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暗沉,原是細細碎碎的雪花變成了鵝毛大雪密密而落,很快便將世界湮沒在了白雪之下。
密林深處,兩人兩馬,踩著堆積的厚雪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
夜色漸深,夕陽落下,便是皚皚白雪都無法照亮密林的昏暗。
原本的路上鋪滿了白雪,根本看不清前路,就連他們踩出的腳印都很快被大雪遮蓋。
兩人一路無聲,只有踩在雪中發出的窸窣聲和馬的響鼻聲。
不知走了多久,走在前面的玄衣男子停下了腳步。
身后的褐衣男子見了,快走了兩步,趕了上來,“二公子,您怎么不走了?”
玄衣男子劍眉星眸,生的是龍章鳳姿,冷俊恣意,即便眉睫染雪,依舊掩不住他過人的好相貌,只一開口…
“走什么走,為什么走了半個時辰還看不到路!”他甩開手中的韁繩,暴躁的跺著腳,樹上的積雪被震得簌簌落下。
褐衣男子聞后,語氣自然的回道:“看不到路,是因為公子你走錯路了啊!”
“走錯路了?”玄衣男子愕然抬頭,“從什么時候開始走錯的?”
褐衣男子面色不改,淡淡道:“就在半個時辰前,咱們本應走左邊的小路,但是公子走了右邊的。”
玄衣男子狠狠咬牙,牙齒的咯吱聲在密林中顯得格外刺耳,“既是走錯了,你為什么不早說!”
褐衣男子態度十分恭敬,“公子說過,不許屬下質疑您的決定,所以屬下就沒說,”
溫陽:“…”
真特么想捶他!
溫陽氣得跳腳,“大黃,我就知道你對我一點都不忠心,你定是不想讓我去京都對不對!”
在聽到“大黃”兩個字時,褐衣男子的眉頭明顯動了動,心口瞬間劇烈起伏,雖被努力壓下,但仍然可看出他是強自壓抑怒火。
可他面上卻是神色不變,仍舊淡淡的道:“屬下不敢。屬下是公子的人,自然只聽命于公子。
只是公子嫌屬下領的路遠,堅持要另辟蹊徑,屬下不敢不從。”
“放屁!”溫陽咬牙啟齒的爆著粗口,不知被凍的還是被氣的,聲音都帶著顫意,“你少騙我了,說到底你心里還是向著父王。
我知道,你們都不讓我去京都,可小爺我還偏就去定了!
同樣是王府里的公子,憑什么溫涼能當質子,我就當不了?
就因為他比我早出生了一會兒,我就沒他重要嗎?”
溫陽冷哼一聲,臉上滿是不甘,他抬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雪,氣呼呼的道:“這回我來了,讓溫涼滾回南陽城吧,小爺我替他當質子!”
都是一個肚子里出來的,憑什么溫涼能做質子,他就只能在南陽城待著。
所有人還都覺得他比溫涼幸運,他才不服!
這幾年他逃了好幾次,可每次都被父王抓了回去。
這次他給父王下了整整一包瀉藥,沒個三四天父王根本起不來,他這才得以逃脫。
誰曾想到,馬上就到京都了,居然迷路了!
看著溫陽氣得上躥下跳的模樣,大黃眼中閃過一抹明顯的嫌棄。
如果他是陛下,他也不要這種傻了吧唧的質子。
“二公子,有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要先聽哪個?”
溫陽怒意未消,用兇狠的眼神死死盯著大黃,可在這充斥著風雪的密林中,他本能的渴望能改善現在的處境,只得抿了抿嘴,認命的道:“好的!”
大黃揚唇笑笑,開口道:“屬下記的這里,再往前走不遠有一條向北的岔路,穿過那條岔路就能到達京都了。”
“真的?”溫陽面色一喜,如霜色般的臉上終于有了點點笑意。
轉而,他又狐疑的看著大黃,警覺的瞇著眼睛,“那壞消息是什么?”
大黃抬起手,向遠方某處指了一下,平平的嘴角略略勾起,似是在強忍笑意。
“壞消息就是…二公子,你的馬跑了。”
溫陽:“…”
大黃,你大爺!
碧竹院中。
顧二老爺不停的在屋內踱步,顧二夫人看著頭暈,忍不住嗔道:“你怎么回事啊,怎么吃過晚飯后就坐立不安的。”
“你…你不是也看到了,怎么還明知故問呢!”顧二老爺滿臉驚慌之色,好似天都要塌了一般,“錦兒…錦兒和男子牽手了!”
