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哪里真的現在就要推翻漢室,她之前就是要他先急,他急了…事兒就好談了。背書不就有人背了嗎?!
眾親兵皆笑,捧上重箱子,道“血詔在此箱之中!”
妥了!
哪怕伏完等人都死了,但有荀彧背書,還有這詔書,就能為他們父女進許都奉詔討賊之事定性。這天下再亂,也亂不了人心了。
呂嫻向來是要占據大義的。不能在這名聲上被人咬住啃咬唾罵啊。呂布就是吃了這太多的虧!以前對義父所行,已經不能為世所容,現在若是敢對漢帝有個啥,那他就真的更不為世所容了。
呂嫻哪里是真不在乎,她之前就是想要荀彧先急。
但士大夫的驕傲就是士可殺,不可辱。你去求他,你就低了一層,他甚至知道了你先怕了,因此就拿捏住了你,更知道你因為怕,就不敢滅漢室殺害天子,那么他就知道天子還有價值。如果這樣,越是求他,他越不鳥你。
這才是現實。
從進許都開始的每一步,呂嫻心中都十分清楚,她不能急,急的應該是別人,都不能是她。她更不能怕,所以她還要展示她的無懼無恐!
呂布是個勇夫,也是個武夫的思維,是進來了,他就高興了,沒事這兒打三竿子,那兒打三竿子,根本就沒個主心骨,甚至都不知道,戰爭不是攻完城進了城就結束了,而是,從進來以后才真正的開始!
她這個老爹啊,活到現在,權力的游戲玩到現在,甚至連最基本的規則都沒玩明白啊。
有啥法子嘛,曹操玩的那一套叫兒皇帝,她只能玩爹皇帝。不然,都得死!
曹操擁有的,她未必有,但她擁有的千年的思維,曹操也未必有嘛。
呂嫻正在巡街,帶著人清理不肯投降的曹兵曹將,持械不降的,這個時候還講什么仁慈那是開玩笑,對于敵人的反抗,必須消滅!
荀彧就是在這個時候被帶到了街上,看到呂嫻號令徐州兵們如狼似虎的消滅一直反抗的曹兵曹將,眉眼便一直在抽搐著。
他深吸了一口氣,至今還不知呂嫻是個什么路數,他隱居了太久,刻意不聞世事許久,所以,對于外界諸侯的發展和徐州的發展,都不太清楚了。大抵有一種自閉耳目的自欺欺人的感情!
不過他對于天下大勢的諸侯的分布還是有著基本的認知的,徐州呂布父女所在更是如雷入耳,哪怕想要抹去都抹不去的,自曹操東征呂布失敗而回后,那基本上是許都就沒有不知道他們父女的大名的。
此時想要情報,想知道呂嫻的路數也來不及補課了,只能試探,硬著頭皮上。
他是真的急了!
他知道呂嫻鐵定是聰明人,畢竟一來是將自己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已經失去了主動權。主動權早已經被呂嫻給掌握了。這個人,絕對不好糊弄!
他要保天子,原先的計劃怕是絕對行不動了。
必須要謹慎的談,否則,萬一呂嫻繼續了呂布的某些方面的莽,她對天子又沒感情,萬一也一把火…這就…
現在是誰求誰,他很清楚,也是呂嫻晾著他,讓他看到的。
但肯談就好。
盡管對他有一個下馬威,然而,荀彧知道,她也是想談的。
現在,就是一個相互搏弈的過程,你來我往,必要經過一番試探,才能達成共識,或者說是妥協!
“拜見女公子!”荀彧上前行了大禮。
呂嫻調過頭來,笑著回了一禮,道“公不可行此大禮,我小輩人也,焉敢在長者面前倨傲?!”
荀彧哪會與她說那許多沒用的,只上前道“女公子,可否懇請進一步說話!”
“嫻也正有此意,”呂嫻道“不如尋一空地,席地而談,如何?!”
