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飯師傅從飯盆里爬起來后,顯然怒極,廚房里都有幫手拎著菜刀沖出來。
郭永年慶幸自己正好過來,否則不知道要整出什么亂子。
“好啦好啦,都消消火,李友善這家伙今天就走,以后不會再出現在工地上。”
承包廚房的也不是他的人,他頂多仗著老板這點面子,好說歹說半天,直到這句話說出來,對方拎著的菜刀和勺子才放下。
既然老板要把這小子開除,也算出了口惡氣,再計較倒有些不給老板面子…他們大概是這樣想的。
周圍不少工友都向李友善投去同情的目光。當然,也有些人幸災樂禍。
“郭總,你要開除我嗎?”
李友善終于淡定不下來,放下手中的鐵湯匙,抬頭望向郭永年。
他對這份工作很滿意,工資不低,活也不累,實在不想走。
“你小子,一點不讓人省心。”郭永年埋怨地瞟了他一眼。
倒不是責怪對方,他脾氣也不好,誰要敢罵他媽,照樣得收拾一番。
只是對方跟他還有些不同,不善于交際,腦子一根筋,不太適合群體生活。
他已經想好,這小子就算小坤不要,也不能再放在工地上,到時給他弄到永年商行搬貨好了。
李友善一聽這話,頓時面如死灰,看來他徹底失去了這份工作。
他楞了幾秒后,繼續低頭吃飯…再怎么樣,糧食也不能浪費。
“這家伙,還吃得下去?”
旁邊人看傻子一樣地望向他。
“是叫李友善對吧?”這時,一只手從背后搭在了他肩膀上。
“咦?這人好面熟啊。”周圍人竊竊私語。
“我好像在報紙上見過。”
“對對對,我之前就聽說了,咱們郭總來頭很大,他有個弟弟…”
郭永坤實在沒想到,他已經出名到連一群常年生活在工地上的建筑工人都能認出來,真想捂住臉,說你們認錯了…
看來以后還得再低調一點。
“對,你是誰啊?”李友善扭頭望向身后的大哥。
實際上,他今年才23歲,就是長得比較著急,喊郭永坤一聲哥不算錯。
“走吧,咱們換個地方聊。”
李友善楞了楞,心說我又不認識你,有啥好聊的。
然而,郭永坤根本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抓起桌面上的飯盒蓋子,往他懷里的飯盒上的一蓋。
他這么做其實是有意為之,就想看看李友善什么反應。腦殼靈不靈光。
倒也不怕被打。
他哥和兩名包工頭都在這里,只要一句話,這些工人們不會袖手旁觀。
‘看來腦子是好的。’郭永坤心想。
因為李友善并沒有什么動作,只是看了看飯盒,顯得有些郁悶,仿佛丟了什么很寶貴的東西一樣。
“你不想要一份新工作?”
李友善還沒回應,周圍其他人則一個個嫉妒到眼紅。
“我去,李友善居然被他看中了。”
“是啊,這小子倒是因禍得福。”
“他自己完全沒意識到…”
李友善確實不認識郭永坤,他不是省城人,下面大山角落里出來的,家里沒有電視,而報紙要兩毛錢一份,他肯定舍不得買。
“啥工作啊,比在工地上好?”李友善一本正經地問。
他得對比一下,他有老鄉在省城其他工地上,剛才知道自己被開除后,第一想法就是去投奔他們。
就是不知道臨時跑過去,人家要不要。不過總得試試。
“這家伙…”
“我算是沒話說了。“
“咱們省最有錢的人親自找他,我怎么感覺他還打算考慮一下?”
“沒文化真可怕啊…”
郭永坤越發感覺這家伙有趣,樸實到可愛,笑道:“當然。”
“哦,那倒是可以聊一聊。”李友善認真點頭,站起身來,將自己癟了一個角的鋁飯盒抓在手中。
里面的飯也沒倒,似乎打算談完繼續吃一樣。
然后在現場眾人艷羨的目光中,跟在郭永坤幾人身后,向指揮部那邊走去。
既然發生了這種事情,又正好是飯點,郭永坤肯定不會再帶著李善友在食堂用餐。
“這是要去哪兒啊?”
來到指揮部門前,李善友發現他們也沒有開門的意思,旁邊兩輛豪車倒是相繼啟動。顯得不明所以地問。
“先出去再說。”郭永坤指了指車門,示意他坐進去。
然而,李善友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不行,先得把工錢結一下。”
郭永坤都沒想到這茬,誰要再說這家伙傻,他跟誰急。
他哥已經上了車,他這臺桑塔納也有一名包工頭主動請纓當司機。
他望向另一名包工頭問,“還有多少錢沒結?”
“這個、得查一下。”
對方正打算去開門,卻被郭永坤制止,又看向李友善問,“你自己總知道吧,還欠你多少錢?”
“大半月工資,六十幾塊呢!”
郭永坤從褲兜里摸出一張老人頭,遞了過去。“夠了吧。”
“你等等。”
李友善說著,突然抬起左腳,脫掉解放鞋,然后翻襪子…
“不不不,不用找了,多的算是獎金。”郭永坤一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趕緊擺手。
“真的?”
