長個兩三年,最后,還是...不治,除非切除...可是剜肉之疼非常人能忍受,便是挺過去,往后...以長公主這樣的性子,恐怕也接受不了自己往后以殘缺之身活著。
所以,林霜語將話咽了回去,她以為今日看病不過是個由頭,沒想到...還真是看病。
“這件事,本宮希望你守口如瓶,誰也不要說,包括九兮,你既能瞧出來,可能...替我瞧瞧如何止痛。”
林霜語明白了,這癥起初不疼不癢,慢慢會長出如豆粒大小的腫塊,乳會慢慢變如石塊一樣...這一年多過去,差不多也是到了發病疼痛的時候,而且那些凹凸不平的腫塊會開始紫色氣穢,漸漸潰爛,疼痛連心...
宮中多是御醫,都是男的,長公主自然不會讓他們瞧,而女醫官中,醫術高明者并不多見...
“長公主,請移居內屋。”
長公主點了點頭,神色依然淡淡并無起伏。
林霜語知道,今日看不出來便罷了,看出來了,長公主自是要她守著秘密,這替別人守秘是最麻煩的事,沒想到,叱咤風云的長公主,竟會得了這個病。
長公主暗暗心驚林霜語的醫術,又是幾分嘆服這小小年紀難能可貴的沉穩,若是旁人,早就嚇到了。
也難怪那眼高于頂的孩子看上她,不由得想起梅之千的話,隨口道了句,“你老師說你有幾分像你姨母,可惜,未能一睹你姨母的風采,若他說的不差,到也能從你身上窺視一二。”
姨母!頓足,強忍下脫口而出的話,跟著到了里屋,心思卻早就飄遠了。
老師??能與長公主說的上話的...梅先生?梅先生見過她娘?一定是,長公主說,先生說她像姨母...一定是見過的。
那梅先生可是認的娘?
“紫縣主?”寬衣解帶,長公主到是一點都不扭捏,轉身之時,見林霜語有些晃神,以為是被自己嚇著了。
忙收回心神,抬頭看向長公主,“臣女冒犯了。”林霜語上前,用手隔著絲帕輕輕按壓了這長公主犯病的地方。
她的冷靜下來,梅先生就在京都,回頭她就找個由頭去見見梅先生。
“長公主可疼?”
長公主眉頭一皺,點了點頭,“疼到還好,本宮有藥止痛,只是這...束帶已經開始有味道了,偶爾還會出血,很是難聞。”
說到這,長公主自己都是一兩嫌棄,覺得惡心。
“嗯,公主,您最好不要再用束帶了,若是...怕弄臟了衣裳,臣女一會給您開個方子,您早中晚各涂抹一次,能緩解一些。”
“能緩解一下也好,這束帶的確悶的難受,本宮也查閱了醫書,書上說,凡犯此者,百人百必死。知覺若早,只可清肝解郁湯,或益氣養榮湯,再加清心靜養,無窐無礙,服藥調理,可也只可茍延歲月。無救,所以你也不必大過費心。”
頭一回碰到如此自知的患者,身為醫者,卻幾分悲哀。
面對不能治之癥,除了無奈,似乎也無可奈何,她或許可以試著用用偏方,娘說過,這世上許多疑難雜癥,若干年后,或許就不再是疑難雜癥,只是一時間,人們沒有找到對癥的法子。
而這,正是醫者所要探尋的醫道。
“公主豁達,臣女佩服,長公主既看過醫書,書中也說,需清心靜養,長公主還是該注意養著,另外...臣女回去之后,再想想別的法子,就算不能盡治,或也可延緩時日...”
這句話,并沒帶什么目的。
“你可知,我動過殺你之心?”長公主一邊慢慢穿戴好,一邊與林霜語笑談,可笑談之間,卻是言及生死。
林霜語幫著整理衣襟,也是一派隨意,“知道!長公主為大夏,可謂鞠躬盡瘁。”操碎了心。
今日,喊她來,看病是其次,已然知道,她這病治無可治,將自己最大秘密拋在她面前,無非是因為...想要換她一句話。
若是她今日沒有真話,她這個知曉長公主秘密的人,隨時就要擔心自己的腦袋。
聰明過人啊,這么聰明的女子,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福氣,自古,太過出類拔萃的女子,總是招人嫉妒,招天嫉妒。
“你這般聰明,本宮也舍不得殺你了,本宮只想問你一句,你可想當皇后?”
這...昨夜好像才有人跟她說過這話,怎么,不是憑空來的?有說道?
“臣女不想!”
“那你可是想替紫家報仇?”
“公主此言,臣女該如何回答?家仇不報,無顏見九泉之下的親人,可若要報,臣女勢單力薄,何德何能?畢竟,臣女的仇人太多,太強大,公主憂心的,是怕臣女曲線而為,利用閑王,挑起事端,亂了大夏朝堂對嗎?”
收拾妥當,退后兩步,臉上,一抹冷笑,氣勢瞬變。
長公主也是靜靜而立,傲視對方,眼里除了探究,還有明明白白的殺氣,好個大膽的林霜語,“沒錯!所以,本宮今日召你來,有可能走著進來,抬著出去,你不怕?”
抬首,環視一周,并不像說假。
林霜語點了點頭,長公主先是讓她看病,瞧出她患有絕癥,讓她松了警惕,沒有給丫頭發信號的機會,再借機請她到里屋看病,還是讓她自己開口說的。
這份心思...不愧是大夏的長公主,連著自己的病都可以利用的如此徹底。
“長公主如此花心思應付的,恐怕迄今為止,沒幾個人,臣女榮幸。”
“知道就好!你也值得本宮這般費心,那你...可能說服本宮不動手?”
這是給她機會?真是難得。林霜語滿心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