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走了。
看不出喜怒地走了,臨時一句話都沒說。
“我三哥就這樣走了?”郭小妹站在小陽臺上,借著樓下昏暗的燈光,望著那個熟悉的背影頭也不回地消失不見后,依然沒回過神。
剎那間,有些失落,又有些竊喜。
她知道三哥很生氣,但以他的性格,即便這樣,應該也會強勢地將自己帶走。
可他并沒有這樣做,為什么?
會不會一定程度上默認了我和張小勇的關系,畢竟我們已經…對,很可能是這樣,他發現事情沒法改變,只能強迫自己接受,但心里依然生氣。
嗯,這個可以理解。
郭小妹越想越是這樣,興奮地側頭望向旁邊的人。
“張小勇,你以后可得努力了,我家現在基本都我三哥說了算,想要得到他的真正認可,可沒那么簡單,你知道他的本事。”
“嗯,我知道。”張小勇用力點頭。
他很清楚,自己或許一輩子都達不到那個男人的高度,但至少,他要讓對方看得起自己。
不再像剛才那樣,都懶得跟他說話,懶得拿正眼瞧他。
他也不生氣。
如果他是那個男人,自己如此金貴的妹妹,被一個…二流子弄到手,他的態度可能更惡劣。
那個男人已經算非常有自制力,他第一眼看到那個男人時,那冰冷的目光…他甚至以為對方會打他。
郭永坤沒有在臨水縣留宿,心情實在算不上美麗,也注定睡不著,所以獨自驅車,走著夜路,返回了河東。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李秀梅聽到聲音,披著襖子起來開門。
“不是說明天才回嗎,怎么又回了,走夜路多不安全?”她站在門沿下,望著院子里說。
下午的時候,郭永坤找到郭小妹的住處后,發現里面沒人,下樓找地方打了個電話回來。
郭永坤關掉車燈,從駕駛室走下。李秀梅等了半天,發現車里面再也沒動靜后,不僅詫異問,“小娟呢?”
她還以為小女兒一起回了。
“她手頭還有點事,要過兩天回,剛好趕回來過小年。”
郭永坤并沒有告訴老媽實情,因為他心里另有盤算,要看結果如何,如果是壞的結果,那么郭小妹的這段戀情,就無需告訴老媽。
那樣只會讓她傷心。
“還真這么忙啊。”李秀梅喃喃自語。
一夜無話。
第二天早上,在家里吃過早餐后,郭永坤驅車來到德一村,鬼哥的宅子。
“喲,稀客呀,你有些時日沒來我這邊了。還這么早,不會出什么事了吧?”
鬼哥正在院子里打太極,穿一身白色唐裝,倒也有模有樣。
“你倒懂得養生,怎么不找個媳婦兒?”
這事郭永坤還挺疑惑,因為鬼哥年紀已經不小,再過幾年都奔四了,也沒見個媳婦兒,更別提孩子。
“你怎么知道我沒找?”
“…”郭永坤這才恍然,可能并非沒有,只是他沒見過而已,保不定在哪里金屋藏嬌呢。
不過你藏這么好干嗎,又沒人跟你搶。
“談正事。”郭永坤轉移話題,向屋里揮揮手,示意他進來談。
“天塌了,搞這么正經?”鬼哥咕噥了兩句,但還是跟了進去。
兩人坐在堂屋的四方桌旁,有手下送來茶水,就退了出去。
“幫我查一個人。”
“哦?誰呀?”鬼哥心想又是哪個不長眼的撞到太歲頭上,這家伙只要找自己查人,對方保管沒有好果子吃。
“名字叫張小勇,臨水縣的,做砂石生…”
“等等等等!”鬼哥揮手將他打斷,詫異道:“臨水縣?你當我神哪,臨水縣我怎么查?”
“自己想辦法,這家伙在道上應該有點名頭。”
沒點威名,肯定難以捯飭起砂石生意,光靠郭小妹的那點錢,根本沒用,有些行當得靠拳頭。
鬼哥苦笑,“我說爺,你說得倒是輕松。”
“怎么,堂堂鬼哥,河東扛把子,這點本事都沒有?”
“你也甭激我。”鬼哥白眼一翻,“說吧,這個人怎么你了,咋一個小縣城的人還能招惹到你?”
“他在跟我妹妹處對象!”
