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信封里裝著一頁紙,附著有淡淡的花香。
將其攤開后,娟娟筆觸,映入眼簾…
所以你還是來了。
我在給父母的信中提到過,假如沒見到那個對我破口大罵的男人,就燒掉這封信。
怎樣,對被我猜中了吧,你一定罵了我對不對?
不過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諒你了。
所以…你也該原諒我。
是的,我騙了你。
說了你可能不信,這是我一輩子第一次行騙。
不僅騙過了你,還騙了所有人,我是不是很厲害?
但我不是成心想騙你的,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嗎,你喝醉了,也表露了一些真實想法。
你是那么的想返城,讓我無可奈何。
我一宿沒睡,在霸占你和放掉你之間左右權衡,事實證明,我還是自私不起來。
沒錯,我喜歡你。
記得有一次你說過要娶我這句話嗎?
我當時高興壞了!
天地良心,那一瞬間我差點就答應了,可…我不能。
原諒我,我實在做不到。
我的生命被病魔把控著,我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所以很早之前,我就將這個淳樸的小山村,作為了我的最終歸宿。
倘若真跟你返城,你娶到的將是一個負擔、一個登記本上注定會被劃掉的名字、一段漫長的痛苦。
所以我尋思,長痛不如短痛。
我覺得你應該不會哭吧?
當然,你如果真哭了,那就趕緊把眼淚擦擦吧,那個樣子肯定很丑。
這沒什么的,你這么會花言巧語,總能遇到比我更好的姑娘。
我由衷地祝福你。
至于我,還記得嗎,我可是仙女,只是去了一個更美的地方,我曾夢到過那里,遍地都是姹紫嫣紅的花朵。
我會在那邊蓋一座木屋,繼續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相信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所以,請不要為我難過好嗎?
答應我。
逐字逐句看完整信封后,淚水早已模糊了郭永坤的雙眼。
“你是個傻子,你知道嗎?”
他沒好氣地望著那張精致的臉頰,神經質地罵罵咧咧起來。
“還我不會哭,來,我現在哭給你看,看清楚,看丑不丑!”
“喜歡我你倒是早點說啊,就算不提病的事,不提結婚的事,你也是受過西方教育的人,咱們先談個戀愛總成吧?”
“何必呢,我郭永坤是那種死個老婆就一蹶不振的人?”
“我的心大著嘞,只是你不懂,白白浪費了兩年半時間。”
“現在好了,你連個婆家都沒有,看你到那邊會不會被人欺負…”
這也就是周圍沒人,否則見此一幕,不嚇破膽子才有鬼。
一具尸體,一個人,就這樣時不時地來上一句,仿佛在聊天一樣。
而這一聊,就是整整一宿。
晨光破曉,大隊里漸漸有了動靜,公雞鳴啼,狗畜吠叫,已有早起的人家煙囪中升起裊裊炊煙。
這注定是忙碌而不平靜的一天。
郭永坤已經知道,守靈三日結束,蘇柔今天就要上山。
他抬頭望了望天邊的魚肚白,拖著僵硬的身體從地上爬起,望著涼床上安詳的臉龐道“好,我答應你,不哭了。”
說著,抹了抹紅腫的眼角,拭干了最后一滴淚水。
然后俯下身體,輕輕一吻,印在那抹艷麗的紅唇上。
蘇柔上山,下里灣的社員全部來齊,除此之外,十里八鄉也來了不少人。
他們或許與蘇柔并無交集,只是聽聞了一些故事,深受感動,自發而來的。
前頭山那邊,不光趙大龍夫婦和十幾名大隊干部,就連下里灣人恨之入骨的趙福民,都破天荒地捧著黑色挽聯趕到。
上書一行大字音容宛在,教育先驅。
而現場最令人動容的,當屬下里灣的一幫小毛頭,在封棺的那一刻,每一個都發了瘋,喊叫著,齜牙咧嘴著,放聲大哭著,不讓大人蓋上棺木。
能讓這幫從小散養、調皮搗蛋的熊孩子們如此這般,不難想象,蘇柔在他們身上投入了多少關心和關愛。
孩子們的感情是騙不了人的,此情此景,也讓很多大人潸然淚下。
棺木由八人合抬,原定的名單發生改變,為首之人正是郭永坤,在他旁邊的則是劉金寶。
李有光原本也想上,但經過旁人的勸說后,沒有逞強。
墓址很遠,在下里灣西邊的一座荒山上,平時鮮有人涉足,寧靜異常,也是蘇柔在給父母的信中自己選的。
送葬的隊伍很長,沿著并不寬闊的鄉間小路拉出數里地,浩浩蕩蕩。
趕在正午之前,安葬完畢,郭永坤蓋上了最后一鏟土。
大家告別故人,陸續下山,不過還有一些人沒有走。
蘇家父母,劉德成和劉金寶,趙大龍和趙巧妹,以及幾名大隊干部。
再就是郭永坤和李有光。
主要是郭永坤,他根本沒有走的意思,坐在新砌的墓碑前,撫摸著上面的大字,神情恍惚,令眾人非常擔心。
“坤哥,走吧,你已經一天一夜沒合過眼了。”
李有光上前拉扯他,不過無論如何都扯不動。
見此情景,大家相視一望,紛紛嘆息。
最終還是蘇展國走上前,語重心長地說,“小郭,小柔已經入土為安了,你坐在這里也沒有意義,還是回吧。”聚書庫.jushuku.
