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大板車緩緩駛入健力寶工廠,門口的空地上圍滿了人,有德一村的村名,有附近其他工廠的職工,還有聞風而來的不少記者。
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十輛光可鑒人的黑色桑塔納,眼里皆是止不住的艷羨。
這種豪華小轎車,平時在路上一整天都不見得能看見一輛,現在眼前卻一下出現十輛,極具震撼力。
郭永坤也沒想到動靜搞這么大,連記者都吸引來了,趕又不好趕,只能派人過去應付一下,不然待會兒肯定要纏上自己。
司機開始卸貨,駕駛水平令人嘆為觀止,郭永坤領著一幫人杵在廠里的主干道上,津津有味看著。
“郭總,這是主鑰匙,您點點,每輛車的資料和隨車工具都在后備箱,還有送的腳墊…”
當初訂車時的那位女銷售,也一并跟了過來,趁著司機挪車的檔口,開始跟郭永坤做交接和講解。
這年頭的車鑰匙真TM丑!還賊大!
原以為要比小奧拓的車鑰匙漂亮點,不承想還要丑…不過,想想鬼哥那輛奧迪100的車鑰匙,郭永坤總歸好想點。
“喏,你們倆先挑吧。”郭永坤一把鑰匙遞到李景旭和陸平安面前。
他們兩人因為這事特地抽空趕回來,白得一輛座駕的事情,沒人愿意錯過。
“郭總,還是您先挑吧。”倆人都沒下手,呵呵笑道。
郭永坤根本無所謂,都是一樣的車,就是車架號不同,鑰匙上粘貼有數字條。要說選牌照他還有點興趣,車架號講究個什么?
于是,隨便拿起一把,塞進褲袋中。
在旁邊眾人羨慕的目光中,李景旭和陸平安一人挑了一把。
“我隨便啦,先讓年哥選吧。”看到郭永坤眼神探來,老王聳聳肩道。
郭永年表情興奮,心想怪不得開年后小坤就攆著自己去學駕照,原來還有這樣的好事。他先前還在店里忙活,接到小坤電話,讓來廠里一趟,以為什么事情…居然是提車。
駕照剛到手的人,多么想擁有一輛車的心情,只有試過的人才知道。他也沒客氣,隨便瞅了兩眼,抓起一把車鑰匙,拿在手上不停摩挲。
能配專車的人,也就這幾個,剩下的車將全部做為公用車,鑰匙放在行政處,有需要才去領。
打發走大板車和銷售姑娘后,一行人來到沿著主干道的水泥路一字排開的十輛桑納塔旁,各自欣賞著,嘴里嘖嘖不止。
郭永坤用鑰匙打開自己的那輛車,坐了進去。
配置自然很低,電子配置幾乎不存在,要按上輩子的眼光,他肯定看不中,所幸開了這么久小奧拓,“品味”被無限拉低。
“轟——”
鑰匙一擰,汽車發動,郭永坤轉動方向盤,在廠區里遛了一圈。倒也確實比小奧拓好開不少,主要空間夠大,能輕松坐下五個人。
“老王,找人去把牌照搞一下。”開車返回時,郭永坤隔著車窗對老王吆喝。
這年頭辦理牌照非常簡單,分分鐘就能搞定,而且那號碼真是相當過癮,全是數字,類似于00001、00002、00003這樣的,什么豹子號,倒是沒見過,估計很難排到那里去。
不過要真搞個0000X這樣的號碼,感覺比豹子號牛多了。
下午,郭永年開著自己那輛還沒掛牌的黑色桑塔納,小心翼翼行駛在馬路上。
倒不是水平不行,這年頭只要靠真本事考出的駕照,可謂含金量十足,因為大家學車的時候都是用的綠皮解放,考試也是一樣。
也不是怕警察叔叔。不吹不擂的說,這年頭開輛桑塔納在路上,哪怕沒有牌照,都沒人敢攔。
主要心理在作怪,旁邊明明什么沒有,都怕石子突然蹦起來,把車給濺傷。心疼啊!
回到老郭家的院子里時,已經是黃昏時分。
聽到外面傳來動靜,剛下班的郭小妹朝廚房那邊吆喝了一聲“媽,我三哥回了”,然后邊啃著一只蘋果,邊晃蕩到門外,可這一看——
咦?三哥換車了?
這車檔次啊!
郭小妹眼神明亮,蘋果也忘了啃,小跑上前,可不等靠近,車門打開,走下一個人,她瞬間驚呆了。
“大哥?”
“咋了。”郭永年嘿嘿一笑,沒有第一時間離開汽車,而是頓在那里,伸伸手跺跺腳,用后世的話說,就是凹造型。
“怎么是你?”
“這話說的…”郭永年白眼一翻,“怎么就不能是我?”
“這車…你買的?”郭小妹疑惑,她大哥應該沒有這么多錢,畢竟剛買了房,而且大嫂的父親前不久還做了一個手術。
這車一看就很貴的樣子。
“咳咳…那倒沒有。”郭永年老臉一紅,“小坤給買的。”
“三哥給你買車了!”郭小妹一聽,一臉艷羨,也感覺很受傷。
咋不給我買?
怎么能區別對待呢?
