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宓便哭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若是要說,便說罷。我是不在意的。只要將軍信我,我死無憾。”
心腹謀士沉默。
美人垂淚,哎。袁熙是真的聽進去了。
只是袁熙是什么性情,他也是知曉的。這件事風言風語,傷的倒不是一個女子的名聲,畢竟只是一個后院女子的價值,并非掌權者,傷害再大又能到哪兒去呢。
傷的是袁熙的名聲啊。
可是這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一個愿說,一個愿信。還能如何?!
他只好出來平息此事。
人退出去了,甄宓道:“多謝將軍信我!我便知必還有人拿此事作文章,果然不出所料!將軍回幽州后,恐怕中傷詆毀之事,斷然不會少!妾身不懼死,唯恐一死,將軍怕是說不清了…戰敗之事,袁氏必不接受。恐怕,天下會以將軍為美誤事之名,要傳開了…”
“我替將軍委屈,明明將軍已盡全力。要撤退也是迫不得已!”甄宓道:“呂軍不追,也是他們的義。可是,只怕在那些人嘴中,卻以為…將軍用了美人之計,方才換來生路!”
會說的多難聽,她猜都能猜得到!
袁熙道:“我知道。”
“將軍不在意嗎?!”甄宓腫著眼睛道。
“天下人不信你,我信你。”袁熙道:“無論外面傳的有多難聽,都不必去管。我已盡了人事,聽從天命。無愧于心。”
“將軍…”甄宓道:“妾身死不足惜。名敗了,也殺不死我,總歸是有將軍庇護,只是妾身自責拖累了將軍!”
“戰不利,技不如人,豈是美人之罪?!”袁熙道:“讓天下人說去吧…”
甄宓哽咽的不行。
因為這件事毀去的是袁熙的名聲,他一敗,又因此名而聞天下。恐怕人氣喪失。袁氏的繼承之事,就與他無關了!
毀人聲譽是如此的簡單。
這對袁熙來說,是如此的不可承受。
“我妻多慮,我本無爭意。”袁熙道:“如今也好。”
甄宓聽的心中更為難受了,道:“…只怕天下人愚昧,會誤會將軍。”
“誤會你我,更會誤會呂布。司馬懿來信之計,我豈能不知,只是此事,也依舊傷了呂布的聲名。”袁熙道:“此人也是古怪,竟毫不愛惜呂布的名聲。”
“呂布本就臭名昭著,哪有什么聲名不聲名?!”甄宓道。
“倒也不能如此說,”袁熙道:“呂氏兵馬完全可以窮追猛打,完全可以鍥而不舍的追殺,可是他既承諾不追,我雖知他用心不純,卻還是會感激他們。如今,我已盡力,只想安心的帶著殘部回幽州去。其它的,不想了。戰之事,問心無愧就好!至于父親會不會責怪,也不在意了!”
甄宓聽的更加難過,思忖一會,便道:“將軍若不再出幽州,死守住,也可割據一方,不再受人掣肘!”
袁熙聽了這話,十分訝異,道:“此間之事,你一介女子,并不懂。這話,以后不可再言!”
甄宓終將是滿腹語給咽了下去!她太了解袁熙,任何人求他,他還是會再出來的。這一次,是幸運得保,可是下一次呢?!還能這么幸運嗎?!
見袁熙累了,便勸他先休息,自己去看看全軍上下準備的如何!既已知呂布不會再追,便可從容的走,而不必太緊迫!
待她出來,正遇上到處在催人要走的劉氏。
甄宓真是恨極了她,她上前去,道:“婆母為何要急著走?!”
劉氏看到她,退后了一步,臉色有些發白,道:“你們要回幽州,我卻不能去,斷沒有不去袁公處,反倒去幽州的道理。”
甄宓的侍女近前低聲道:“夫人正尋人送她去前線!”
甄宓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落了淚,道:“眼見將軍落敗,婆母是否擔憂將軍不能護住夫人安全?!方才要走?!夫人,便是我與將軍身死,也必會保護夫人周全,還請夫人勿憂,請隨我們先去幽州,再折道去袁公處,也安全些!不然這一路若無強兵護送,夫人若有意外,讓將軍心中如何好受?!”
