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永坤不小心著了道。
不怪哥們兒的定力不足,只怪這個妖艷社會的誘惑實在太多。
就昨晚那種場面,你就是換岳不群過來,他也矜持不住啊。
早上醒來時,左右一瞥,心里有種難以言喻的羞愧感,趕緊溜下床,抱起衣服,躡手躡腳地離開房間,如同做賊心虛的小偷一樣。
“郭先生,早啊。”
剛從樓梯上下來,正準備穿過大門逃之夭夭,側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有些耳熟。
郭永坤驀然一驚,機械式地轉動脖子,才發現一個戴金邊眼鏡的高瘦中年人,此時正站在客廳的沙發前,望著他一臉微笑。
對方對他的稱呼都改變了,從“小郭”,變成了“郭先生”。
“陸叔?”
郭永坤拍拍腦門,這才想起,昨晚酒喝得迷迷糊糊之際,溫采妮湊過來央求過他一些事情。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答應。
“采妮昨晚給我打電話,說你同意見我,所以早上一起來,我就趕過來了。”
看來是答應了。果然喝酒一時爽,事后火葬場啊。
天殺的陳大少,聯合姘頭一起,坑老子?
這個仇郭永坤記下了。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郭永坤的態度變得有些不太好,因為不用想他都知道,溫采妮組了這個瘋狂的局,背后一定有人指使。
而這個人不會是別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都一大巴年紀了,也不知道害臊。
他對這種行為十分不齒。
陸錫文也不生氣,將他拉扯到真皮沙發旁坐下,命女傭倒了杯咖啡過來。
“我就想問問,你研究美股多久了?”陸錫文笑著說。
“有一陣兒。”咖啡的溫度剛好適宜,郭永坤一口氣灌完,女傭見狀,又給他續了一杯。
陸錫文心想果不其然,就說沒有下過苦功夫,不可能有這個自信心。
當然,其中天賦也不可或缺。
在他看來,眼前這個年輕人,對證券市場,一定有著異于常人的敏銳直覺。
這種特質十分罕見,業界將此類人稱之為“奇才”。不過,總歸也有幾個例子,譬如巴菲特,譬如索羅斯。
“那、你是從哪些方面看出美股會大跌?”
“你信?”郭永坤反問。此時也是有苦說不出,他壓根不想回答對方的問題,可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昨晚著實貪了一把。
“說實話,我信了一半,但我寧愿這種感覺是錯誤的。”陸錫文喟然長嘆。
“其實美股暴跌是必然,并非偶然…”郭永坤晃著不太清明的腦袋,努力組織語言,好應付這位資深大佬。
所幸,1987年的股災他還真的研究過。
陸錫文豎起耳朵,擺出認真聆聽的模樣。
“你是專業人士,應該清楚,實際上去年的時候,美國經濟就出現了問題。”
“你是指經濟增速放緩?”陸錫文接話。
“沒錯。”郭永坤頷首道:“美國經濟高速發展了五十年,卻在去年的時候,突然軟著路,進入緩慢發展階段。事實上,這已經是一個先兆,市場已經意識到,虛擬經濟的增速遠遠超過了實體經濟的增長,股票股值過高,逐漸形成了泡沫。”
“泡沫?”陸錫文瞪眼,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用這個名詞,來形容股市。
什么是泡沫?
一戳就會破裂的那種。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譬如一位老股民,在過去的五十年里,他在股市上的收益一直很可觀,且保持逐年增長的態勢,可到了1986年,手上的股票突然不漲了,或是說所得收益大幅降低。你覺得他會怎么想?
“關于股市‘盛極必衰’的言論,可從來都沒斷過。再說,股災的先例也不是沒有。所以,股民的恐慌心理其實已經形成。”
陸錫文聽到這里時,額頭上已經見汗,他不得不承認,眼前的小伙子分析得很對。別說股民,去年美國經濟增速放緩后,他都對美股失去一定信心,將更多投資業務偏向了增長迅猛的日股。
但他沒有意識到,美股會變天,而是如大多專家分析的那樣,認為經濟不可能永遠保持高速增長,達到一定階段后,會逐漸趨于平穩,會有一個適應社會發展的必要過程。
“這只是一點,還有更重要的一部分。”郭永坤望向陸錫文道:“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現在各大證券交易所的操作模式,和本世紀初葉相比,完全不同。”
陸錫文想了想后,說,“你是指微機操作模式?”
“對。”郭永坤點頭,“證交所的微機系統,采用的是程序交易模式,而程序會實時計算股價變動,和制定買賣策略,使大宗股票交易,與期貨交易可以同時進行買和賣。這種科技的進步和運用,自然存在諸多優點,解放了程序員的大腦和雙手,而且使交易變得更加流暢和迅速。
“但是,這種交易模式放在市場利好的情況下,將十分實用。可你能想象一下,假如某天,市場一開市就有大跌趨勢,那會發生什么嗎?”