這里亂糟糟的,尋一民居未必安全,還不如尋一個空地說話。
荀彧自然聽從。
到達一處窄巷子后面,是一塊空地,周圍民居都已荒廢,連井桓都已廢棄,到處都是斷壁殘垣。軍士上前鋪上席子,置上水壺。此時戰爭之時,也不可能有多好的招待裝備,又不是去野餐。
親兵們已到巷子口掩護。荀彧看到有幾個擅射的弓箭手爬上了草屋屋頂,占了制高點在戒備。防著有人偷襲,只怕也在防著他。徐州兵馬的不凡之處是勿庸置疑的,他整個人都心沉了。因為一個諸侯能不能成事,在他進了一座城的時候所做的事是能看得出來的。
一是軍隊強不強,一眼便知,二是能不能打下城控制住局面,這也能看得出。剩下的便是看人員安置,怎么約束手下的兵聽話了,而徐州兵沒有亂搶亂殺。這也就是說呂嫻對于兵馬的控制達到了一個令達必行的效果,這樣的人不成事,還有誰能成事!
她甚至沒有著急,找到天子以后也沒有急吼吼的談條件,威脅朝廷官員等服從。
她沉得住氣,在等自己表態。
這樣的人,太會抓要害了。
這是董卓那種強勢的人能比的嗎?!如果只是進城燒殺搶掠的,雖然不幸,倒也還好了,至少,是絕對不可能成事的!
可是呂嫻所展現出來的,已具備梟雄的氣質。什么是梟雄?!梟雄是出于亂世的豪雄,如果能控制住局面,那就是,如果不能,那也只是曇花一現,不具備建立基礎政權的人,那也只是歷史中的一粒沙,可卷一時的狂風,但最終也不過是微不足道,風一吹就沒了。
所以他才想了很多,才如此著急,卻偏偏不知道如何開口。
“公請坐!”呂嫻笑道“我呂氏本非貴族出身,有些禮節不妥之處,還請公勿見笑。昔年,我父不知禮節,不知被天下人笑過幾回,父親為此還惱羞成怒過,我倒是勸他看開些,別人一笑,置之一笑,笑他的人反而沒趣,若惱了,別人還越來越來勁。”
荀彧坐了下來,道“女公子看得開,竟袒蕩釋然。”
“不袒蕩釋然又能如何?所受的教育,所出身的階層,在公等士人眼中是掩不住的,明知不如,偏要別人假意恭維,卻也是虛偽,何需要此,還不如袒蕩釋然,雖不必對于這樣的出身自傲,但也不必因為不容于士人之中而自卑。”呂嫻笑道“父親所為,當年也曾不義,為天下恥,父親想要掩蓋住,可是這樣的事越是掩蓋越沒用。人們會在他身上蓋上章,一輩子也掩蓋不了,當面揭穿了反而更難堪。與其如此,倒不如認錯,向天下認錯。寧做一個知錯的小人,不做一個虛偽的君子,反而能讓天下人信任。”
荀彧沉默了。
“我不是為父親掩非飾過的意思,只是他的出身決定了他的眼界和局限,他能看到的,也只到此地步了,肯聽我的話,肯認錯反省,就已是極限。”呂嫻道“之所以告訴公這些,是想說,他就是這樣的人。不必對他抱有太大的期待,天下人都是如此。呂布,就是如此不義。但,也小人袒蕩,認錯認的袒蕩,他不耿耿于懷,只是天下人也不必總耿耿于懷。天下肯不肯給機會,就只看我們如何做了,若能做的好,天下人不計較了就更好,若是不能,也罷,爭取過也不后悔…”
荀彧大概明白她到底想說什么了。
呂嫻笑道“當年父親逃到徐州,從劉玄德手中要來徐州,說實話,也十分不義。當初他的處境并不好,已不容于天下。北上到袁紹投奔,袁紹也并不肯容,唯懼遭到反噬,那時候,已淪落到靠聯姻來維持自己的力量的程度了,我與袁耀,差一點就成了親。也是父親反悔,苦奪追回,才有今天的我。”
荀彧看著她,沒有急著說話。
“那時候連陳宮也有了二心,并非是陳宮不忠心,而是他大概也知道,父親是不成事了,不聽人勸的時候硬氣的不行,聽人勸的時候,又耳根子軟,被人哄騙,還莽的像一頭牛,這里打三竿,那里打三竿,外無盟友,內無強軍,也就一伙草臺班子,今天聽了這個覺得有道理,去做這個事,明天聽了那個覺得有道理,又反悔了不做這個事,毫無章程,更別提什么戰術戰略。雖據徐州,卻朝不保夕,過了今天沒有明天…”呂嫻道“我問陳宮,如果父親被攻,可有人能容得下他,能容于諸侯?!陳宮說不能,不義之行之昭昭,必被殺。天下,沒有人能容得下呂布,就是現實。也是現在的現實。”
“我跟陳宮說,既不能屈居人下,父親也絕不是那種靠忠勇而獲得侯位的性格,就只能做人主了…”呂嫻眼眸銳利的看向荀彧,道“既使是今天也是如此。進來許都,若能主導天下的局勢,那就是更好的局面。若不能,天下也絕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包容他的心胸。我父,絕不可能屈居人下。任何人都不能…”
荀彧心中升起怒火,冷冷道“女公子是說,天子也不能令呂布臣服?!不肯屈居人下,是包括天子在內嗎?!”
