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越卻將他扶起,道:“呂將軍忠心,我自知之,難道呂將軍以為,越是能賣城之人?!此事,來,我與呂將軍議之!”
呂介一驚,隨即松了一口氣,心中也有點喜意,以及對蒯越的愧疚。
枉他剛剛還以為,蒯大人已經退讓了。原來是另有他意!
蒯越拉著他的手,到了桌案后坐下,附耳道:“此計明為示弱,暗為逞強也!越會明面上向龐統示弱,麻痹其大意,而今夜,呂將軍,可全力去援助蔡將軍,若能救而脫身,我軍便不再受制也。呂將軍,可愿擔當重任。此計,恐怕是最后的計策了。若成,我軍可脫身也。若不成,越,只能降…否則,蔡將軍必死無疑!”因為現在的情勢,已經不能再等下去了!
呂介抱拳激動的道:“介敢不以死相報!今夜,必死力而救出將軍!”
“快起,”蒯越握住他的拳頭,道:“將軍可托負之人,如今也只你我而已!若是今夜此事不成,恐怕再無有機會,只能任人宰割了…”說罷淚如雨下。
蒯越瘦了不少,是真的心急如焚給折磨的!
呂介也以淚洗面,他又何嘗不焦慮,道:“介能力有限,雖敢有死力,然而,那呂青卻甚為棘手,幾番遇之,都不能斬殺或退之,今晚,若是尋不到隙處,恐怕也未必能突破。介,有赴死而救將軍之心,只唯恐力有不逮,辜負了將軍與大人的指望。是介,能力不足,愧也…”
“那呂青的確很棘手。”蒯越道:“然而,白日我軍剛敗,我料他必會乘勝追擊,夜間必來襲營,龐統的兵陣必然減弱,便是好機會…”
呂介吃了一驚,道:“若被他襲了營,如何是好?!”
“我雖已做好了準備,然而此子甚強,越也未必能保證守得住全營,然而,既便是輸了老營,這也是必須要付出的代價…”蒯越道:“破釜沉舟,只在此一晚,若是敗了,前后軍皆輸,一切皆休…”
呂介心情沉重不已,道:“大人不要喪氣,介必竭力而為…”
蒯越苦笑一聲,道:“如若蔡將軍不在他們手上,機會有的是,自然可以撐著,然后尋找他們的后防,伺機突破都不難,就算不能清了他們的后防,守是能守得住的,可是,蔡將軍等不得!那龐統吃定了這一點,我們就是完全被動。”
這就是掐住了王牌的重要性。
龐統幾乎是掐住了荊州兵的咽喉,所以他慢吞吞的像貓在戲老鼠,不僅不急著下手,甚至還有戲弄的心思,準備玩死他們!
而現在蒯越唯一能夠利用的優勢,是賭,賭什么?!
賭對方很貪!
蒯越以為呂布向來貪利輕義,而西涼兵馬就更是了,只要利用好了這一點,就算是龐統也不得不被軍中心意所影響,他才能爭取到更好的結果。
沒有軍隊愿意玩這一手,可是當兵道不得勝,只能以此攻心。
這也算是分化之計!
然而,最重要的黃金時刻,可能就是今夜了。
蒯越突然緊緊的抓住了呂介的手,道:“只許勝,不許敗!”
呂介鄭重的點了點頭,道:“愿領軍令狀!”要么和蔡將軍一起回,要么死。這是一個戰將最重的承諾。
蒯越低聲道:“悄悄的走!”
呂介應了,當下卻是與蒯越吵了一架,假意掀帳離去,他陰著臉出去后,全營上下卻是噤若寒蟬。
呂介大踏步的走了。
營中上下將士才都開始議論紛紛起來,道:“…恐怕蒯大人已經打定了主意,要用金銀器幣賄賂敵軍…”
說起來是很丟臉的一件事。因為,戰不勝,這是軍隊的恥辱。
他們也沒什么說的,只是心里很喪氣,一面是對自身的自責,一面則是擔憂,怕丟臉。此一役,要用這樣的方式迎回將軍,丟臉丟到天下九州去了。
輸了不可怕,輸了還要成為天下九州的黑歷史,這就可怕了!