兩人出去以后,他便悄悄扒門偷看,結果正被他逮個正著。
那溫涼看起來像是個正人君子,居然偷偷牽他女兒的手!
最讓人傷心的是,夫人明明也看到了,居然還一臉欣慰的笑!
顧二夫人瞥他一眼,滿臉的嫌棄,“牽手怎么了?錦兒也不小了,有喜歡的男子很正常啊!”
其實她連早戀都不反對,只要不影響學習,有一段純純的校園戀情也挺好的。
可惜自家女兒開竅晚,重生了一次才遇到了喜歡的男孩子。
“怎么不小?錦兒今年才十五歲!”顧二老爺瞪著眼睛,與顧二夫人之間有了不可跨越的分歧。
“十五歲?兩輩子加起來都三十多歲了!再不談戀愛難道要當滅絕師太不成?
而且我覺得溫涼那孩子不錯啊,我很喜歡。”
顧二老爺聽了心里更不是滋味了,他居然這么快就被妻女拋棄成了孤家寡人,他不甘心,“你只見過他兩次,怎么就能看出他不錯呢?”
“他長得帥呀!”顧二夫人坦然道。
顧二老爺:“…”
“長得帥有什么用啊!長得帥能當錢花嗎?長得帥能代表能力嗎?”
顧二夫人認真想了想,才望著顧二老爺道:“我記得溫涼是平陽王府的大公子,想來是不缺錢的。
他年紀輕輕就當了五城兵馬司指揮使,想來能力也不錯。”
末了,她看了顧二老爺一眼,淡淡問道:“對了,你是幾品官來著?”
顧二老爺:“…”
他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他最愛的和本來最愛他的妻子居然為了一個小子嘲諷他!
見顧二老爺還不服氣,顧二夫人不冷不熱的開口道:“那你說說,你覺得溫涼有哪里不好?”
顧二老爺琢磨了好一陣,肩膀一癱,虛弱的倒在了床榻上。
他,輸了…
顧二夫人瞥他一眼,沒有理他。
這男人都這樣,一聽說自家女兒要談戀愛要嫁人,就崩潰的無法接受。
這是毛病,不能慣著。
回錦華院的時候,如意捧著圓溜溜的小肚子,好奇的問道:“小姐,剛才您和溫公子都出去的時候,外面發生了什么特殊的事情嗎?”
“沒有啊,怎么了?”顧錦璃不解問道。
如意搖搖頭,也是一臉茫然,“奴婢也不知道呀,只是二老爺和二夫人都扒著門往外看。
二老爺的臉色很不好看,和廚房門上青綠色的門簾子似的。
二夫人倒是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所以她才感到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能同時讓二老爺氣怒讓二夫人高興呢?
如意想不明白,顧錦璃心里卻是清楚。
沒想到父親娘親那么幼稚,居然偷看。
想到兩人的第一次牽手,顧錦璃抿嘴輕笑,頰染紅暈,笑得羞澀卻又幸福。
如意敏銳的捕捉到了顧錦璃的表情,賊兮兮的一笑,不懷好意的道:“小姐,溫涼公子俊美吧?”
顧錦璃挑眉看她,“你想說什么?”
如意湊了上去,得意的看了一眼傻兮兮的福兒,這可是她和小姐共同的秘密呢!
“今日一見,小姐有沒有心動的感覺?有沒有想再進一步的感覺?”如意笑著沖顧錦璃擠眉弄眼,“小姐,如果你有這個想法,不如改日奴婢幫你去萬佛寺求一求姻緣如何?”
“好啊!”
顧錦璃爽快應下。
如意一時睜大了眼睛,她沒有聽錯吧,小姐居然答應了?
以前她提此事的時候,小姐不都是一臉的敷衍嗎?
見到溫涼公子后就改了心意,小姐真是膚淺!