鬼哥恍然,這才想起,對方的妹妹可不就是在臨水縣當差嗎。他抬頭看了郭永坤一眼…我去,出大事了呀,敢情給上了。
他瞬間收斂笑容。
因為很明白對方的心性,家人對他來說勝過一切。
這個張小勇,這回可玩大發了。
“我馬上安排。”
“盡可能打聽清楚他的所有情況,包括社會背景、家庭背景,為人處事什么的。”
“好。”
“張小勇目前在做砂石生意,跟我們這邊的某個收沙的家伙有往來。”郭永坤望著他,建議道:“你可以從這方面入手,做這門生意的人應該就那么些,既然有生意往來,估計對張小勇有些了解。另外的話,再安排一撥人去臨水打聽。”
“行,沒問題。”鬼哥點頭。
時值傍晚。
月亮和星星漸漸露出身形,鬼哥讓人去飯店訂了一桌子菜,剛在堂屋的桌子上擺開。
門外傳來發動機的轟鳴聲,時間正好。
將小酒斟上的時候,外面的人便走了進來。
“來吧,便吃便聊。”
郭永坤沒有提筷,喝了杯酒后,側頭望向他。
“這個張小勇吧…說不來你不信,人緣口碑還挺好的。”
“哦?”郭永坤示意他繼續說。
“他母親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父親也沒熬過幾年,當時他才十二三歲,后面同村的有戶人家看他可憐,就當半個兒子養著,這么也算拉扯大了。
“因為沒什么文化,也沒技術,十六七歲的時候,就跑到社會上打零工,也不怕吃苦,有什么干什么,賺的錢大部分都給了照顧他的那戶人家,那戶人家因為沒兒子,據說男人過世的時候,還是他當的孝子,忙前忙后。
“真正讓他走到道上的原因,是因為一件事,那戶人家的女人…也就是他的養母,得了眼疾,要不做手術的話,可能會瞎,而做手術就需要一大筆錢。所以他借了高利貸。
“然后當然是還不起了。不過他有一個優點,能打,這一點被借錢給他的人看中了,于是就讓他幫自己做事。
“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能想到,到處收賬,四處打架。就這樣混了幾年,這不,他大哥去年被抓,他也就失去了收入來源,正好臨水那邊砂石生意開始走俏,他大概看到了商機,就召集一幫兄弟,用拳頭砸出了一個小沙場,生意剛開始做。”
鬼哥說到這里頓了頓,抿了口酒后,繼續說,“道上這邊我也打聽了一下,這家伙打架特別猛,不要命的那種,當地不少人都慫他,不過辦事的話還算講究,各方面關系都處得不錯。”
郭永坤聽完后微微蹙眉,單看張小勇小時候的經歷,心性倒是不壞,知恩圖報,甚至可以說很不錯。
但長大后,打架很猛,不要命…這不是亡命之徒嗎?
說實話,這種人,他不信有多么重情重義。
人是會變的。
如此說來,依然無法判斷他對郭小妹是不是真心。
一個人如果連命都可以不要,什么事做不出來?
“你覺得這個人可靠嗎?”郭永坤問。
他對道上的事情,自然沒有鬼哥了解。
“你指什么,做妹夫?”鬼哥瞪眼道:“當然不可靠!誰愿意把妹妹嫁給這種人,什么時候死了都不知道。”
他顯然誤解了自己的意思,不過郭永坤也懶得追問。是與不是,他打算做最后一步確認。
“他跟誰合作生意,查出來了嗎?”
“周老六。全省最大的沙販子。”
郭永坤哦了一聲后,問,“我如果要讓他幫個忙…”
“一句話的事。”鬼哥云淡風輕道。
這家伙,還真是扛把子啊,背地里也不知道做了多少齷齪事,全省最大的沙老板,你一句話就搞定了?郭永坤心想。
清晨,天邊的魚肚白漸漸驅散黑暗,慢慢地,火紅的霞光開始彌漫。
耳邊江水滔滔,朝霞映紅了江面,有早起的漁夫架著小船,正在取網,查看一晚的收獲。
“真美!”輪船的鐵欄桿邊,郭小妹眺望著這水天一色的景象,忍不住贊嘆道。
肩頭突然多了一件外套,將她緊緊裹住,化解了冰冷江風帶來的寒意。
“進去吧,外面太冷了,別搞感冒了。”
“你進去,我再看會兒,你看你把衣服都給我了,趕緊進去吧,等過年我給你買件羽絨服。”
“不要了,這次過來也是為了收賬,等賬收到就有錢。對了,你想要什么,我送你一件新年禮物。”張小勇笑著說。
“我想要…”郭小妹骨碌碌地轉著眼珠子,她想要的東西可多了。
她都好久沒吃過好吃的,買過新衣服新鞋,還有新包包。不過,想到身旁男人賺錢的艱辛,到嘴的話又沒說出口。
他跟三哥不同。
現在想想,三哥真是厲害,總能不動聲色地就把錢賺了,只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他那樣的本事。
她很清楚,身旁這個男人的錢,那真是用命換來的。爭沙場時,肋骨差點沒怕人打斷,后面買設備,為了籌錢,跑去幫人家收爛債,好幾次險些沒回來。
“我想要你陪我看部電影,《芙蓉鎮》!”她于是說。
這部電影去年就上映了,不過臨水縣的破電影院里沒有,她回家時聽朋友說很好看,一直想著什么時候去看一下,總沒找到機會。
“今天?今天肯定不行吧,你剛回家,再跑出來,不好。要不…我今晚在省城住,明天陪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