陸錫文陡然一驚,嘴角開始抽動,“如果真是這樣,電腦交易程式看到股價下挫,就會按早就在程式中設定好的機制,開始拋售股票。”
“沒錯!”郭永坤沉聲道:“這樣就會瞬間加速股價下挫的趨勢,而下挫的股價必然又影響到股民,他們會紛紛拋售股票,這時,程序分析出股價會有進一步下跌趨勢,會再次、更大量地拋售股票。由此,形成惡性循環。”
“我的天!”陸錫文震驚了,他從未思考過,原來現今的證券交易模式,存在這么大的漏洞。
這就是典型的好日子過慣了,壓根沒想到會有危機爆發。
“不對不對。”忽然,他意識到什么,用力擺手道:“你這只是假設,現在沒有任何不利消息傳出來,也沒發生什么動搖經濟的大事件,美股怎么可能一開市就爆跌?”
“誰說沒有?”郭永坤斜睨著他說,“剛才我們已經分析過,股民的恐慌心理已經形成了,對不對?”
陸錫文點頭道:“好,這一點我承認。但戳破你所謂的泡沫的那根刺呢?你憑什么篤定美股星期一會暴跌?”
他說到這里,還指了指窗外,那模樣似乎在說:外面朝霞漫天,一片晴朗。
郭永坤抬手看了看表,九點一刻,減去十三個小時的時差,美國人現在才剛進入夜生活,他們那邊還是十月十七號,星期六。
“你應該知道,自從1981年里根上臺之后,其實華爾街一直人心不定,政府的巨額赤字不見明顯萎縮,借外國人的錢,來充盈自己的荷包,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關于美聯儲要不要降低利息這件事,一直存在爭議。”
陸錫文蹙了蹙眉,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
不過,還是接話道:“嗯,這件事情我很清楚,前不久,七國財長還在華盛頓開了一次會,但鬧得很不愉快,貝克財長再次敦促工業國的伙伴們,在削減美國貿易赤字上助一臂之力,哪知日方“顧左右而言他”,西德方面則未等散會,就登上了漢莎公司的回程班機。結果不歡而散。”
“那好。”郭永坤不再多言,站起身來,“今天晚上晚點睡,我相信你肯定有渠道搞到第一手美國那邊的重要新聞。”
“…”陸錫文楞了楞,心想我話還沒說完呢。
然而,郭永坤感覺自己已經“仁至義盡”,不再理會,大步朝門口走出。
陸錫文追出來想勸阻時,他已經駕駛著虎頭奔揚長而去。
“什么意思?”站在庭院里,回想著對方剛才的一席話,陸錫文搔了搔頭,顯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讓我晚上關注美國新聞,難道要發生什么事?”
晚上。
高盛公司,高級副總裁辦公室。
陸錫文沒有回家,他現在甚至都沒心思睡覺,躺靠在老板椅上,閉目養神。
早上與郭永坤會面完后,他就往美國去了一通電話,告訴那邊的同事兼好友湯姆,讓他明早早起,密切留意社會重大新聞,有什么消息,立馬通知他。
他會等到美國午餐時間,如果沒有,那就算了。
因此,他雖然時不時地睜眼望向辦公桌上的紅色座機,但其實并不希望它響。
“是的,千萬別響,我寧愿浪費這一晚上的時間。”陸錫文喃喃自語。
手上的歐米茄腕表時針剛走過二十二點,那么,美國那邊已是上午九點了,早間新聞已經播完。
幸運的是,電話沒有響。
陸錫文不禁長出口氣,面有喜色。
“郭永坤啊郭永坤,我承認你是個奇才,對股市的嗅覺相當敏銳,你如果一直對證券業研究下去,未來很可能成為華人中的巴菲特。不過,你終究是人,不是神,或者說,還欠些火候。
“美股確實有崩塌的趨勢,只是很可惜啊,你算錯了,它不在十月十九號,星期一。
“這也就意味著,我還有機會和時間應對。
“不過,還得感謝你給我敲了一記警鐘。”
陸錫文已經想好了,待會兒回去先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寫份美股看衰分析報告,遞交到美國總部,建議集團全面收縮美國市場的業務。
此舉要真能成功,規避掉巨大風險,將是天大的功勞一件。
他在高級副總裁的位置上也有些年頭,是該往上摞一摞了。
“叮鈴鈴…”
“噗通!”陸錫文一個沒坐穩,直接從椅子上摔下來。
表情要多驚恐有多驚恐。這個動靜對他而言,簡直就是午夜兇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