顧錦璃無視了如意臉上的驚愕還有那一絲淡淡的鄙夷,望著似從天際落下的鵝羽般的雪花,顧錦璃含笑輕聲道:“改日我們一同去萬佛寺。”
她曾對漫天星辰祈愿,期望能得一人心,相愛不疑。
如今既是已經遇到,自是要去還愿。
回平陽王府的路上,溫涼的嘴角始終保持著上揚。
他望著掌心,眉眼含笑,似是依然能感受到那種柔軟和溫暖。
溫涼倏然蹙眉抿唇,略有懊惱。
他剛才不應該一直看雪的,應該趁機問她喜不喜歡自己。
雖然她今日夸他好看,還沒有排斥與他牽手,可沒聽有親耳聽到她的答復,他還是有些不安。
溫涼想讓暗二調頭回去,可轉而一想,他已經出了顧府,總不能再折回去登門。
雖說他可以無聲潛入閨閣,可她之前明確表示過自己不喜歡。
他們好不容易有了些進展,絕不能再惹她不開心。
跳下馬車,墨蹤走過來稟告。
“主子,收到王爺的飛鴿傳書,二公子私自離府,應是來了京城。”
“嗯,知道了。”溫涼語氣淡淡,想了想,復又補充道:“收拾一間院子出來吧。”
墨蹤領命離開。
暗二卻是暗暗吃驚,主子和二公子一向合不來,兩人說是兄弟,倒是不如說是冤家。
主子居然主動幫二公子收拾院子,可見主子心情之好,這就是愛的魔力嗎?
顧承暄沒有扔掉食盒,自然也不會乖乖聽話把糖餅送給父親,而是抱回自己院子大快朵頤起來。
這糖餅吃起來竟然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吃!
顧錦璃一共給他拿了三張糖餅,他吃了兩張,想了想決定把最后剩下的一張給娘親送過去。
拎著食盒,顧承暄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其實若不是他想給娘留下一張,這三張他全都能吃光。
若是給父親吃,是絕對不夠的。
難道說,這三張糖餅倒霉鬼本就是要給他的?
顧承暄撅了撅嘴。
別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他,他依然討厭她,最多以后不叫她倒霉鬼了,直接叫她顧錦璃好了!
顧承暄走進富貴院的時候,顧三夫人正在與雪梅說話,看見顧承暄提著食盒走進來,顧三夫人笑著問道“暄哥兒來了?你手里提著什么呀?”
“這個是顧錦璃做的糖餅,可好吃了,我給娘拿了一張。”顧承暄如實說道。
可顧三夫人卻在聽到“顧錦璃”三個字后,臉色瞬間大變,上下槽牙摩擦著發出刺耳的聲音。
“給我扔出去!”
若不是顧錦璃那個小賤人,她怎么會被禁足三月,又虧損了四千兩銀子。
別說給她糖餅,就是金餅…她們也給不起!
“為什么呀?這餅可好吃了!”顧承暄抱著食盒,眼中都是不舍,“娘要是不吃,那我就自己吃了!”
說完,顧承暄打開食盒,拿起糖餅便啃了起來。
速度飛快,仿佛生怕顧三夫人會把餅搶走丟掉一樣。
顧三夫人怒不可遏,雪梅卻是輕聲一笑,望著顧三夫人道:“三夫人別惱啊,大小姐這不是在幫咱們呢嘛!”
顧三夫人先是一愣,隨即冷冷勾起了嘴角,“你說的對,還真是天助我也呢!”
顧承暄啃著糖餅,滿臉錯愕的看著母親和雪梅,她們的臉上掛著他看不懂的笑,有些冷,莫明的有些可怕…
次日清晨,顧錦璃剛睡醒梳妝,如意便腳步匆匆的邁進屋子,焦急的對顧錦璃道:“小姐不好了,四公子昨夜吃壞了,上吐下瀉了一個晚上,今日說是連床都下不了呢!”
顧錦璃聞言蹙眉,“可知是吃壞了什么東西?”
如意滿臉急色,跺著腳道:“府里請了萬安堂的那個張大夫來看診,他居然說是咱們給四公子的糖餅有問題。
那個狗屁張大夫就是個庸醫小人,他分明就是在誣陷咱們!
現在老夫人發了火,找夫人和小姐前去問話呢!”
顧錦璃心中冷笑,早不問晚不問,這是掐著父親上任的時間,要單獨收拾她們娘兩呢!
還有這個張山,她還沒去找他算賬,他倒是先來了。
“小姐,現在咱們該怎么辦啊?”
老夫人本就不喜歡她們,這個張大夫又信口雌黃,若是信了他的話可如何是好!
福兒聽得一知半解,但卻聽明白了有人要找顧錦璃的麻煩,當即瞪著一雙圓圓的眼,狠狠道:“揍他!”
“哎呀,都什么時候了,你可別跟著添亂了行不行!”
顧錦璃卻是一笑,伸手戳了戳福兒的臉,眉目舒展,“福兒這次說的對,不但要揍他,而且還要狠狠的揍,用力的揍!”
