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對于招外姓弟子還有所猶豫,然而華佗這樣的品格與心胸,倒叫他一下子就全放開想了。
吉平笑道:“…以前也不曾聽聞你帶過徒弟,怎么到了徐州就轉性了?!”
“以前總嫌弟子笨,沒有尋到特別合心意,又有天賦的,不能繼承我這技藝與醫術,我這雙手,不是開玩笑的,以前總尋思著要找一個與我一樣擁有這樣的手的人,才能將技藝發揮到極致,須知失之毫厘,謬以千里…”華佗道:“后來到了徐州,我也想開了,只教一個兩個的,不如一并帶出來,就算有些學的一般,水平以后也很一般,然而,醫者多了以后,對于醫門的發展是好事,對百姓,更是好事…”
“所謂達師,須得對行業有所責任和貢獻,不以各門為偏見,你這老頭,也算是這樣的先驅者了。”吉平哈哈大笑,道:“你既都如此,我吉平又有何可藏拙的?!醫門之中有太多敝帚自珍的人,藏藏掖掖的,不肯下達于普世,今日我吉平便與你這老頭一并破了這個局!”
華佗哈哈大笑,道:“…你我二人若能如此,也與當年孔子開教育之先河一般無二!”
“有教無類,弟子之事,多多益善!”吉平道:“與那韓信帥兵,也無二致!”
兩個怪老頭,難得的達成了一點高雅點的追求。
當然,以后相處的好不好,吵不吵架,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有德者,人恒敬重之,而有才無德者,恐怕會招致嫉恨,況是醫門一向與文人類似,吉平,你就不怕以后被人罵成歪門邪道?妖邪之術?!”華佗笑道。
他華佗這樣做,畢竟是不意外,因為他早格格不入,不算主流。
但是吉平,可能是連以前的同業,以及外面的醫者全部得罪了!
而這樣,他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華佗問的是他留不留后路,怕不怕的問題。
吉平道:“罵就罵唄!我自也能罵他們!”
他就算落魄了,好歹也是這樣的出身,誰怕誰了?!以前也不是沒有平起平坐過,那些世家偏見,他能頂得住,并且不放在眼中。人只有走出了那個圈子,才看到了更大的世界,然后遇見了很多的可能,才會慢慢的對以前的一切爭執釋懷,就算以后有人質疑,他也完全不會放在心上!
“好,好好,以后舌戰群醫,鞭策他們進步,也不賴…”華佗笑道:“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太醫!”
吉平哈哈大笑,道:“也不曾想到過,華佗神醫于民間,是這樣的散漫…”
大約兩人都沒有料到過對方都有一點對醫術的執著,和博大的胸懷吧。
有這兩樣,就算在醫道上有很多的不同的意見,也足以能夠交際往來了!
君子和而不同,為醫者,所追求的也未必是相同,而是和,如同五味調和,如是琴瑟和諧,只要能夠讓醫術發展,醫道能夠進步,就能夠各自帶著異議,而一直的執著相處下去。
華佗說了些正在研究的醫術,毫無保留,兩人晚飯都是在實驗室里吃的。
晚飯后掌了燈,這才到了前院來看病人。
華佗給今天新到的病人把了把脈,看了傷,又讓吉平都給把脈看傷,挑出兩個內癥與外癥類似的病患出來,約定各自用各自的方法來醫治,誰能好的更快,病灶去的更徹底,誰就贏。
吉平自然同意,這些病人他都把過脈看過傷,是認同挑出來的兩個人基本是差不多的病。
都是為鈍器所傷,雖然傷的部位不同,然而傷勢是一樣的。
就從今天晚上開始。
正時值外面采藥的醫學生們都回來了,在廚房狼吞虎咽吃飯的時候就聽說了這個八卦。一個個都驚奇的瞪大了眼!
這世間竟還有人有勇氣來華佗手下踢館,真的太有勇氣了!
眾學生眼睛亮亮的,充滿了好奇的光芒,發出贊嘆聲。
有今天看到八卦現場的學生小聲的道:“…對方來頭也很大!吉氏是京都世代侍奉漢天子的太醫世家,來頭可不小!”