郭永坤同志啊,你這樣是不對的!
“小妹,你就別羨慕了吧,你連駕照都沒有。”郭永年看她表情就知道,此刻心里在想什么。
“我可以考!”郭小妹不服氣道:“能有多難啊,我現在天天還騎自行車上班。”
她已經從臨水縣調回省城,在市國土資源局上班,雖然是一樣的單位,但行政等級無疑完全不同。
這當然是郭永坤走的后門,以他現在的人脈關系,不算多費勁。
“你考了就知道,這件事情,你三哥肯定不準走后門。”
小丫頭把考駕照未免想得太簡單了,綠皮解放的大方向盤,你把都把不過來,能不能擰動都得兩說…郭永年心想。
這時,旁邊傳來動靜,又一輛一模一樣的黑色小轎車,緩緩駛入院門。
“你們、一人買一輛!”郭小妹忽然感覺這世界沒愛了。
郭永坤一下車后,郭小妹就纏上了他。
“你先把駕照考出來再說行不行?”郭永坤沒好氣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應該考不過。”
“那、可以讓張小勇去考!”郭小妹剛才也就嘴硬,事實上并沒什么把握,動手能力一向是她的弱項。
“別得寸進尺哈,輪船我都給他買了。”郭永坤望著她說,“除非…你倆啥時候把婚禮辦了,我可以考慮送你們家一臺車。”
上門女婿還沒過門呢,就要給他買車,想得美。
至于輪船的事情,那是打過借條的。
錢不錢是另一回事,就是兩人結婚了,這欠條也得打,得給張小勇那小子一點壓力。
嗯…他現在欠郭永坤兩百多萬,買了四條船。
“那我們今年就結!”
郭永坤聳聳肩,你隨意的意思,反正他又不急。
真要按老講究來講,他沒結婚之前,郭小妹都不能結婚。
所幸老郭家不講究這些。
這時,趙小坤牽著小秋秋,也從屋里跑出來,繞著兩輛大鐵疙瘩一個勁地猛瞧。
李秀梅是唯一提前知情的人,主要郭永坤得打好預防針,不然本身有車,再換車,那在老母親眼中,就是徹底的敗家。他的說辭也簡單:商務需求。
“要不要放個鞭炮?”她杵在門口說。
是不是還得再擺兩桌…郭永坤頭擺起花,還是算了吧,等他什么時候提了布加迪,再考慮請全村人吃飯。
往后的幾天,郭永坤主要待在金山酒廠。
這家工廠位于郊區,占地上百畝,職工有將近四千人,比健力寶暫時的規模還大,可謂一個巨無霸。
而它如果賺錢還好,不賺錢的話,無疑就是一只吞金獸。
每個月啥事兒不干,就是職工薪資,都是好幾十萬的開銷。
但這家工廠想要扭虧又盈,真的挺難,所以郭永坤將它放在最后處理。
主要原因在于,時代的發展和市場的競爭,動搖它的根本——產品。
產品不行。不再被市場廣泛需要。
這跟高山牛奶廠和豐收罐頭廠,都不一樣。
高山牛奶廠的牛奶,客觀講,現在還是緊俏貨,好多家庭有迫切需求,卻無法持續消費。
豐收罐頭廠雖然產品滯銷,但糖水罐頭本身,并沒有什么問題,郭永坤吃過,味道不錯。市面上的同類型產品,大同小異,沒有說比它好很多的糖水罐頭。
而酒的話…這幾年我國白酒行業蓬勃發展,以茅臺和五糧液為首,漸漸走向精品化道路,各種酒水品牌如雨后春筍般涌現。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隨著生活條件變好,老百姓也慢慢從樸實變得虛榮,煙酒標準成為了更多男人身份的象征,他們不論自己喝也好,還是人情送禮也罷,都愿意挑選“牌子貨”和“檔次貨”。
金山酒廠生產的高粱酒,早已被打上“低端”、“劣質”的標簽,僅靠鄉下農村那部分不在乎牌面、消費能力有很大局限的酒民,根本難以支撐起這樣一家大型企業的生存。
它的根壞掉了。
必須改頭換面。
郭永坤著實思考了幾天,認為金山酒廠現在有且僅有兩條出路。
第一,順應大勢,利用好材料釀制更好的酒,再改個場面點的名字,比如“帝王酒”,之后就是鋪天蓋地的廣告狂轟亂炸。
一言以蔽之,此舉的精髓在于一個“炒”字。
百分之百奏效。
一來,我國企業意識到“炒作”的妙處,要等到90年代之后,這年頭還沒什么企業會爭搶“熱點”,能瞬間吸引大眾眼球。
二來,這不是有他領先時代幾十年的營銷能力保駕護航嗎?
不過,真要這么干,就會出現一個現實問題,和一個從心問題。
現實問題是,這需要投資,而且絕對不是一個小數目。可之前也講過,這些企業目前并不屬于他。
從心的問題是,這樣做或許僅僅是曇花一現,感覺很沒有意義的樣子。
所以,他還有第二條出路。
如出一轍,金山酒廠必須更名,包括它的產品,因為它已經被標簽化。但這回不再叫“帝王酒”,而叫…“勁酒”。
逆流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