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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居然沒考上

  11月24號。

  這天天還沒亮,河東小院里就有了動靜,雞飛狗跳,好不熱鬧。

  玩命了這么久,可不敢在時間上錯過,否則就不是哭死那么簡單了。

  特別是吳榮,他藝高人膽大,直接報考了高等考試,也就是正兒八經的高考。考場設在縣里,所以凌晨三點就起來了,好在公社給安排了一輛拖拉機。

  郭永坤和林紅道自然沒這膽量,報個中等考試都心中惶惶。

  他們的考場要近得多,甚至有點草率的意思,就在公社里的一所高中。

  凌晨四點,一行三人頂著寒風出了門,零下五度的氣溫也阻擋不了他們的步伐,李有光一直將他們送到公社所在的羊頭坳大隊。

  那所公社唯一的高中就在眼前,它雖然一直在授課,但過去十年里能進入學習的學生良莠不齊,突然迎來這么多知識青年,老師們恨不得掃榻相迎。

  校門口的登記點旁邊,用煤爐燒了一鍋沸水,實在冷不過的考生可以喝一碗再進,在這凜冬的清晨帶給大家溫暖的慰藉。

  “你們進吧。”

  李有光停下腳步,一雙小眼睛盯著那些陸續進入學校的考生們,心里要說沒點羨慕嫉妒恨,那絕對是假的。

  “行了,不讓你來偏要來,這么冷的天,趕緊回去睡個回籠覺吧。”郭永坤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了。”林紅道說。

  “說這話…走了,你們加油吧,盡量…別考上。”

  “我去,你這加油鼓勵的方式很別致啊?”郭永坤沒好氣道。

  “不然呢,你們要都考上了,就剩下我一個人,這日子還怎么過?”

  李有光哈哈大笑,完了不再多言,轉過身去揮揮手,打著手電筒消失在朦朧的夜色里。

  林紅道分在三班,郭永坤分在五班,走進考場的時候里面還是黑乎乎的,所幸過來考試的沒一個傻子,都備好了蠟燭。

  就是天亮了也得備,因為你不可能指望這所破高中里有電燈,萬一天氣不好看不清卷子,那估計得發生流血事件。

  平心而論,這年頭的中等考試并不復雜,攏共才四個科目:政治、語文、數學和史地——理科就是理化,總計400分,而且每個科目也沒幾道題。

  關鍵就在于沒有根基。

  日后的九年義務教育跟現在比,簡直就是鐵蛋一樣,如果這個年代的考生能接受那種教育,以他們的刻苦勁頭,上面不調控的話,個個都能考上重點。

  郭永坤毫無疑問選了文科,讀書勉強還算他的一個愛好,至于理科…真要讓他考的話,牛頓的棺材板估計都壓不住。

  試卷發下來后,考場中頓時響起一片沙沙聲。

  天是真的冷,羽絨服和保暖鞋那種高端設備不可能出現大家身上,好多人雙手凍得通紅,腳上更是布滿凍瘡,但依然端坐在那強忍住跺跺腳的沖動,將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鋼筆上。

  而那筆下書寫的,不光只有答案,更有…

  一場未知的人生。

  或激昂,或悲慘。

  也許,就在這幾筆之間。

  窗外白雪皚皚,冬至過后,天氣愈發寒冷,而且這個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至少每個前頭山大隊的知青,心里都這樣覺得。

  距離高考過去已經一個多月,按理說該有消息了,但他們每天走門串戶打聽情況,截止目前還沒一個人收到錄取通知書。

  難不成所有人都掛了?

  那未免也太慘絕人寰了吧!

  唯一相對淡定點的就是郭永坤,因為即使記憶模糊,但他知道吳榮絕對考上了,不僅考上,還是全國頂尖的大學。

  這個牛皮他可以吹一輩子。

  以初中學歷,極為倉促地越級參加時隔十年后的第一屆高考,并一舉考進重點,確實牛得不像話。

  在郭永坤兩輩子認識的所有人中,大概,也只有他那個被稱作天之驕女的姐姐,在學習上能穩勝一籌。

  他姐姐郭永慧今年同樣參加了高考,自然也考上了,坐標…北大。

  郭永坤心中的那點不淡定,是因為他自己。

  這要是沒考上,可特么該怎么辦?

