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的船隊迅速跟上了燕王府的船隊,離岸而去,眼見著是追都追不上了。
曹淑卿還沒下馬車,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遠離,她竟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說,真不知道兩個孩子會有什么想法。下回再見面時,他們是不是會比這次來京相見時的態度更加冷淡、生疏?是不是會比這回相見時,更聽不進她好意的勸說?!
曹淑卿懊惱地摔了車簾,坐回座位上生起了悶氣。
桂珍透過車窗,看著謝家打頭的三艘最華麗最大的船都離岸遠去,方才放下簾子,回頭小心翼翼地對女主人道:“真是太可惜了,就差了那么一點兒…燕王府的人怎么走得這樣快?碼頭上送行的貴人們都還沒有散盡呢。”
曹淑卿忿忿地道:“這有什么出奇的?!長公主車駕在此,還有許多宗室王公,自然是他們先走,旁人只能落在后頭,哪兒有這么容易散盡?!我只恨方聞山偏偏在今日入京!若不是路上被他所阻,我早就到碼頭上了,又怎會錯過與兩個孩子道別的機會?!”
桂珍縮了縮脖子,沒敢多說什么。
她們其實早就說好了要來送謝顯之與謝映慧兄妹的。無論是出于曹淑卿個人感情,還是承恩侯一家意圖通過謝家打探消息的目的,此行都是必不可少的。曹淑卿不樂意見謝家其他人,承恩侯一家也要催著她來,不可能由得她放棄謝顯之兄妹這條線。可她先是顧慮燕王曾拒絕過與她結親,又怕遇到其他達官貴人,會受人奚落,拖拖拉拉的直到時辰不早了,才趕過來。
本來曹淑卿還想避過其他人,單獨跟兩個孩子說些親熱的話,好哄得他們回心轉意,不再怨恨她這個母親的,誰知這算盤終究沒打響。她在來路上碰見了現任丈夫方聞山,也不知道對方認出她馬車的標記沒有,反正她遠遠瞧見他家開路的下人,就立刻命人避了開去。
這一避,就耽誤了功夫。等她趕到碼頭時,船都已經紛紛離岸了。
曹淑卿沒想過會在京城遇上方聞山,但如今回頭想來,他外放已有三年,差不多該是回京述職、順便等候下一任任命的時候了。北方的武官通常任期不定,尤其是守邊的那些,有人十幾二十年駐守一地不變,也有人隔上兩三年便換一個地方輪值,還有人兩年里換了三四個地方,也升了三四次官的呢!她從前以為方聞山會在陜西那邊停留很久,天高皇帝遠的,她也不必忍受京里的閑言碎語。但現在想想,他是曾經在京城任過高官的人,怎么可能甘心一輩子在地方上受苦?從前還有可能為了她,心甘情愿放棄高官厚祿,如今他們夫妻反目,他自然不會再有這種念頭了。
更何況,他如今在陜西人緣也不怎么樣,日子過得并不順心,想要換個更好的職位,也是理所當然。
可他要進京就算了,怎么偏偏就選在了今天?!
曹淑卿為今后可能要跟方聞山在京中打口水仗而煩心,更擔心兄嫂與宮中的皇后嫡長姐會因此對她更不耐煩。她如今的處境已經夠艱難的了,和離之事還未有眉目,方聞山為何偏在這時候進京給她添亂?!
曹淑卿猶自為了剛剛碰見的丈夫煩惱著,桂珍見她似乎已經走了神,不得不小聲喚回她的注意力,提醒她一件事:“太太,您沒能及時見到大少爺和大小姐,也沒把侄少爺吩咐您送出去的人送出,等回了府,要如何跟侄少爺交代呢?”
曹淑卿怔了怔,隨即皺了眉頭:“碼頭附近有船行吧?雇一條船,把人和行李送過去就行了。只是兩個孩子如今還惱著我呢,愿不愿意收,尚是未知之數。本來我若見到了他們,說幾句好話,興許他們還能回心轉意,愿意接受我這個母親的好意,幾個下人也不算什么。可如今…”她嘆了口氣,“文泰也真是的,既然有意安插人手,怎么不早些開口?這會子才送人,管什么用?!”
桂珍小聲道:“這原也怪不得侄少爺。在此之前,謝家根本上不了臺面。若不是惦記著大少爺和大小姐,太太都不稀罕理會他家的。可誰能知道,燕王府新近出了變故呢?說好的過繼嗣子沒了下文,燕王反倒從柱國將軍府帶走了一個庶子,皇上與太后不但不怪罪,還賜了許多東西下來。皇后娘娘想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都沒法打聽到。燕王府的事不好探聽,侄少爺就只能從謝家那邊想辦法了。就算這安插耳目之事再突兀,侯府也必須去做,否則宮里的娘娘和太子殿下如何能安心?”
曹淑卿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她只是不耐煩罷了:“皇后若真有心打聽,在宮里什么打聽不出來?偏偏要使喚我去出力,拐彎抹角地打我孩子的主意。無論事情成不成,顯之與慧姐兒都會埋怨我,覺得我對他們不是真心的。我跟他們兄妹若是生分了,今后還不是只能依靠娘家人了?大嫂前兒甚至跟我提起了京中的幾個鰥夫高官,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示些什么。我都還沒跟方聞山和離呢,他們就已經開始打起我的主意來!”
桂珍不敢多言。畢竟曹淑卿留在娘家,日子不好過,她這個貼身大丫頭的日子就更不用說了。她私心里其實也盼著女主人能再得一門顯赫的親事,再次成為哪個高門大族里手掌大權的主母,這樣她才能跟著水漲船高呢。但這話卻不好跟女主人直言的。
她只能問曹淑卿:“太太,那我們現在怎么辦?這就要回去了么?”
曹淑卿長嘆一聲:“不回去還能怎么著?就是不知道今兒文泰又會說什么難聽的話了。若是從前我母親和哥哥還在時,他一個小輩,哪里敢給我臉色看?!”說著說著,她不由得紅了眼圈,又想起了哥哥的骨肉,“嫂子那邊昨兒是不是又打發人來要錢了?我真不想管她的死活,只是可憐文鳳罷了。文衡已是沒了,文燕已經叫長房的人教成了白眼狼,又快嫁出去了,哥哥的骨肉,就只剩下一個文鳳了,卻只能陪著活死人老娘在鄉下過活,連樁象樣的婚事都說不了。嫂子不想著替親生女兒想辦法,整日變著法兒地跟我要錢,哥哥當年娶了她,真是瞎了眼!”
桂珍沒有接話,只挑起車簾,吩咐車夫起行,一行人重新踏上了返回承恩侯府的道路。
進城的時候,他們路過京中最繁華的街道,還看到以往客似云來的“順記”茶樓被官差封了門,鎖了一串兒人帶走。桂珍知道“順記”是三皇子的本錢,還想跟女主人說一聲,見曹淑卿一臉的神思不屬,不敢打攪,只得沉默下來,偷偷透過車簾的縫隙,看幾眼“順記”門前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