雖說以后還要收拾他,但先討回點利息也好。
靜蕓院中。
這兩日雪梅與趙氏走動的有點勤,靜姨娘便一直派人盯著富貴院。
昨天顧承暄剛去了富貴院,結果今日一早便虛弱的起不來床,怎么想這里面都有貓膩。
靜姨娘轉了轉眸子,伸手招來了榮兒,在她的耳邊輕語了兩句。
榮兒會意,忙道:“姨娘放心,奴婢明白,這就去辦!”
靜姨娘輕輕勾唇,眼中閃過一抹精光。
當顧錦璃與顧二夫人趕到松鶴堂時,顧老夫人正沉著臉坐著,待看見顧二夫人母女兩人后,眼神瞬間像小飛刀一般望了過來。
顧錦璃福了一禮,顧老夫人冷哼一聲,別開頭去,似乎看她一眼都嫌傷眼睛。
“想來你們都知道我為什么叫你們來吧?”顧老夫人冷冰冰的開口。
顧二夫人正想回話,顧錦璃捏了捏顧二夫人的手,低聲道:“娘親不必開口,您就安心看著吧。”
顧二夫人對女兒是極其信任,一聽這話,心中頓時安定,怡然自得的站在一旁。
顧錦璃望著顧老夫人,輕輕開口:“祖母,聽說四弟是因為吃了我給他的糖餅而腹痛難忍,不知可是這般?”
顧老夫人陰測測的望著顧錦璃,聲音中是滿滿的厭惡,“知道你牙尖嘴利、目無尊長,卻是不知你竟還是個心思狠毒之輩!
暄哥兒不過年僅七歲,你居然能狠下心與一個小孩子計較,我顧府怎么會有你這種陰毒的女子!”
顧二夫人捏了捏拳頭,但是想到女兒告訴她不必開口,顧二夫人便努力將心中升起的小火苗壓了下去。
顧錦璃神色未變,只看著顧老夫人道:“祖母,便是衙門審案,也要給被告辯解的機會。
祖母就這般不相信孫女,只憑外人的一面之詞,便定了孫女的罪?”
顧老夫人冷笑一聲,“大夫都已經在糖餅中查出了不潔之物,你還有什么可辯解的?”
“祖母,我從未做過的事,如何承認?
這大夫如此冤枉我,我要與他當面對質!”
顧老夫人怒拍桌案,瞪著顧錦璃狠聲叱道:“你還嫌不夠丟臉是不是?非要鬧得人盡皆知,讓外面都知道我顧府的丑事才肯罷休嗎?”
顧錦璃挑唇一笑,搖頭嘆道:“祖母的意思是,只有孫女認下這莫須有的罪,才能保全咱們顧府的顏面?”
顧老夫人沉了口氣,這死丫頭素來嘴硬,若是不讓她心服口服,指不定還要鬧出什么幺蛾子。
“好,你既然都不怕丟臉,我又何必為你顧慮。來人,去把張大夫請來!”
小丫鬟忙跑著去請張大夫,雪梅為顧老夫人端了一杯茶,抬眸輕瞥了股顧錦璃一眼。
人證物證具在,大小姐這次別想全身而退了。
謀害手足,單就這一項罪名便足以將她逐出府去,而且更是名聲盡壞,日后怕是給小戶人家做妾都沒有府上愿意要。
屆時再讓老夫人對二老爺施壓,二老爺若是想要保全大小姐就必須要順從老夫人的心意,她便可得償所愿。
至于三夫人,四公子病重自然需要娘親照顧,三夫人便可以趁機解了禁足令,真是兩全其美。
雪梅心中得意,嘴角不由輕輕勾起。
張大夫很快被請了進來。
顧錦璃抬頭望去,他是一個身材高瘦的中年男子,臉上一片倨傲之色,背卻有些弓,好像點頭哈腰久了,就算一臉傲氣,身子卻習慣性的彎著。
“老夫人找在下可有什么事?”張大夫只略一點頭,臉上沒有多少恭敬之色。
他如今在京中小有名氣,像顧府這樣的人家根本就不怎么放在心里。
顧老夫人抬手指著顧錦璃,語氣冰冷,“還勞煩張大夫將事情再說一遍,也讓我這孫女聽聽!”
張大夫人漫不經心的側過頭,掃了顧錦璃一眼,卻頓時凝住了目光,眼中滿是驚艷。
這…這是那位顧大小姐?
