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漸漸察覺到這其中的危機之處了。
他一直沒有讓軍心真正的同心,也從來沒有意識到,他從來沒有給過軍隊信心。
如果所有將士都這樣想,那么,是不是嫻兒自己也有擔憂?
袁營中與劉備營中人這樣想便罷了,如果連己營中和嫻兒營中也這樣想,那遲早便會發酵出更大的問題。
他沒去管城墻上打架的三個人,反而抬腳下了城墻,一路尋到張遼營中去了。
張遼此時在歇息,宿在一民房里呢。呂布到的時候,他睡的呼嚕打的陣天的響。
呂布也沒叫醒他,反而坐在他旁邊的桌子上,對著微弱的燭火在發呆。
張遼醒來看到呂布的時候險些從榻上摔下來,忙訝舌道:“主,主公…怎么在此?!遼失禮,竟昏睡不醒到現在,不知主公何時來的?!”
呂布嘆了一口氣,道:“文遠吶,你我犯了軍規,布心中甚為不安,然文遠卻能安寢乎?!”
張遼愣了一愣,頓時慚色上臉,正色道:“主公所言不錯,雖女公子不糾,然,遼卻不能當此沒有發生過,此事,須得向軍中有個交代。”
“不錯,必須得有個交代,”呂布道:“你也是,我也是。”
“主公身為人主,豈能受罰,罰則失卻威信,”張遼道。
“若不罰,便也失去信任,得到離散之心。”呂布道:“布無能,這些時日,一直讓嫻兒替我做了一切。然而軍心,還是須得從我身上下手,我才是根本,而我以往卻從未意識到過這個問題…”
呂布道:“就從罰開始。”
“主公!”張遼喜于呂布有些覺悟,卻也攔住他,道:“主公若受罰,此時于軍心不利,若不然,且先記下,待退了曹操以后再說,將功折過!”
呂布頷首道:“軍棍可記下,也可免于將功折過,然而,檢查卻不得不寫!”
張遼愣住了,呆呆的看著呂布。似乎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他仿佛第一次看到呂布似的,第一次新認識呂布似的。
呂布竟然…要寫檢查?!
等等,也就是說,他也要寫啊啊啊啊…張遼現在心情有些不好,他寧愿挨二十軍棍,也不愿意寫檢查這種東西。
這是要拷問心啊啊…
“嫻兒自入軍中,改了許多軍規,也改了很多的軍法,嫻兒仁愛,不忍心動不動就將軍士梟首,或是打的半死半殘,然而今日你我違了軍規不罰,他日別的戰將也違了軍規不罰,久而久之,本是好意的軍規必亂,指望人心回報來報德于上,難矣,蓋因人心易變矣,”呂布道:“還不如一開始就掐了這個頭,一開始就滅了這個苗子。”
張遼一聽,也知事情的嚴重性,便道:“主公想怎么做?!遼必遵從,此事,遼也深知十分不妥!只是女公子實在不好罰主公。這才是最難辦的。”
“我也知嫻兒的顧慮,”呂布道:“所以才想了很久很久,怎么也睡不著,現下腦子里十分清醒。”
張遼看著呂布。
“光寫檢查還不夠,”呂布道:“還要加上關小黑屋作懲罰,以及寫完檢查,當眾自省方好,文遠吶,你可懼丟臉?!”
“主公尚且不懼,我又何懼?!”張遼傾服道。
“好!”呂布道:“那便從你我開始,做一個示范,一個好的引導和新的示范。”
“舊的那一套,是該改改了,”呂布道:“布雖無能,卻亦想為我兒分一二憂懼,我兒年幼,尚且為父如此竭慮,而我身為人父,卻不能為我兒分去肩上重擔,我這般又如何配做人父,配做主公,配做三軍統率?!從我兒身上,我看到了很多東西,也檢視到了更多自身的缺點。以后得改!”
“遼亦要改,”張遼道:“違于軍令時,的確自負過頭了。”
他不該輕敵的。
然而此時的張遼看向呂布的眼神,卻也是新的一種認識,一種像是從里到外,從上到下,重新認識了的一種感覺。
張遼嘆服道:“主公若與女公子齊心,諸將皆心定矣。如此上下軍心必能一致對曹,我營可攻無不克矣!”
呂布所憂者也正是此,他虎眸灼灼,道:“我必告知于全軍上下,我父女齊心,絕無齟齬。只要核心陣營中的人心齊,又懼何敗?!”
張遼心中微震,道:“不錯!”
他愕然于呂布竟然真的有這么一天,竟然會有這么悟性高的一天。
他便是真的被關小黑屋也認了。
張遼心中欣慰的不得了,這種時候,不管怎么罰,他都樂意。
身為戰將,最想看到的一定是上面的主公人心齊聚,而不是離散。這是齊心最基本的素養。
呂布拍了拍他的肩,道:“文遠,布幸甚有汝!此生若僥幸事成,必不負汝,更不會負我女!布雖是無義之人,然而,也知輕重親疏!”
