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開始吧。”
今天的會議依舊由雷副市長主持，橢圓形的紅漆木桌上擺著茶水、干果，讓會議的氣氛顯得不那么嚴肅。
郭永坤他們雖然沒上桌，坐在后面靠墻的椅子上，不過每兩人之間都空余一張椅子，上面也有喝的和吃的。
“今天的這個茶座會，主要是針對健力寶的內部認籌中，因某人認籌太多，造成持股比例過高的事情，大家各抒己見，互相討論一下。”
雷副市長口中的某人，大家心知肚明，不少人都下意識向郭永坤投去目光。
4700萬，哪怕是借的，這家伙也真心不簡單！
“我具體再匯報一下。”雷副市長攤開手邊的一份資料，繼續說道：“郭廠長本身就持有健力寶5的股權，而截止昨天，健力寶剩下待認籌的股權，還有將近53。郭廠長有意將它們全部認籌，并且已繳納相應的所有款項。
“具體情況就是這樣，大家有什么想法可以直說無妨。”
“5的股權，再加個53，那持股比例就高達58！”有人當即發言，“我認為不是‘過高’，而是高到嚇人。”
“沒錯。”旁邊的人附和道：“按照股份制企業的相應責權劃分，持股58已經完全控股了企業，那么企業豈不是變成了一言堂？這應該有駁上面的改革精神吧？”
郭永坤舉手了。
這場會議看似并不嚴肅，實則背后波濤洶涌，將直接主導接下來上面的政策。所以他不能矜持，必須適時消除一些不利因素。
“郭廠長有話就直接說，茶話會嘛，不用搞得這么嚴肅。”雷副市長微微一笑。
“我需要說明一點的是，健力寶從創始至今，自始至終都是我一個人在主導，這不叫一言堂，我也會經常聽取下面人的想法和意見，有建設性的，會予以采納。
“一家企業真正能拍板的人，只能有一個，這不是劣勢，而是優勢。真要有幾個人權力相當的話，反而會出大問題，在諸多事情上都會產生分歧，結果無非就是鬧得不歡而散，企業在不斷的爭執和難以抉擇之中，走向滅亡。
“大家可以看看健力寶的發展，我不是在炫耀什么，但它的執行力，它的發展速度，確實要好過很多企業。所以，如果還有人要說這是一言堂的話，那這樣的‘一言堂’有什么不好，它能促使企業高速發展，創造更大的利益，帶動更多人就業，也能為國家創造更多稅收。”
郭永坤一番話說完后，在場領導還未有所表示，一眾廠長們卻已經議論紛紛，有些人還頻頻點頭。
因為這些話可謂說到了他們心坎里。
在很多時候，他們決定執行一件事時，總會受到多方面的阻力，不能有效開展。
廠里又是公會，又是黨支部，還有各有背景的領導班子…顧忌太多，約束太多。
“但你這個持股比例，都超過國資局了，那以后工廠是你的，還是國家的？”有人反問。
“領導，您這句話有些欠妥。”郭永坤正色回道：“我希望大家能好好想想，國家不斷進行企業改革的目的，并不是去計較企業所有權的問題，而是想真正盤活經濟，使企業從過去略顯僵化的經營模式之中，脫離出來，發揮更多活力，以及經濟價值。
“舉個例子，一家企業假如過去每年能為國家創造1萬元稅收，帶動1000職工就業，不過現在進行了改革，它被人承包了，或者直接買去，但現在每年卻能為國家創造10萬稅收，帶動2000人就業。
“那么，我想請問各位，這家企業到底屬于誰的，還重要嗎？
“在我看來，這就是企業改革的關鍵所在。另外，我或許還要強調一點，健力寶本身并不是什么國營企業改制過來的，而是我申請掛靠在德一村名下的，從一塊荒地，一轉一礫建設起來。
“所以，我持有稍多一點的股份，有那么難以接受嗎？我創建了它，并且把它經營到如今的規模，而且非常有信心讓它更上一個臺階，為社會、為國家創造更多價值。國資局雖然只持有它40的股份，但我在這里可以保證，不用太久，就在明年，我能讓這40股份所創造的價值，比今年全年的一倍還多。
“這個承諾，是否具備份量？我甚至可以簽訂相關的對賭協議！但領導們，你們總要讓我，有些奮斗的動力吧？”
郭永坤這樣一說后，現場不少領導眼神都亮了。比起精彩的“演講”，大家更在意實實在在的好處。
“你確定？”市委陳書記饒有興致地詢問。
“當然！”郭永坤的回答斬釘截鐵。
老實講，正是因為受工廠所有權的制約，他很多方面不太好發力，因為很清楚盤面越大、利益越大，吸引的目光也就越多。
但如果他能成功控股健力寶，自然另當別論。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也不是不能考慮呀。”陳書記說這話的時候，還若有若無瞟了眼省委和改委的領導。
很顯然，他已經心動。
事實上，他從未想過將郭永坤“踢”出局，對方的經營能力世人皆知，是個大才。如果他真能讓健力寶進一步壯大，使政府的利益不減反增，讓他持有更多股權，又有什么關系？
正如對方所言，你總得給人家奮勇拼搏的動力吧。
省委幾位領導小聲議論一番后，同樣情不自禁地點頭。唯有改委這邊，似乎依然沒有“心動”。
“你們的意思呢？”有改委領導將目光投向一眾工廠負責人，“畢竟健力寶的改革方案在行業內已經提前公布過，現在內部認籌已經結束，馬上輪到你們外部認籌，你們想認籌嗎？”
幾位廠長你看我，我看你。
對此，他們不太確定。