“嗐!”眾醫學生笑道:“恐怕是真的有看頭了!”
“我看還是師父贏,師父的醫術是獨門絕技,這世間也少有能贏他的人,就算是太醫,恐怕也未必能比得過師父啊,你們也不想想,師父下手,有多快準狠辣?!”一弟子笑嘻嘻的道:“我看在這方面,天下少有人能與師父相比!”
眾弟子點頭,這一點是認同的,笑道:“…不過太醫嘛,估計也有點本事的。”
“再有本事,我瞅著是早晚要被師父詐出來…”一弟子嘿嘿一笑,道:“以師父鉆研的那勁頭,管他有什么秘方?!只要師父聞見,都瞞不住!”
“我看師父確實有哄騙吉先生來做工的打算!”一全觀了全程的弟子笑道:“…不信就等著瞧好吧!”
眾人一樂,心中以為這吉先生將來可能也是他們的第二位老師,便低聲問道:“也不知這位先生脾性如何,好不好相處?!”
眾人無奈的道:“…聽說是也不大好!我向護送他來的人打聽了,也是個脾氣暴躁的怪老頭。”
要不是怪老頭,沒正常人會受得了華佗的激怒和氣吧?!
眾人一想也是,腦袋便是一縮,苦了臉。
以后再多一位授課,能學到本事自然是好事,但是要應付兩個脾氣都不怎么好的老師,這壓力也是蠻大的啊。
正在八卦的時候呢,有弟子匆匆的跑了過來,道:“還吃什么啊!?快點去看吧,吉先生在使絕門金針術了!還不快去觀瞻,只顧著吃吃吃!等被老師罵的時候,看你們可吃得下去!”
得!跟著什么老師,就是什么學生!
瞧瞧,一個個的都跟華佗一樣了,個個脾氣都不小!
眾人也早習慣了,匆匆的放下了碗,一抹嘴就往前院跑。
華佗已經給他的病患上了藥,也服了藥了,所以就在看吉平行金針術。
見弟子們匆匆的跑了過來,回首便摸著胡子一瞪。
學生們一個個慫如見了貓的老鼠,立即放緩了腳步,呼吸平順,排著隊走進來看。
吉平對他們道:“稍退后一些,莫攔住了燈光!”
這是不攔著他們看的意思了。
弟子們也都乖覺,后退了一些,還朝著吉平鞠了一躬,吉平受了!
學本事嘛,態度是要拿出來的!
吉平掏出看門絕學,從藥箱之中拿出一套金針來,有粗有細,赤金所制成,而且金針上還有吉字,并且有宮廷密制的花紋,這代表著,這套金針是漢室所賜。
不愧醫世家啊,祖上到底也是得過很大恩寵的。
藥箱以內還有什么小鐵錘,什么小釬子,鏟子之類的,俱都小巧不已。恐怕吉平不僅精通內癥,對骨科也很在行!
等他將金針抽出,眾弟子都吸了一口氣。為何?!
不是被金光亮瞎了眼,而是這針長六寸!
一般的金針只長三寸,普通醫者行醫已經足夠用了!
六寸這樣的極少見,除非有獨門金針術絕學的,否則普通醫者醫術不到家的,就算有這個六寸金針也不知道怎么用!
吉平將一枚極細的金針遞與華佗,笑道:“如何?!”
華佗接過,笑了一下,道:“細如毫發,這枚不錯!嗐,還是真的金針!”
吉平嘴角一抽,白了華佗一眼。他炫耀這金針也是有點炫耀的意思,因為這是漢室所賜,并且有吉家的家徽的榮光。
結果這華佗倒好,說這金針是真的金做成的,白白的說成了土豪一樣的感覺。
若不是這家伙一向不缺金銀,吉平都以為他是故意給自己添堵呢!
吉平心中腹誹不已。他在都城時也曾聽聞,不知道多少富商,諸侯重金請華佗去醫治,這老頭兒,是沒見過金子的人嗎?!
醫一個達官顯貴,人家送金子用車送。
所以吉平是真想翻白眼,這家伙,莫名的噎人,把他這炫耀心思也給弄的淡了。
他將金針拿了回來,還哼了一聲。
弟子們一聲也不敢吱,但是華佗卻笑嘻嘻的道:“我這行醫半生,都沒有一副這樣的金針,羨慕啊!”