“你們先回去,我想再坐會兒。”
蘇展國長嘆口氣,也是無奈。
身后的柳謹也是一樣,眼神望向郭永坤,充滿慈愛。
若是女兒還在的話,這個女婿她認定了!
大家只好結伴離開。
以為對方正如他所言,坐會兒也就下來了,只是他們萬萬沒想到,郭永坤這一坐,卻是沒完沒了。
第二天還是一樣。
于是接下來的每天,都從早上坐到晚上,然后下山吃飯睡覺,隔天繼續上山…
如此一個禮拜之后,別說旁人,就連蘇家父母都不忍心了。
這天夜里,在蘇柔原先的半山腰住所里,蘇展國和柳謹等到了剛剛回來的郭永坤。
見他曬得一副黑碳般的模樣,柳謹沒有憋住,瞬間濕了眼,還上前給了他一巴掌。
“傻孩子,何苦要折磨自己?”
“不。阿姨,你錯了,我沒有折磨自己,我覺得很快樂。”郭永坤微微一笑。
蘇展國同樣紅了眼睛,嘆著氣說,“小郭,你應該明白,人死如燈滅,你還有工作,還要生活,一直待在這里也不是個辦法啊!我跟阿姨明天都得走了。”
“沒事的。你們好走,我留在這里就行。”
蘇展國拍拍腦門,感覺一陣頭大,問,“那你還準備待多久啊?”
“待滿三個月。”
“什么?!”
蘇家兩口子相視一望,不敢置信。
他們已經對本地習俗有些了解。
人死后需要守孝,不僅是晚輩對長輩,夫妻之間也是如此。
丈夫死后,妻子需守孝三年,妻子死后,丈夫則需守孝…三個月。
這意味著什么?
柳謹當場就嚎啕大哭起來,只恨命運不公,她女兒原本會擁有一份羨慕死人不償命的愛情,那是每個女人最渴望的東西。
然而,病魔卻無情地奪走了她。
“何必呢?”蘇展國抬起頭來,不讓眼淚掉下,“你對小柔的感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沒什么,就想盡一份心意。”郭永坤依然微笑著說。
“唉…”
兩夫妻相視一望,知道他心意已決,想勸說也沒了言語。
翌日。
他們依照計劃離開了下里灣,實在無法再在這里逗留,他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不能失去更多的孩子,學校那邊還有成千上萬的學生等著他們培養。
郭永坤送走他們后,轉頭就開始忙活另一件事。
下里灣大隊部。
聽完他的話后,在場的一眾干部,包括劉德成和劉金寶,直接驚呆了。
“永坤,你的意思是說,要把那座山上…全部栽滿那個什么杜鵑花?”劉金寶吞咽著口水問。
“對。就是映山紅。”
“這…”
大家伙兒面面相覷,自然知道他為什么這樣做,蘇老師喜歡花那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學校里的那些小不點們,經常會去山上摘些野花野草帶到學校送給他們老師,據說蘇老師每次收到花都非常開心,笑得比花還漂亮。
只是…這個工程未免也太浩大了!
那得花多少錢買樹苗啊?
一整座山啊,眾人不敢想象。
“永坤。”
劉德成顯得十分為難道“如果真按你說的,那可不是三五百塊能解決的事情,需要一大筆錢,而我們大隊的情況…你是知道的。”
“這方面你們不用擔心,錢我來出。”
郭永坤說著,手一伸,從旁邊李有光那里接過一只解放包,嘩啦一倒,整整十摞大團結,倒在了木頭片子鋪成的會議桌上。
小光消失了幾天,別人還以為他走了,其實并非如此,而是回河東拿錢去了。
自打送蘇柔上山的那天起,郭永坤就生出了為她造一片花海的愿景。
他要無數小紅陪伴著她。
永生永世!
“天哪!”
現場驚呼一片,一對對眼珠子瞪得滾圓。
要知道這年頭在城市里,萬元戶都是翎毛鳳角,更別提農村。
他們詫異打量著郭永坤,實在難以想象他返城之后的際遇。
怎么就突然這么有錢了?
嚇死個人!
“應該夠了吧。”郭永坤問。
這是他的全部身家,還是從鬼哥那里借的高利貸,上次投資健力寶剩下的,但他不在乎。
整整一萬塊,以這年頭人民幣的強悍購買力,哪怕是裝點一座大山,也肯定夠了。
劉德成深吸口氣道“永坤,你想清楚了?”
老實講,他感覺非常不值當,一個萬元戶啊,就拿去買些花花草草?
可謂極度浪費!
“很清楚。”
“那…好吧。”劉德成苦笑,也是無奈。
人家的錢,人家說了算。
至于土地,白送了。
雖然不會有什么合同,但他說不準動,誰敢動?
而人工就更簡單,全村老少一起上,兩千多號人,不會要太久。
相信他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