  再考,他是真的不想考,說句講出來絕對會挨打的話,如果有的選,就算保送他上哈佛,他都懶得去。

  并非讀書無用論,他向來尊重博學的人,只是這輩子真的不想奮斗,就想回到家里,然后做條咸魚。

  而不考的話也難哪,知青返城是1980年末,而現在才1977,三年時間…

  他可能會瘋掉。

  所以,菩薩千萬保佑吧。

  重生過來直接瘋掉,這劇本莫言也不敢寫呀!

  屋外大雪紛飛,天地一色,猶如此刻許多知青的內心一樣蒼白。

  李有光正在灶臺前翻箱倒柜,好半天才轉過身,望向縮在被窩里表情木訥的三人說,“沒啥吃的了,咋搞?”

  “借點。”吳榮率先發話,他心有憂慮不假,但更多的還是自信。

  就算考不上好大學,不信自己連個專科都考不上。

  “借?”李有光苦笑,“你們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哪知道隊里現在是個啥光景,這年頭地主家都沒余糧了。”

  “這么嚴重?”林紅道也回過神兒來。

  “可不是,二季水稻旱死大半你們是清楚的,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錯了。”

  “那咋搞,古人云饑寒交迫,我現在就這狀況啊,總不能餓死吧?”

  “餓死不大可能,都新時代了,就看大隊上怎么安…”

  “通知,通知…”

  李有光一句話還沒說完,窗外突然傳來一陣廣播聲。

  “大隊所有知青,現在馬上趕到隊部禮堂開會,速度!再說一遍,大隊所…”

  四人眼神交流少許后,林紅道略顯激動道:“通知所有知青開會,你們說…是不是考試成績下來了?”

  吳榮聽他這么一講,眼神頓時明亮,“有可能,不然為啥偏偏通知知青,走,趕緊地!”

  唯有郭永坤蹙了蹙眉,冥冥之中有種感覺,不是什么好事,但具體是啥,一時又實在想不起來。

  四人里三層外三層,將自己裹得像粽子一樣,火急火燎往大隊部的方向趕去。

  他們顯然不是最積極的,來到大隊部所謂的禮堂時——其實就是一間稍大的土磚屋,里面擺了些簡易的長條桌凳,還有個不足十平米的高臺,上面也有兩張拼湊一起的長條桌,外加四把靠背椅,椅后拉了條紅色橫幅,上書六個大字“人民公社萬歲”!

  大隊的知青基本到齊了,都在靠前的位置坐下,主席臺上的四張椅子,也坐好了三張。

  居中叼著一只銅鍋老煙桿的,正是大隊支書趙福民,在他左手邊的,則是副支書兼革委主任趙利勇,右手邊就是民兵隊長趙大龍。

  “搞這么隆重,大場面啊!”李有光打趣道。

  現場這么多知青中,這會兒他無疑是最輕松的一個。

  有人說他傻,居然連試都不試一下,那他今天倒想看看,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和識時務者為俊杰,到底誰才是真正的二桿子。

  “到得差不多了吧,都找位子坐下,你們不是一直惦記著信么,喏…”

  趙福民將手中老煙桿放下后,隨手一揚,瞬間牽扯了全場的注意力。

  知青們先是狂喜,但轉瞬,一顆心又拔涼拔涼。

  因為他手中的信,并非想象中的厚厚一沓,僅有…三封,一眼就能瞅清楚。

  現場四十幾名知青,卻僅僅三封信,超過十分之一的概率,霎時間,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我也不邁關子了,來吧,這三位知青先先把信拿去,恭喜你們考學通過。第一個,李勝利…”

  “哇哦!”

  趙福民剛念完一個名字,禮堂里突然爆發一聲狂吼,與此同時,一個黑得像碳樣的瘦個青年,噌地一下跳起,興奮得手腳都不知該往哪放。

  “勝利,恭喜了。”

  “恭喜,恭喜…”

  旁邊的知青們話雖這樣講,但任誰都能聽出里面的言不由衷。

  一個名額沒了,也就意味著,他們原先十分之一的概率,瞬間降至二十分之一。

  何止渺茫?

  “謝謝,謝謝!”李勝利喜極而泣,顫抖著身體走上高臺,鄭重其事從趙福民手中接過那封錄取通知書,仿佛那里面裝的不是幾頁紙,而是他的身家性命一樣。

  “第二個,宋桃…”

  禮堂里同樣躁動一片,郭永坤能明顯感覺到,旁邊吳榮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

  “蟲子,放心吧,最后一個肯定是你。”

  天知道他笑著講出這話時,內心有多苦澀,吳榮聽罷,確實不抖了,但他,卻想抖呀!

  媽蛋,居然沒考上?!

大熊貓文學    逆流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