他曾為顧府大小姐診治過傷寒,可那時她昏迷著,臉色又蠟黃無光,并未看出姿色。
可此時這少女脊背挺直的站在他面前,面若芙蓉、眸光似水,明媚之中又帶著些許清冷,美的讓人不敢逼視。
“張大夫難道不知道男子直視閨中女眷乃是失禮之舉嗎?”出口的聲音冷而冽,瞬間將眼前的美景冰凍,讓人不敢再想入非非。
張大夫忙收斂了心神,故作淡定道:“小姐勿怪,在下只是一時沒想起您是府中哪位小姐,所以才走了心神。”
顧錦璃冷冷勾唇,嘴角含著涼涼的笑道:“不記得我是誰沒關系,只要張大夫還能記得自己的身份就好。”
張大夫皺了皺眉,不解其意,卻也察覺到眼前的這個少女并不簡單。
他轉過身,對顧老夫人一拱手道:“在下已經查出顧四公子腹瀉不止乃是因為他所吃的糖餅之中有不潔之物,不知老夫人可還有何疑惑?”
顧老夫人斜眼瞪著顧錦璃,“張大夫不必與我說,有疑惑的可是我這大孫女!”
“不知大小姐有何疑問?”因要回話,張大夫這次大大方方的看向了顧錦璃,肆意欣賞著她的美貌。
不過一個破落戶家的小姐,還是個退過親的,看上兩眼又有何妨。
顧二夫人強忍著把他眼珠子摳出來的欲望,默默念著靜心咒。
顧錦璃沒有理會他,只聲音冷淡的問道:“張大夫說那糖餅有不潔之物,不知是何物?”
“巴豆粉。”張大夫淡淡應道,神色坦然堅定。
“這下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顧老夫人今日下定了決心定要嚴懲顧錦璃,正巧老二幾個礙事的都不在府中,這頓板子她早就想落在顧錦璃身上了。
柳氏雖然是個瘋的,可她事先招了好幾個婆子,一會兒就算柳氏想鬧,也斷然鬧不起來。
顧錦璃卻不理會顧老夫人,只眸光平靜的望著張大夫,澄澈的眸光足以讓人失了心神。
張大夫正愣著神,便聽顧錦璃幽冷的聲音響起,“張大夫確定是糖餅中放的是巴豆粉?”
“自然,在下行醫多年,難道還會認不出巴豆粉嗎?”張大夫收回心神,冷哼一聲,態度十分傲慢,顯然對自己的醫術十分自信。
顧錦璃聞后一笑,神色從容淡然,“既然張大夫確定是巴豆粉,那還請張大夫為我解疑。
巴豆粉呈褐黃色,而芝麻糖餅外皮金黃,糖餡兒雪白,若是突然出現褐黃色的粉末,難道不是太過明顯了嗎?”
張大夫愣了愣,顯然沒想到顧錦璃還懂得這些,卻是不動聲色的回道:“四公子年紀小,知之甚少,未能察覺也不甚奇怪。”
顧錦璃笑意加深,“好,那便姑且依張大夫所言。”
張大夫臉色一落,什么叫姑且依他所言,真是個不失禮數的小女子,怪不得不討人喜歡。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一共給了四弟三張糖餅,不知現在可還剩下多少?”
張大夫被她跨越性的問題問的一怔,但還是開口回道:“還剩半張,怎么了?”
“沒什么,只是看來糖餅味道不錯,四弟十分喜歡。”顧錦璃勾唇笑笑,笑意悠然。
張大夫卻只覺得莫名奇妙,這顧大小姐腦子是不是不大好,都什么時候居然還考慮這種問題。
“張大夫!”
顧錦璃突然冷冷開口,驚得張大夫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張大夫,那巴豆粉味道辛辣,我四弟雖是年幼,但總不至于分辯不出食物的味道。
在無人逼迫的情況下,他會忍著辛辣的味道,吃下那么多的糖餅?”顧錦璃質問出聲,聲音凌厲。
“這…這…”張大夫人沒想過顧錦璃會知曉巴豆的藥性,竟一時語凝。
京中藥鋪有規定,若無大夫開的藥方,任何人不得私自購買藥材,以防有些人胡亂吃藥出事。
所以莫說毒藥,便是瀉藥普通人都買不到。
而且任何人購買藥材,藥鋪都會留有記錄。
而巴豆相對常見,比起其他藥材更容易弄到,所以他才會說顧承暄是服用了巴豆粉,只是沒料到顧錦璃竟會如此知曉巴豆的藥性。
巴豆本無異味,卻是會在研磨提取成粉后味道變得辛辣。
“還請張大夫為我解疑!”顧錦璃收斂起嘴角的笑,目光冰冷的望著他。
眼神自信而銳利,仿佛他做的一切在她面前都不過是小兒科而已。
張大夫不由向后退了一步,顧錦璃卻不放過他,而是步步緊逼,緊盯著他道:“張大夫怎么不解釋了?你不是行醫多年嗎,怎么連這點事都無法解釋?
