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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二十章 誓言

  太后說完話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她看起來挺生氣,而且是真的生氣了。

  皇帝倚著床頭的靠枕,目送母親的背影消失在簾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太后的話讓他想起了當年先帝臨終的時候,自己是如何跪在先帝床前,面對先帝猶帶幾分質疑的目光,發下重誓,表示一定會抑制住曹家的勢力,不讓他們威脅到君王的尊嚴,還要把國家治理好,絕對不會讓先帝后悔,選擇了自己這么一個略嫌軟弱的繼承人。

  先帝原本更看好他的弟弟燕王朱晟,是他用手段阻止了,而先帝對此心知肚明,卻沒有揭穿他。無論先帝當時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總歸是發過誓了。當時太后也在場,還有幾位老臣,以及宗室里的長輩們。這些年紀大的老人,在過去十幾二十年里陸陸續續地過世了,但還有好幾位依然活在世上,更別說太后如今還對當年的內情一清二楚…

  皇帝捫心自問,他做到誓言里承諾過的事了么?

  曹家確實被他抑制住了,他也成功廢了曹皇后與太子朱瑸,沒有讓曹家有任何機會動搖皇權。這些年來,國內雖然說不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時不時就會有些天災人禍鬧出來,北方邊境與西南都有過幾回大戰,可大體上,皇帝覺得自己還算做得不錯。他任內沒有出什么大亂子,百姓的日子也過得還可以,所以他才會覺得,自己配得上一個“明君”的稱號,才會越發不能容忍自己的身后之名被玷污。

  那太后又為什么質疑他是否做到了在先帝面前承諾過的事呢?就因為他猜疑了自己的弟弟與兒子,又跟宗室與內閣鬧不和么?

  皇帝腦子里亂糟糟的,心里很是委屈,但也隱隱約約覺得,自己近來行事確實是任性了一點。可他又覺得,自己身為一國之君,自詡是個明君,一向干得不錯的,卻偏偏被老婆給算計了,中了毒,才四十出頭的年紀,就要死去,天道對他何其不公也?!他承受著這樣的不公,還不能在臨死之前,稍稍隨心所欲地過幾天么?!他這輩子忍了多少氣,吞了多少聲,又犧牲了多少人和東西?!他幾乎就沒有過隨心所欲的時候,心里有所不甘,想在死去之前,讓自己過得開心一點,又有什么錯了?!

  反正…宗室出不了岔子,內閣里的臣子到頭來還是要聽他的旨意,弟弟根本不跟他計較,兒子…年紀還小呢!除了聽話,小兒子斷不可能有別的想法的。

  所以,皇帝覺得自己任性一些也無妨,為什么一向最疼愛他的母后,非要指責他呢?做兒子的都快死了,母親就不能讓他多過幾日舒心日子么…

  皇帝陷入了糾結之中,不一會兒,燕王進來了。

  燕王一看皇帝的表情,便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嘴角微微一翹,便很快恢復了原狀,走到皇帝病床前坐下:“皇兄覺得如何?身上還好么?母后方才離開時,表情好象有些生氣,莫不是又跟皇兄拌嘴了?”

  皇帝垂著眼簾道:“母后近來脾氣越發糟糕了。無論什么事,都忍不住要發火。”他抬頭看了弟弟一眼,“從她老人家知道朕當年干了什么事開始,她就一直心疼你,為此總是一見到朕就忍不住生氣!”

  燕王笑笑道:“皇上昨兒摔了藥碗,今天早上也不肯聽人勸,連早膳都不肯用,母后聽到就急了。她老人家近來為了皇上的身體,日夜憂心,吃不好睡不香,都快上火了,見皇兄還這么不愛惜自己,不肯用藥也不肯進食,自然忍不住氣。這都是因為母后關心皇兄的緣故,皇兄可別賴到臣弟身上。好歹臣弟一向聽話著呢,從來不會讓母后操心飲食起居。”

  皇帝本來是要酸上兩句話的,可燕王把話題引到了日常生活中去,倒是把皇帝心里那點酸氣給消了去。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有些訕訕地道:“朕如今天天都要吃幾大碗藥,整個人都是藥汁子浸出來的了,可也不見這些藥汁起什么效用,只會敗人胃口罷了。朕不吃它,也不見得有什么。這樣的小事,怎么還有人報到母后那兒去,讓她老人家跟著操心?回頭朕得好好審審侍候的人,看哪個如此多嘴,趕緊拉下去打板子!”

  燕王微笑道:“若不是對皇兄忠心耿耿,底下的人又怎敢輕易向西宮以外的人泄露皇兄的病情?這不都是因為皇兄自己不肯用藥進食,叫身邊的人擔心了,才會報到母后那兒去,想著母后若來勸皇兄,皇兄好歹還能聽得進幾句話,多少能吃些東西么?皇兄就別為難底下的人了,他們都是為了你好。良藥苦口,可不吃藥,皇兄的病怎會有起色?您也別嫌這藥汁子難吃,若沒有它,您體內中的毒不可能壓制到今日。還有吃食,您若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做,但不吃不行。不吃東西,皇兄如何能有力氣與體內的毒相斗呢?”

  皇帝長嘆了一聲,沒有繼續挨著引枕坐起,而是改換了姿勢躺下。燕王連忙扶著他,讓他得以借力,然后又替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蓋的薄被。

  這一切燕王都做得十分熟練,顯然是每日做慣了的。

  皇帝看著弟弟的動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阿晟,你也覺得…朕對珞兒過于苛刻了么?”

  燕王坐回床邊的圓凳,沒有正面回答他的話,反而道:“皇兄是擔心內閣已經改奉四殿下為主了,所以心中硌應吧?臣弟也不怕老實跟您說,事實并非如此。內閣諸位大人并沒有私下見四殿下,四殿下為著他們的建議親去相勸,他們也沒把四殿下當一回事,只叫他用心讀書,哪怕是要每日在御前侍疾,也不能耽誤了功課,否則日后難以承擔大任。”

  皇帝聽了這話,頓時皺起了眉頭:“他們這是什么意思?!珞兒要照顧朕這個重病的父親,即使一時放下了功課又能如何?!難不成他的功課還能比朕的身體要緊?!珞兒要在朕面前盡孝,原是他的本分,內閣憑什么說他日后難以承擔大任了?!”

  皇帝如今是對小兒子產生了幾分不喜,可那到底是他親自挑中的繼承人,又培養了好些年,并不覺得他有哪里不稱職了。內閣的大臣們前腳才勸他早日立儲,讓儲君監國,如今又背地里說貶低孩子的話,到底是想干什么?!

  他們該不會是打著讓朱珞做傀儡,內閣獨攬朝政大權的主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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