“父親倒是想,只不知公可信我父?!天子可怕我父?!天子敢么?!”呂嫻道。
荀彧縮了縮眼眶,他當然不信,他甚至都不能撒謊,不敢立即答應就說天子可以倚重呂布。可以信任呂布。
呂嫻笑了笑,道“你不敢信,天子也不敢信!現在是要引虎驅狼,所以,需要我父親,待曹操死后,天子與你們這些不容我父親卑微出身的士大夫階層,就是要拔虎去患了,這都是你們朝廷的套路。你們不敢,其實我也不生氣。真的不生氣!”
“因為我也不信。”呂嫻笑道“我父親我了解。他是個什么人?!他一日不上籠頭就要生事的人。這世上唯一能約束他的只有他的孩兒。俗話說的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對天子,對漢室有天生的感情,有天生的敬畏,然而當初他對董卓也是如此。初時謙卑謹慎恭順服從,后來見識了權力的滋味,漸漸生出貪欲,譖越就一定是必然的。他會做什么,誰知道呢?!他若真想動手,誰又能攔得住他?!父親一直被逐出主流的價值體系之外,天子近臣,他從未做過。他現在靠近了,將來可能會怎么樣,我也不敢保證。公應明白,人的初心又能保證得了多久,天子沒有絕對的實力,去令他的臣子臣服,這樣的逆轉是必然的,無非是從董卓換成曹操,再從曹操換成父親,有何區別?!若有實力,至高位唾手可得,憑什么父親一定不能伸手?!連我也不敢保證!”
“甚至曹操當初有匡扶漢室天下,扶持天子之心,他的初心,比真金還真,絕對是一腔英雄熱血,只是再真的心,再熱的血,也抵不過實力和機遇。”呂嫻道“孔子言要恢復周禮,公也如此之士,要匡扶漢室,可是,公也更明白,時移勢易,早已經回不去了…”
荀彧微微發抖,道“你,你安敢如此承認,如此直言。便是曹公亦不敢現在就認自己有賊心…”
“承不承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都看得出,實力已至此,便是他不想進,他的身邊人也會推著他進,勢已至,不得不為。”呂嫻道“曹操不肯承認,是他的聰明。他若承認,便失去了如公等中立的或是裝糊涂的士人的心。只有模棱兩可,他才可能得到兩面所有人的支持。這才是現實!”
“小子!你安敢如此!”荀彧眼睛紅了,燒起一腔狂怒之火,幾乎將她吃了的眼神,道“你待如何?!你想如何?!”
真話總是難聽至極的。他接受不了才是真實。
呂嫻道“我說真心話,并非是為了搏得你的好感,都到了這一步,憑著情感來博弈就太天真了。我也并非是要當個真小人,假意袒誠,實則囂張。我只是不想成為公眼中的第二個曹操。”
呂嫻笑了笑,道“我只是想告訴公,呂氏出身卑微,你們玩的那一套,我和父親都不會玩。我們有我們自己的玩法。”只看你們配不配合了。
跟聰明人,有些話說透了,才有尋求合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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