你這副樣子不得不讓我懷疑你的醫術!亦或者,你的用心!”
張大夫被逼問得啞口無言,最后惱羞成怒,一甩衣袖道:“真是豈有此理!
我來你們顧府是看診的,你憑什么如此質問我!
我只負責診病,那糖餅中也的確放了巴豆粉,你可以找任何人來檢驗。
至于四公子為何會吃,這是你們顧府的腌臜事,我怎么會知曉。
我行醫多年,還從未碰到你這般無禮之人。
罷了,我不看了,以后你們顧府也莫要去萬安堂求醫!”
張大夫怒不可遏,冷聲一聲便要甩袖離開,可前路卻被一個丫鬟擋住了。
“讓開!”張大夫瞪著眼睛吹著胡子,倒是真有幾分嚇人的氣勢,只可惜擋在他面前的是福兒。
福兒將一雙瞪著更大,聲音沉沉冷冷,“不讓!”
張大夫氣惱,伸手去推福兒,卻聽顧錦璃冷冷的道:“好一個張大夫,污蔑本小姐清白不說,竟是還敢與我的婢女動手。
福兒,替本小姐教訓教訓他!”
顧承暄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折騰,怎么躺著怎么難受。
娘說只要他裝病,對祖母說吃糖餅吃壞了肚子,娘就不用禁足了。
他想幫娘,可他又總覺得有點對不起顧錦璃。
他不喜歡顧錦璃,可她給了他好吃的糖餅,他卻用糖餅來冤枉顧錦璃。
他總覺得這樣做好像不對。
夫子說君子以德報怨,小人以怨報德,他現在的做法算不算是小人?
祖母本來就討厭顧錦璃,會不會打她,會不會把她趕出去呢?
他討厭顧錦璃,如果顧錦璃因為別的事情挨打,他一定去看熱鬧,可這件事畢竟是他害的…
顧承暄正心中難安,外面傳來了一個婢女的敲門聲,“四公子,三夫人叫你去富貴院一趟!”
顧承暄一愣,娘親怎么這個時候叫他過去,他是不是不用裝病了?
顧承暄最討厭在床上躺著,當即一個鯉魚打挺翻下了地,胡亂的穿上了衣裳便往外跑。
他要去問問娘顧錦璃怎么樣了,只要娘被解了禁足令,他就去和祖母求情,讓祖母放過顧錦璃。
顧承暄這般想著,撒腿便往富貴院跑,可半路上卻正遇到匆匆回府的顧三老爺。
顧承暄愣住了,顧三老爺也愣住了。
“你不是重病臥床了嗎?”
府里派人傳話,說是顧承暄染了重病,病情兇險。
顧三老爺當即被嚇得不輕,來不及告假就往家趕,可小子跑的跟個兔子似的,哪有一點生病的樣子。
顧承暄心里咯噔一聲。
完了,他被父親發現裝病了,又要挨揍了!
父子兩人正是怔愣,忽然聽到松鶴堂方向傳來一陣喧嘩聲。
父子二人都是好熱鬧的,彼此相視一眼,拔腿便朝著松鶴堂的方向走。
行至半路,便看見一個臉上掛青的男人連滾帶跑的往出跑,卻被面無表情的福兒一把抓住了腳,如同拖死狗一般的將男子拖了回去,然后便是一頓爆捶。
福兒的拳頭沒有多大,但落拳卻是又密又快,那小拳頭落在男子的胸口上,像捶沙袋一般砰砰作響,聽得顧三老爺和顧承暄都不由咧起了嘴。
兩人正發愣之際,竟見久不出屋子的顧老夫人在雪梅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的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嚷嚷道:“快把他們拉開啊!再晚點就出人命了啊!”
幾個婆子忙跑上去拉扯福兒,可福兒只甩了甩肩膀,那些婆子便嘰里咕嚕的滾了一地。
雪梅都看傻了,大小姐是從哪弄到的這么一個瘋丫頭,便是府里的小廝也沒有這般厲害的。
單手拎著一個大男人,就像拎著小雞仔似的!
顧老夫人急得直拍大腿,“瘋了瘋了,都瘋了!死丫頭,你快給我住手,聽到沒有!”
可福兒卻仿佛沒聽見,落拳的速度一點不見減慢。
顧老夫人氣得都快頭頂冒煙了,待看見顧三老爺父子,頓時一怔,“老三,你怎么回來了?還有暄哥兒?你病好了?”