劉氏一哽,臉色難看,她就知道這賤人是不肯放她走的意思。可是,事情已經到這里了,這賤人哪里會不恨自己,定然恨極了自己。所以劉氏非走不可!
因此,便道:“無妨!只遣一二十人護送便可,此處是冀州,還怕有敵軍傷我?!我自會去尋找袁公。”
甄宓話說的溫柔,話卻并不客氣,道:“只怕不妥,夫人雖是繼室,卻極年輕。這一路若是遇到敵軍被殺了,還無妨。我與將軍雖自責,也不過是吃些掛落。可遇著的不是敵軍,而是匪盜之徒呢?!那些人能有什么道義,倘見夫人貌美年輕,生了歹心…這可叫袁公的顏面往何處擱?!我與將軍才是萬死難辭其咎了!”
如果語言能殺人的話,這話,無利于一把尖刀,生生的刺的劉氏臉色發白,昏昏欲倒。這是堵死了她非走不可的路。
這也是,連最后的體面和表面和平也不要了!
“你,…”劉氏臉色青白如鬼,喘著氣道:“…你…”
甄宓上前扶住她,卻是柔柔的低聲道:“夫人對我下手不輕,我又何必對夫人仁慈呢?!我說的出,做得到!夫人敢走,現在便走,我不光叫夫人回不去,還不能清清白白的死,叫整個袁氏以你為恥!袁公比起我夫來,可不會如此良善而信任。”
這話誅心,無比的諷刺。
劉氏的臉色難看極了。
“所以夫人敢跑,只管跑,我絕不阻攔!”甄宓退后兩步,臉上還是帶著尊敬的笑,道:“夫人倒了,劉氏必然無存!”
這話毛骨悚然,劉氏一副身子如墜寒潭,打了個哆嗦。
甄宓行了一禮,施施然的走了。營帳忙碌,也無人注意她們二人的交鋒,況且除了言語以外,其余之處,沒有半絲的不妥。
禮儀之家,便是恨極了,也是看不見的刀鋒!
“夫人,”甄宓的侍女憂心的道:“她若回前線,必定不叫夫人好受!她到底是夫人婆母。”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等到了幽州,哪容她想走就走?!”甄宓恨極了劉氏,道:“我一定會好好孝敬她的。”叫她有苦說不出,才是真的高手!
甄宓是真的恨到了極處了。司馬懿的信之事,她這一告密,若是遇到個拎不清的,能把她誣死了,冤的叫喊冤也叫不出。她有袁熙疼惜,卻也知道,若非如此,她只怕已死一萬次了。
封建女子,最恨的就是拿她的清名作文章!
積毀銷骨!她便是豁出去臉面不要了,也不會輕易饒了劉氏!
她現在在她手上,本能悄無聲息的弄死她,半點不引人懷疑。可是為了袁熙的名聲,她必須得忍著。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袁熙對她的這份深情厚誼,她也不能叫袁熙擔了半絲的不孝聲名。劉氏若是死在袁熙手上,那么,受影響最大的永遠是袁熙。
所以,她得學會忍耐,與這個她十分厭惡的婆母相處。
這就是世家女子的所謂體面。但再恨極,她總歸是擔憂著袁熙的名聲的。內心還有所依的人,行事還不至發瘋。總是為愛而有所顧忌。為袁熙給與她的信任。她寧愿事情麻煩一點。劉氏還無恙,可她身邊的人,她會在路上一點一點的拔除。讓她再不能有任何耳目。有口信也送不出去。
夜間三更,袁熙帶著殘部離開了鄴城外,高覽帶兵護送,送了足有三十余里,方才回轉。
見呂布果然未曾追,袁熙松了一口氣,心里感慨,也甚為感激。便火速的往幽州趕路!