健力寶是一只下蛋的金雞，這一點他們倒不否認。可這個股份拿到手，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有收益，天知道？
據說是要等到公司上市之后——領導說的。可什么是上市，什么時候上市，他們根本不懂，也不確定。底下的員工就更不提。
而現在工廠效益又不好，大家手上都沒什么閑錢，有幾個讓愿意從嘴里省食，去買幾張“紙”回來，期待著也不知猴年馬月的收益？
“領導，我們就算想買，估計也買不了多少。”有人發言道。
“那你說說看，你們廠按你估計，大概能買多少？”
“大概…總股權的0.5吧。”
“才、0.5？”問話的改委領導眼珠一凸。
要知道，他們今天找過來的幾位工廠，還都是來自省內飲料業的大廠。
“估計也就這么多了。”發言的廠長一陣無語，這是說他們窮嗎？可總股權的0.5，就是45萬現金，哪里少了？
“你們幾個呢？”領導轉移視線。
“大概…也差不多。”
那還外部認籌個毛線啊！會議桌上的一群領導苦笑搖頭。業內一家大型飲料廠，只能認籌總股權的0.5，那得湊多少工廠，才能把健力寶改革完成？
只怕要找遍全國…
不累嗎？得花費多長時間？
“要不…”有剛才還持反對意見的領導，立馬轉變想法，不想再較真了。不過，不等他話說完——
“等等！不是所有人都只有這個經濟實力。”
大家的視線瞬間被吸引，開口是在場眾多廠長中，唯一一個外省飲料廠的負責人，徐海平。
他因為剛好在這邊，而且身份擺在那里，有外部認籌的資格，所以也受到邀請參加這次茶座會。
“徐廠長這話什么意思？”有領導問。
徐海平站起身來，微微昂頭道：“我們南方那邊，經濟環境要比內陸好不少，而且很多人都有境外的親朋，至少我認識的飲料業同仁，都很有經濟實力，單是我們這邊，都可以消化很大一部分健力寶的股權。”
郭永坤微微瞇眼，知道這家伙必然早就做好布局，什么手段他不知道。或許將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已經安排進飲料行業吧。
到時候董事會全是他的人，他自然可以控股健力寶。
“哦？能消化多少？”領導又問。
“這個，”徐海平瞥了眼郭永坤，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字一頓道：“大家要真努把力，全部消化完，也不是沒有可能。”
嘩——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吹牛皮誰不會？”然而這時，一個很不和諧的聲音響起。
“郭永坤，別以為就你有籌錢的門路。”徐海平冷笑連連。
“好啊，你倒是籌一個給我看看，別說4700萬，你能籌到700萬，健力寶股權你愛買多少買多少，我第一個舉雙手贊同。”郭永坤雙手環胸，背靠在椅子上，撇撇嘴道。
“這可是你說的！”徐海平眼前一亮，心想這個囂張的家伙，總算要為自己的無知買單了。
“對，是我說的，趕緊地。”郭永坤顯得云淡風輕地聳聳肩。
徐海平抬頭望向會議桌上的領導。
“徐廠長，你不妨先跟南方飲料業的同仁合計一下，你們到底有實力拿下多少健力寶股份，反正是茶座會，我們可以等你。”有領導說。
“好！”
徐海平點點后，不再多言，起身離開會議室。
他也沒有走遠，在旁邊找了間辦公室，借了一部電話，直接撥到港城。
港城。
開元大廈。
鄒宏岳正坐在一張老板椅上閉目養神…或者說，打瞌睡。他不想睜眼，因為看到這間過去副手的辦公室，就來氣！
他那間奢華無比、豪氣十足的老總辦公室，已經被陳子昂霸占，連帶他的收藏品，都一并占有！
而且他也無事可做。
過去這個時間段，總會有下屬殷勤地過來找他簽署各類文件，但現在，他這張房門從早到晚，幾乎沒有人叩。
閑得蛋疼——這就是他眼下的真實寫照。
而這樣的清閑，使他產生了深深的危機感。
僅僅一天時間，陳子昂就將他給架空了，不費吹灰之力，因為對方在港城現在近乎炙手可熱的明星，是個人都想要巴結。
這時，放在辦公室上的大哥大響了。
他伸手抓過，眼睛都不睜地摁下通話鍵，“喂？”
“表哥，是我，海平。”
“徐海平，你特么的還敢給我打電話！”鄒宏岳猛地睜眼，直接從椅子上站起，瞬間炸毛。
河東市委大樓這邊，徐海平著實呆滯一會兒，不明白表哥為什么發這么大火。
“怎么了，表哥？”
“你還有臉問，老子被你害慘了！記住，以后別再聯系我，特別是這段時間！”
鄒宏岳可是拍著胸口跟郭永坤承諾過，從今往后與徐海平斷絕來往。他現在的情況本就如履薄冰，陳子昂真要收拾他，他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盡心竭力地做條聽話的狗，希望對方看在他“一片忠心”的面子上，能手下留情。
這要再被抓住把柄，可就真完犢子了。
所以，撂下一句話后，也不管電話那頭一個勁兒追問“那我們之前談好的入股健力寶的錢呢”，直接斷開通話。
“…”徐海平徹底方了。
這特么到底什么情況啊！
誰能告訴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