“真的。”
李友善心情不錯,沒想到被開除了,還有獎金可以拿。
河東飯店。
因為正好不遠,郭永年頭車帶路,就直接過來這邊了。
而到這里,就完全到了郭永坤的主場。
這家國營飯店的總經理,灌了郭永坤也不知道多少回,害得他差點沒跟對方拜把子。
“郭總,您來了,今天是?”
漂亮的大堂經理詢問時,眼神不自覺地落在穿著破布襖子、解放鞋,身上還臟不拉幾的傻大個身上。
作為全市、乃至全省最好的飯店,他們還從未接待過這么臟兮兮的人。
若非眼前這位帶過來的,她絕對不會放行。倒不是看不起什么的,主要這樣會影響其他客人。
要知道他們這邊也是時常有外賓過來的。
“弄個包廂吃飯。”
“好的,三個六您看行嗎?”
“可以。”
豹子號包廂,都是河東飯店的頂級包廂,從大廳來到包廂,郭永坤一路上都在留意李善友的表情。
挺讓人驚訝的是,他始終昂首闊步,沒有絲毫怯場。仿佛見過大世面一樣,但這大概率不太現實。
所以這家伙確實有些與眾不同。
豐盛的菜肴很快上桌,郭永坤都沒點菜,全是美女經理自行安排的。他一個星期這邊至少要來四五趟,什么口味人家一清二楚。
而且吃完根本不存在付錢,簽單都不需要,拍拍屁股直接走就行。
沒人擔心收不到他的錢。
當然,這其實也是一種信譽的體現。
“李友善,不用客氣,吃吧。”
郭永坤見李友善坐在靠背椅上,筷子都沒拿,笑著示意。
可李友善還是無動于衷。
他爸從小就教育他,世上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事,天上更不會掉餡兒餅,而眼前這一桌山珍海味,可不僅僅是餡兒餅那么簡單。
“你到底是誰啊,有什么新工作給我,話可先說好,我不干違法的事情。”
這家伙,莫不是怕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然后自己要求他去行兇?
不過,一個明顯窮苦出身的人,面對這樣一桌美味佳肴,還能做到目不斜視,唇角不開,這份定力當真是沒話說。
特別是在饑腸轆轆的情況下。
郭永坤輕笑問,“你覺得像我這種身板的人,你能打幾個?”
李友善想都沒想道:“我不打架。”
你得了吧你,要不剛才當場看見你把人家的頭摁進飯盆里,我還真信了。
“我沒讓你打架,就問問。”
你要這么說的話…李友善上下打量著他,撐死百四十斤的模樣,小胳膊小腿的…他一拳就能放倒一個。
“不知道,得試試才知道。”
算了,郭永坤心想,當他沒問。
不過這家伙的身手,單從之前那一“摁”上,多少也能看出點端倪。
那打飯的師傅可不是什么軟柿子,搞食堂的人嘛,膀大腰圓的。但李友善快如閃電地往下一摁,他不僅沒反應過來,也生不起絲毫抵抗之力。
這家伙不但力量駭人,身手還非常敏捷。
“我就直接說吧。”
郭永坤手指交叉,胳膊肘撐在桌面上,收斂起笑容道:“我因為經常出差,馬上還要去趟國外,總是到些陌生地方,所以安全方面的事情需要格外注意。我看中了你的身體素質,還有身手,所以想聘請你做我的安保人員。”
“安保人員?”
李友善搔著頭問,“那是啥?具體要干什么?”
郭永坤也沒苛刻地說“擋子彈”,那不現實,王子強能做到幫他擋子彈,那是有多年的感情為基礎。
一個剛認識的人,毫無情感可言,誰都無法做到這份上。
很多事情還需慢慢培養。
“保鏢你知道嗎?舉個例子,假如別人要揍我,這個時候你就得挺身而出。”
“哦,我懂了。”李友善恍然,“就是保護你對吧,好像我是警衛兵,你是首長。”
“差不多就這意思。”
“那…”李友善看了郭永坤一眼,斟酌道:“你會讓我先去揍別人嗎?”
“不會。”
我特么有病啊,不過…
“除非,那人確實該揍,比如咱倆出門,剛好遇到一個逃犯,又有能力制服,你說該不該揍?”
這家伙腦子似乎真有點一根筋,有些話還得跟他講清楚。
“那是該揍。”李友善點頭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
“多少錢一個月?”
伙計,你也是蠻現實的喂。
李友善心想,這事就相當于當了個兵,也不是不能考慮。如果一個月能有200塊,他就答應。
他在工地上,一個月能賺100塊出頭。
不是他心大,而是這份工作他聽出來了,估計時常在外面跑,回不了家,那家里的莊稼怎么辦?
他現在雖然在省城務工,但離家還不算遠,農忙時可以請兩天假,回去拾掇一下。可如果做了這份工作,萬一到時候在很遠的地方呢,只怕趕不回來。
所以莊稼荒廢的錢得算上。
“暫時先定為每月一千塊,具體的,到時候看你的表現再說。”
“多、多少?”
李友善感覺耳邊有轟鳴聲,仿佛遭了一道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