張遼眼眶紅了,道:“此,遼自知之,毫無疑心的。”
呂布便是名聲再差,便是惡事諸多,殺了丁原和董卓,幾乎是不可原諒之事,然而呂布真的從來沒有辜負過手下跟隨的人,他不是肆殺之人,張遼絕不相信他會辜負自己的部將和女兒…
呂布也許在心性上有巨大的缺陷,然而,于張遼來說,現在的呂布真的像圣父一樣會泛著光了。
他看向呂布的眼神,都是帶著濾鏡的,仿佛呂布已經臻至完美!
呂布拍了拍,叫他做好被關小黑屋的準備,便先出去了。
呂布一走,陳宮來了,見張遼一直在哭,便笑道:“幸而還知羞愧!”
張遼道:“非羞愧,為欣慰也!”
陳宮一怔,聽他說了呂布所言之語,一時半晌無言,眼眶也微微紅了。
他也驚愕呂布知這其中的嚴重性,更甚于喜悅呂布有此悟性和如此巨大的進步!
一時之間,也是老懷大慰,抹淚不能自已,與張遼一樣,竟有點喜極而泣,甚至是有種惺惺相惜,或者是感懷于一個沒報希望的學渣突然考上了清華的那種老父親的震撼的情感。天才一秒鐘就記住:72文學 一時之間,竟喜悲交加,老淚縱橫,嗚嗚咽咽不能自已…
他們對呂布的期望值是很低的,因而只是指望他能夠不拖后腿就謝天謝地了。
而現在哪怕呂布違了軍令,到底沒有令事情至敗的地步,然而他卻有了這悟性,這樣的悟性,哪怕用違次軍令來換,似乎也值得…
兩人好半天才欣慰的不得了,收住激動,張遼道:“公臺也是為違軍令而來?!”
陳宮頷首,道:“我一直未曾深睡,是想尋思一個萬全之法,如何治軍,如何取信于軍,如何能令軍令有效必達!原本是想來勸文遠被打上幾軍棍,以示威懾…”
張遼哈哈大笑,道:“遼也寧愿被打上些軍棍了事,然而主公有更好的方法…”
說罷便是一噎,梗住了。
說到寫檢查,他竟苦大愁深。
這下輪到陳宮哈哈大笑了,心事已去,只是毫無同情心的拍了拍張遼之肩,道:“文遠,加油!”
說罷竟是大笑離去,暢快不已!
張遼也出了民屋,往軍中去了。
卻見顯眼之處都已經貼上了印著呂布徐州牧印鑒大印的處罰令。
呂布,違于軍令一次,罰關小黑屋一日一夜,寫檢查一千字,并與第二日當眾進行深刻反省。因明知故犯,另寫深刻反省三千字檢查己過!
張遼,違于軍令一次,罰關小黑屋一日一夜,寫檢查一千字,并與第二日當眾進行深刻反省,當眾訟讀所寫之檢查。
魏續,郝萌,曹性,當眾私斗,性質惡劣,罰關小黑屋半日,各寫檢查五百字,并出來后,當眾牽手自省一個時辰。
往后私斗者,皆按此例罰,按輕重緩急,牽手,擁抱,或是綁在一處同食同睡不等。所循者為,我等雖非同姓,然同于一軍營中食一灶之飯,所愛者親親,相處時日久勝于家人同鄉。如此緣份,還要私斗,違于軍令為一,更甚或違于生死情份,此大不祥。
作兄弟,有今生,無來世,望周知而珍惜。
以上,為定例。以后若有犯者,皆按此來。
布以此,勸諸位將士,軍中能聚于一處殺敵,如此緣份,不可辜負,切勿違背了初心,違背了道義,和情份。
以后若有齟齬者,可在英雄榜上一較高下,在臺上一分恩怨,不可懷私恨,不可挾暗怨,于戰場上拖累同袍!此之謂君子之行,而我呂軍,不梟首,取消一切酷罰,以此例為上,我軍將士效之,我呂營必為君子之軍,坦蕩磊落,無有不克!
另,胡知故犯者,檢查的累倍增加!
但為兄弟,孝悌憐之!周知!
以上,呂布。
軍中有人念了出來,有人聽了哈哈大笑,笑過后,卻是若有所思,有些甚或勾肩搭背,感慨不已,是啊,是為兄弟,豈能背義?!的72文學網 亦有些人憶及失去的同袍,默默紅了眼眶。
曹性,郝萌和魏續看到處罰,已是脹紅了臉,竟然不敢看彼此的臉,避免目光交觸。草,這也太尷尬了,他們寧愿挨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