高覽倒是詫異,為何呂布未曾派兵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先回營。
其實呂布是聽到了消息,一心要出城去追的。只是來說的時候,司馬懿笑話他,是不是要追到袁熙殺了他后搶回美人?!是否還惦記不休著甄氏呢?!直把呂布給臊的不輕,也冤的不輕。他百口莫辯,也是傻氣,竟真被激到不追了。
諸將也是無語,司馬懿真是掐準了呂布的性情。
有人好奇來問司馬懿為何不追。司馬懿道:“…袁熙在,尚有人引領幽州。若袁熙死,幽州必歸袁譚。大禍也!”
眾謀士恍然大悟,一時佩服的五體投地,道:“軍師高見。我等不及多也!”
所以要在甄宓身上下點功夫啊,有時候女眷的效果,還是很高效的。尤其上次在河內,見到張楊的夫人以后,他便嘗到了甜頭。雖然不是所有人都會受內眷影響,但有些人,是真的會受影響。像這樣的影響,就必須要重視。有時候,內眷的力量,能達到很多意想不到的結果。
城外又恢復了安靜,短暫的平衡。
袁熙走,呂布沒追,連曹軍都沒追。而程昱也詫異于呂布未追,正詫異間,卻被另一件事給吸去了注意力,有斥侯來報道:“…鄴城內突然有風言風語,說是呂嫻出事了…”
程昱吃了一驚,道:“什么?!可當真?!”
斥侯道:“不知可為真,只是這流言瞬間而起,虎威軍中已經將信將疑了…有不少人以為是我軍營中放出的消息,或是袁熙走前放的消息…眼下袁熙走人,已無從認證。只怕此事,會很快傳到呂布耳中…”
“你是說,這流言是瞬間而起?!”程昱道。
“一夜之間,突然流傳開來…”斥侯不解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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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人故意在放出風聲…”程昱來回踱步,一時竟顧不上這消息是真是假,只是想著這樣的風聲放出來,到底誰會受益,一時之間想了太多。
眼下虎威軍正是士氣正濃之時,軍心剛得勝,也正是志得意滿之時,這樣的消息,難道是為了動搖他們的軍心嗎?!
有何好處呢?!
程昱見軍中不少戰將和謀士都急匆匆的來與自己商議,可見是聽見了風聲,便道:“稍安勿躁,繼續打探…看看呂布營中是何動靜再說。也許有詐!”
這么一吸引注意力,程昱注意力不由的就放到了這件事上來,而當然忽視了去尋找司馬懿可能派出的兵馬的意圖。
有時候出一件事,是為了掩蓋另一件事。
只是程昱因為太震驚,反而先入為主的認定這不可能是呂營給放出來的。因為呂嫻的生死,太關乎呂布和虎威軍的士氣和軍心了,他就是天然的以為,這不可能是呂營中人放出來的。
這么一弄,反而錯過了更重要的端倪。
只能說,司馬懿是個狠人!
正常的主臣關系之中,是不可能有這樣的事的。而司馬懿與呂布之間卻并非是正常主臣關系。他采用的手段,是很極端的。甚至是有點不在乎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可能。
他甚至是賭上了呂布的生死,賭上了這個局面的危險。
是個瘋狂的舉動。
當然這其中,他是用許攸去推動了這件事,自己則隱在身后,半點不顯。顯得無辜,無能,無用。仿佛像被風吹動的人,而不是吹動颶風的人。所以程昱哪里想不到,他根本就不會往這個可能上想。除非他以為司馬懿是個瘋子!在有勝面的情景之下,只有瘋子,才會這么干,可能會被風給吹翻的行為。
他只以為是袁營放出來的風聲,疑心未必是真的。
而這事,高覽與淳于瓊自然也知道了。
“莫非是有詐?!”淳于瓊道:“許是曹營放出的風聲,注意引誘我軍去攻城…”
高覽也是如此之想,與淳于瓊想到一塊去了,道:“先按兵不動。這程昱詭計多端。恐怕是要想混水摸魚了。我們不要中了他的計…”
雙方都以為是對方的計策。
而虎威軍中,也是完全的蒙了,現在還沒有人敢去告知呂布,只想找出這個消息的來源。然而越找,越是混亂,反而傳播的越廣,短時間內想要揪出流言的源頭是不可能的。
幾個高級將領,已是急的流汗,道:“是否要告知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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