“福兒,住手吧。”
輕輕柔柔的聲音傳來,還在暴怒之中的福兒瞬間住了手,拂了拂衣上的灰,乖乖的跑到了顧錦璃身后。
瞬間從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豹子,變成了聽話乖巧的小綿羊。
顧錦璃看了顧承暄一眼,略有驚訝。
雖然明知道他是在裝病,可他此時不是應該躺在床上嗎?
還有三叔,怎么從太仆寺回來了?
暫時壓下心中的這些疑惑,顧錦璃輕輕牽起嘴角,望著顧老夫人盈盈而笑,“祖母,孫女雖不通醫術,但瞧著四弟的臉色極好,哪里如張大夫所說的那般病弱。
張大夫污蔑孫女用巴豆毒害四弟,如今看來真是疑點重重。
不知到底是張大夫診斷有誤,還是四弟那里出了什么差錯呢?”
顧老夫人雖是不聰明,但年輕時沒少與妾室們明爭暗斗,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大概。
定然又是趙氏那個不省心的!
顧老夫人心口悶疼,這次可怪不得她,都是趙氏挑撥的。
不然如她這般公平的當家人,怎么會冤枉自己的孫女。
看著顧錦璃輕揚的嘴角,看著趴在地上如死魚般大口喘著粗氣的張大夫,顧老夫人覺得這種情況有點難辦,只得祭出了自己的大招。
顧老夫人抬手扶額,眉頭緊鎖,腳步踉蹌了兩下。
雪梅心領神會,先行扶住了顧老夫人,待顧老夫人兩眼一翻,雪梅忙尖聲叫道:“哎呀,老夫人暈倒了了,快扶老夫人回松鶴堂!”
幾個婆子簇擁著顧老夫人離開,顧老夫人雖是閉著眼,無力的倚靠著眾人,腳步卻是移得飛快,不多時就不見了蹤影。
顧錦璃已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
如意抬腿踹了張大夫一腳,踹的本就暈暈乎乎的張大夫痛苦的哼唧了起來。
顧三老爺喉嚨動了動,錦丫頭身邊的丫鬟咋都這么兇殘暴力呢!
“小姐,這家伙怎么處置?”
顧錦璃淡淡掃了張大夫一眼,冷冷淡淡道:“丟出府去吧!”
現在還不是收拾他的時候,再多留他兩日。
而且就憑福兒的手勁,怕是在她動手前,這些傷都好不了。
看著被福兒一路拖走的張大夫,顧三老爺有些懵,“錦丫頭,這是怎么回事啊?”
顧錦璃沒有回答,而是用澄澈如水般的眸子看著顧承暄。
顧承暄只覺得自慚形愧,下意識的避開了眼神,不敢與她直視。
顧錦璃見了,便收回了視線,搖搖頭道:“沒什么事,不過就是一個庸醫來咱們府上坑蒙拐騙,三叔不必放在心里,快回太仆寺吧。”
顧錦璃說完,便挽著顧二夫人的手離開了。
顧二夫人瞪了一眼顧承暄,臨走前還是忍不住道:“三弟,平日無事還是多管管暄哥兒吧。”
這孩子真的是太熊了。
顧三老爺不知前因后果,是以有些茫然費解,可有一件事他卻是清楚。
“臭小子,你不是生病了嗎?居然敢騙你老子,是不是不想去學堂才故意說謊!”
顧三老爺一把拎起顧承暄的耳朵,“小小年紀就敢裝病偷懶,我要是不教訓你以后豈不是要出去坑蒙拐騙?
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你!”
“嗚嗚嗚…”顧承暄嚎啕大哭。
這是娘讓他做的,又不是他自己的主意。
好委屈,嚶嚶嚶…
顧三夫人等了許久,可當消息傳到富貴院時卻被氣了個倒仰。
“張山他是傻子嗎?竟是也不知道找個靠譜的理由,居然說一些連顧錦璃都知道的常識。
還有暄哥兒,我不是交代他好好躺著嗎,他跑出來做什么?”
一個個都這么不靠譜,她若是再不出去,這三房豈不是都成了那個狐媚子的天下!
顧三夫人正兀自生氣,雪梅挑開簾子走了進來。
雪梅的臉色也不好看,語氣里難掩埋怨:“三夫人找的是什么人啊,這也太不靠譜了。
被大小姐幾句話問的啞口無言,也好意思說自己如何了得!”
還有四公子,也真是蠢到家了,腦袋里裝的都是草嗎?