嘴上說著羨慕,其實根本就是在開玩笑。
吉平氣的不行,道:“別急,等以后叫呂布父女賜你十副!當傳家寶!”
華佗也是一噎,道:“你這人,跟你開個玩笑,還當真了!”
也不怪他這么說,因為除了太醫,很少有用真的真金的,因為真金太軟,有時候反而不好施術,需要極大的耐心和高超的技術才可以,也因為易軟,所以它的使用總是需要繁復的修復,不然根本使用不了多久就彎了。尤其是這種細如發的那種。太醫用這,是因為皇室中人,只有用金針才能彰顯他們的金貴玉體。
華佗治的病人,有諸侯達官,也有貧苦百姓,他一向所用的幾副金針,都是用各種金屬所做的,也就是金,銀,銅,鐵等,就是金屬比較雜,但是很耐用。硬度到達一個合適的程度。
所以華佗這話,明顯就是懂的都懂。
吉平也明白他的意思,雖然有點不自在,但也沒生氣!
外行嘛,可能認同真金的金針才顯得技術高超,病人也顯得特別的榮耀。其實真正的內行,對于這種工具,就是一定要適當,好用,這才是真正的硬核標準!
吉平哼了一聲,道:“不與你一般見識!”
他對一臉蒙的病人道:“行針可能有點疼,忍一忍!咬著這塊布,會好受得多!身上放松,不可用勁!”
病人有點遲疑,看向了華佗。他雖然今天剛進來的,卻知道神醫是華佗,而不是眼前這個陌生人。
華佗知道他有所顧慮,笑道:“不必擔心!三寸金針行針時并不痛,然而六寸金針行針時,難免有些脹痛,忍一下就過了!這一位曾是侍奉漢室的太醫,不會有差錯的!”
病人一聽,忙道:“失敬,失敬!”
吉平笑道:“失禮了!還請放松。”
病人點頭。雖然還有點僵硬,緊張的樣子,但很明顯的在盡量放松了下來。
他的傷處在肩胛上,是砍柴時砍刀甩的跨度太大太快,不小心甩到肩胛上了,若不是冬天的衣服稍微厚些,這砍刀一入心肺,哪里還有命在?!
此時傷口吉平已經涂過自己研制過的藥粉了,而行金針有助于他的傷口恢復,緩解血液的循環。
所以,吉平毫不猶豫的下針了,弟子們緊張的看著。
吉平第一針下在病人的后頸處,刺入皮膚后,游走在皮膚以內,像是一條小蛇在游走,弟子們看的嘆為觀止,因為這金針,是有一定程度的彎度的,仿佛長了眼睛,有自主性一樣,隨著吉平的動作,半點也沒有遲滯,也無阻礙,就隨著他的心意全部沒入皮膚以內,只留了一根手節長的在外,方便拔針。
施針要專注,所以此時是沒有人再說話。
而吉平也全神貫注,也因為精神高度緊張,大冬天的,竟然額頭上都開始冒汗!
即使如此,他的手也極穩,執針而完全定住,不抖那種。
他又捻出另一根,從頭上刺入,沿著頭皮游走…學生們光看著都覺得頭皮發麻。因為如果是他們來施針的話,萬一手一抖,這要是傷了腦子,那基本一世醫名也就毀了,病人也廢了!
這等技藝,恐怕也沒幾個人有資格學了!
眾人難免一嘆,這樣的高手,畢竟是少數。有天賦的,又能堅持下來的,手又穩的,就更是少數中的少數了!
哎,比起這個金針之術,總感覺,拿手術刀可能更容易點,他們寧愿面對血淋淋的內臟和肉,寧愿血糊糊的縫針啥的,總感覺這縫針比這個金針術都容易多了!
心里如此想著,也不妨礙看的津津有味。
吉平如是下了十幾針,等到全部行完針,身上已經全部汗濕了!
他這才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道:“過一柱香拔針!”
他身邊的仆從早習慣了,應了一聲,自去記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