荊州何曾丟過這樣的臉,諸將士上下都挺怨氣的,但這怨氣,也都不知道該怪誰。
心里何曾不堵的慌。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用錢幣要求生的事情就傳的到處都是。
自然到了斥侯的耳中,斥侯就將消息帶回去了,然后徐州兵馬和西涼兵馬都知道了。
西涼兵馬十分興奮,見消息這樣回來,就知道此事是真的,他們就覺得仿佛金銀器物就在眼前,能帶回西涼家去了,這心里的感覺,像是打了大勝仗,得了很多的財寶榮歸故鄉的得意。
徐州兵馬就冷靜自持的多,諸小將來問呂青,道:“西涼兵馬貪小利,恐怕會中計。那龐軍師未必能約束得住他們,晚上也不知能不能守得住營?!”
呂青道:“西涼諸將雖略有輕薄,終究是強者,不可輕視之!”
徐州兵士卻不這么想,面上沒露出來,心里卻覺得這西涼人,的確是有點貪小利了。
不是徐州兵將不愛財,人生在世,就沒有不愛財的。可是他們更看重長遠的利益,此時想著的也不可能是戰將所想的高瞻遠矚的什么城池得失,而是,他們深深的知道,財物再多,也只是浮財,遠遠比不上功名,顯榮重要。
徐州能給他們的,是功名,功勞,是蔭及子孫的功績賞賜,職位的升遷,這種東西,不能完全的被財物而蒙蔽了眼睛。這就如同現代社會,很多考公的人的心理。一旦進入了有競升空間,能改換門庭,還能蔭及子孫,又體面又有功勞的事業單位,或是機關單位,哪一個不愛惜羽毛?哪一個又真正的短視,他們心里有一桿秤,有些小利可以貪,因為小利貪了,也不影響自己的大的東西,但是像這種是非分明的東西就拎的很清了…各個時代不同,但是利益思考的方式,卻是大同小異,一脈相承的。
而徐州兵馬與西涼不同,也是因為呂嫻致力的革新,一整套的制席改下來,徐州兵馬對徐州的忠心,是無與倫比的,這是一個值得托付生死的地方,一個制度,他們愿意為此犧牲,爭功。
而以前的呂布,是并不具備這樣的戰略眼光,那個時候的兵馬也都是打一仗換一個人,輕于叛離,是常事。
現在除了少數地方,比如袁,曹,呂,以及荊州,以及孫策那里,其它地方的小勢力,多數如此,因為不穩定。
可是徐州現在卻是完全不同的。
而徐州兵馬與西涼兵馬之所以有如此的不同,也與經濟模式有關。
徐州就是靠近中原,又靠海,雖有商業經濟,然而,最根本的就是中原式的最傳統的小農經濟模式,也就是定居農業模式。但是西涼不同,因為地域原因,他們都是游牧經濟。
而定居模式,注定注重的是長遠的利益,未必不會受錢財的蠱惑,但因為是定居模式,鄉鄰之故,大多數都是注重名聲的,不可能為了一點眼前的錢財,而放棄自己立為根本為世的默契,比如犧牲名聲,或是犧牲長遠利益,只要錢財,不要名那種事。很少有人能做得出。
而西涼人,多少是受了此影響的,他們擺脫不了那種深入骨髓的經濟模式對自己的影響。追求眼前之利,因為游牧民族的特征就是這樣!
馬超也如是,雖是詩書之家,然而,思考模式也多少的受了這個東西影響。
這種影響是隱形的。看不見的。也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中原人不信四周的鄰居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們深以為,這些人可用,但是絕不能深信,因為他們不知道哪一天,就重利而背叛,輕于叛去了。
中原人一向對這類人很防備。
呂布也并非是中原人,他的毛病,其實在邊疆來說,真不算大,但是來了中原,還用這一套混,會死的很慘!