顧三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雪梅瞅她一眼,開口道:“老夫人讓奴婢來傳話,告訴三夫人就安心待在富貴院吧,靜姨娘將三房打理的不錯,不勞三夫人費心了。”
“什么?”顧三夫人拔高了嗓門,“母親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還要將我軟禁起來不成!”
“軟禁倒不至于,不過是老夫人覺得丟了臉面,拿三夫人您出氣罷了。
可婆母讓兒媳禁足,誰也挑不出理來,三夫人您若是再不想辦法,以后便是出來,這三房也都被靜姨娘架空了。”
“她敢!”雪梅的話把顧三夫人刺激的有些炸毛,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將略為細長的眼睛瞪得溜圓。
雪梅瞟她一眼,陰陽怪氣的道:“三夫人對奴婢也兇沒用啊,靜姨娘的手腕您比奴婢了解,您若是再不出去,這形勢可就真不好說了。”
顧三夫人比誰都想出去,可現在她無人可用,娘家又與顧府鬧僵了,根本借不上力。
雪梅見顧三夫人一臉憂色,她轉了轉眼珠,低低開口道:“其實,奴婢倒是還有個主意,不但可以解了三夫人的禁足令,還可以重創靜姨娘…”
“你有什么辦法?快說說!”顧三夫人眼睛一亮,顯然很有興致。
她與靜姨娘斗了不少年,可那個賤人慣會裝柔弱裝可憐,偏偏顧明賢就吃這一套,她輸多勝少。
若是真能一舉重創靜姨娘,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雪梅抿嘴笑笑,并不直接回答,反是幽幽的道:“三夫人,奴婢已經幫您做了一次,您是不是也該讓奴婢看到點甜處?”
顧三夫人冷眼看她,心中暗罵一聲賤蹄子。
上趕著給別人做妾,還真是不知羞恥。
若非她想要惡心柳氏和顧錦璃,才懶得與這樣的小賤人來往。
可想到雪梅是顧老夫人身邊的得力人,自己也還用得到她,便壓下了心中的不悅,“我既是答應了你,便自然有辦法。
罷了,既然你心急,我便先與你細說吧。”
雪梅俏臉一紅,心中羞澀,但還是忍不住心中的期待,附耳過去…
翰林院與國子監走水一案朝中爭執了多日才終有結果,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皆重責二十大板,三年之內不封親王。
宋達亦重責二十大板,三年之內不得參加科舉、不得參與軍政。
四個人被并排按在長凳上,扒光了褲子,露出了四個光溜溜的屁股。
建明帝為了防止有人徇私,特派暗龍衛親自行刑,下定決心要狠狠收拾這幾個小子一頓。
冰冷的板子打在屁股上,疼的鉆心。
可四個人卻都咬著牙硬挺著,誰都不肯先叫出聲來。
傅冽一口牙都要咬碎了,見傅決額上青筋蹦出,傅冽喘著粗氣,斷斷續續道:“五皇兄…二皇兄他們很快就要獲封親王了。
咱們…咱們到時候最多是個郡王,以后你見到我三哥是要行禮的,想不想哭?”
傅決本就強忍著,待聽到傅冽的話,氣得險些咬碎一口白牙。
他狠狠瞪著傅冽,嘴唇抿動幾許,似要說什么,可張了張嘴卻是怒極攻心,竟暈厥了過去。
侍衛見傅決暈了過去,手上動作一頓。
傅冽卻是冷笑著道:“還有三板子,繼續打啊!
你們若是不打,我…我可也暈了!”
侍衛聽了這話,不再有所猶豫,將最后剩的三板子全都打完了。
傅凝:“…”
宋達:“…”
傅冽這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脾氣他們真是服了,少挨兩板子不好嗎,置什么氣啊!
二十板子打完,四個人暈的暈、摔的摔,就連最是皮糙肉厚的宋達都臉色慘白。
宋府的小廝早就抬著架子候著,二十板子一打完就直接把宋達抬到了架子上。
走路稍一顛簸,宋達就疼的齜牙咧嘴,哎呦哎呦的叫著道:“真是疼死小爺了,回去得讓我娘給我悶兩個豬肘子好好補補。”
小廝都只垂著頭,誰都沒有說話。
宋達沒察覺到異常,只疼的倒吸冷氣。
待回了宋府,眾人都前來探望,只她們的臉上沒有多少喜色,特別是宋碧涵,一雙眼微有紅腫,眼中似乎還泛著淚。
宋達心中升起了一抹不安,他四下望了一眼,莫明的恐慌,“我娘呢?她怎么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