中原人常罵四夷之人,不知禮。不知禮,就是沒有綱常禮法。就是不按中原的那一套默認的規則。這是很大的事情。
如同就是不可調和的意識形態。
而這種意識形態,基本上就是地域和經濟形態,以及身處的背景決定的。
這種影響,就是一種說不清的擺脫不得的東西,它是隱形的,它也是顯形的,它是生而就得的,跟隨一個人的一生。一般而言,除了天資過人的人,能想清楚這一點的人,一般人,都很難擺脫出身所限。
而顯然,以前的呂布,以及馬超,雖都很強,強的過人的地步,但是基本上都是靠自己是不可能擺脫得掉這種思維模式的。
說的通俗點,這就是天花板。看不見的,隱形的天花板。
而呂布出身一般,再強,在史上也很快被滅。
馬超稍微血厚很多,這才免于死,但,也眾叛親離,最后身邊沒什么人了。他是幸運的多的,得益的其實是祖上積的德。如若不是他馬氏祖上對漢室有恩,有功,劉備恐怕不止是冷藏他那么簡單。
馬超說到底,悟性是比呂布強很多的,在史上,到了劉備手下的時候,他恐怕已經想的明白了,直到那時才真正的意識到了這種東西的存在。可是那時,已經晚了。
馬超這人,若單純論戰力,他的血真的特別厚,血厚程度,甚至在呂布之上的。
既使家世,力強如此,也依舊是蜇伏示弱,到最后就這么碌碌后半生,不得不說,這心里的郁悶與后悔,可想而知了。
呂青帶著徐州兵馬,并不為所動,對諸小將道:“蒯越沒有約束手下,任謠言四起,他恐怕就是故意的,意在動搖我軍心也…”
徐州諸小將哧笑了一聲,道:“…此計,相當于給要戰的戰馬前擺上了豆子,試圖絆住我們的腳罷了。然而好馬,豈會因眼前之吃食,而影響了進程?!為了功勞,忍一時之饑,才是良馬,真正的好馬!”
話糙理不糙啊。
呂青便笑,道:“走!”
他帶著人悄悄的摸近了,然后去打探他們營中的動靜。
午后,天依舊陰沉沉的,帶著濃烈的濕氣,若非是南方人,換任何一個北方人來都未必能適應得了!
徐州兵也有很多北方來的兵馬,都是混雜著各處的人馬,但他們已經漸漸適應了這里濕潤的氣候,哪怕也覺得這濕不拉嘰的空氣,黏黏膩膩的十分不舒服,但是困難是可以克服的。
像這種時候,阿Q精神就比較得要了。拼命的說服自己,其實南方氣候挺好,雖然冬天濕冷,夏天也熱的煩人,但是,也有很多好處啊。水多的地方,食物的種類多,吃的多,果子更多。在北方打仗,有時候沒水喝就得忍。
而在這里,渴是渴不著的。當然有時候還得忍受水害!
多或少,這是一個選擇題。而不多不少,哪有這么好的事情,有這樣天堂的地方?!
夜幕漸漸降臨了。
呂青道:“帶一小搓人進營去,只放火放炮,把他們的伏兵引出來,我再帶余兵殺過去,誰愿領隊?!”
當下各小將皆爭道:“我等都愿領兵去!”
呂青點了一人,笑道:“進去必要小心,切不可大意,必有埋伏!若遇此,不必交戰,只爭走可也,我隨后就至!”
“是!”那小將當下帶了百來人,手持盾,背著火油等物,悄悄的摸進敵營中去了。
營中燈火通明,他們進去就開始放火。
因為動靜不大,等火起來,伏兵一開始還不明白他們進來干什么,一見進來是放火的,是真急了,這時候不出來也得出來了!
當下舉著火把圍殺進來,然而蒯越卻是意識到不妙,見只這點人,就知道壞事了!
他本來是想等呂青進營以后,就從外圍包住而攻殺的。哪知道,呂青根本就沒有進來,只是用一小搓人進來點火試探!
果不其然,這邊伏兵一從四處冒出來,呂青這才帶著人殺進了營。
荊州兵萬料不到,投餌誘敵不成,反而被敵方的餌給誘了,一時大慌亂不已,慌亂之中就易出錯,很多荊州兵竟自個的掉入了早布好的陷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