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意全失魂落魄地來到二房正院拜見岳母宋氏時,兩個孩子楊淳與楊沅正陪外祖母說話。看到他,兄妹倆都站起身來行禮,只是面上猶帶幾分無措,似乎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對待他。
楊意全張張口,猶豫了一會兒,終究還是什么話都沒說,便把兩個孩子打發出去了:“為父有話要與你們外祖母說,你們出去跟別房的表兄弟姐妹們玩兒吧。”
楊淳與楊沅對視一眼,又望向宋氏,見宋氏默默點頭,方才向外祖母行了一禮,退出屋去了。
楊意全這才上前給宋氏見禮,直起身來,眼圈就已經紅了,哽咽著說出了第一句話:“岳母大人,何至于此啊!”
宋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靜地移開了視線:“梅珺是我唯一的骨肉,她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我就沒有逼迫她退讓的道理。她并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的,終究是你的所作所為傷了她的心。你不想法子去向她賠罪,來跟我老太婆說這些做什么?”
楊意全說話間已經帶上了泣聲:“小婿知道自己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可小婿真的沒想過要納妾,只是不好反駁了長輩們的話,方才說話含糊些罷了。至于大伯母和嬸娘、堂兄弟們,行事確實有些過了。他們拿不住小婿的把柄,便把氣都出到梅珺身上。小婿心里念著大伯父的恩情,不好頂撞大伯母,這才讓梅珺受了委屈。這是小婿的錯!”
他哭得有些可憐,但這種說辭已經無法令宋氏產生觸動了。過去十幾年里,她不知聽過多少次類似的話,聽得多了,早已麻木了。
她仍舊是那一臉淡漠的模樣:“你心里記著你大伯父的恩情,我很欣慰。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感激你大伯父,為何偏偏不肯聽從他的意思去做呢?難不成你大伯父有說過,讓你為了你大伯母與堂兄弟們,叫妻兒受委屈么?還是他在你們楊家人拿梅珺出氣的時候,沒訓斥過他妻兒的不是?”
楊意全噎了一下,低下頭去,抬袖擦了擦淚,輕聲道:“小婿…只是想著,大伯母畢竟是大伯父的正妻,又為大伯父生下了嫡長子…其他人也都是大伯父的血肉至親…”
宋氏輕笑了下:“說得好象你不是你大伯父的血肉至親一般…你為了你大伯父的妻兒,一再違背你大伯父的囑咐,原來你就是這樣回報你大伯父對你的恩情的。”
楊意全無言以對了,面上已是滿臉漲紅。
宋氏又嘆了口氣:“等你大伯父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還不知道會怎么想呢。他一心促成了謝楊兩家聯姻,又用心栽培你,只盼著你能在科舉路上有所成就,日后出仕,不但可以光耀楊家門楣,也能與他作個臂膀。可你卻在楊家其他人的咄咄逼人面前退讓了…為了贏得他們的幾句好話,你放棄了對你恩重如山的大伯父,忘記了他對你的所有期許。我又能說什么呢?但愿你不要后悔才好。”
楊意全面色如土,他早已后悔了,后悔得不得了!他應該把自己的心意藏得更深一些,不要攔著文氏北上與謝璞團聚,那么妻子就什么都不會發現,他們仍舊是恩愛和睦的一對夫妻,不必析產別居,不必與兒女分離,他再過幾年就能正式接手竹山書院,又或是再下場試著考一回會試,爭取高中,出仕為官。只要他做了官,離開湖陰縣,就不會再有楊家人的糾纏為難,也不會有誰背地里說他是謝家的上門女婿了!
他為什么非要在文氏計劃北上時,多嘴勸那幾句話呢?!
無論他再怎么不甘心,他的素敏妹子也早就嫁給了謝璞為妻,如今更是妻憑夫貴,成了三品誥命。她早已不是他能肖想的了。他甚至不敢在她面前說破自己的心思,因為她是絕對不會移情別戀的,到時候恐怕連親戚都沒法做!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強留下她?還不如一直做她心目中的好兄長,日后謝璞回鄉省親,他們總有見面的時候。若是她遇上了什么煩惱,興許還能找他說一說…
楊意全閉上雙眼,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他有些狼狽地離開了謝家,頂著謝氏族人們異樣的目光,離開了謝家角。他還沒有到絕路,他可以寫信去求大伯父,梅珺一向敬重大伯父,岳母宋氏與大伯父也是多年的朋友了,只要大伯父愿意為他求情,他還是有機會挽留妻子的。只要事過境遷,什么妾室之類的,他想都不會再想!以后楊家人再說什么,他也絕對不會再理睬了!
謝梅珺來到了母親面前,向她行了一禮。
宋氏面上滿是疲倦:“你都跟他說清楚了么?我看他還不肯死心,等到你楊伯父知道消息后,定會來信為他說情的。”
謝梅珺十分淡定地道:“而我已經寫好了給伯父的信,明日一早就會送出去。楊意全也好,楊家人也好,若以為能在伯父面前顛倒黑白,添油加醋,都是休想!既然我有足夠的理由,又只是要求帶著孩子析產別居,而不是和離,伯父又有什么理由強迫我呢?若是逼得狠了,我也不是沒有拿捏楊意全的法子,叫他去攔著伯父就是了。楊意全就怕我說出了他的秘密,絕對不敢真的激怒我的!”
宋氏默默無語。以楊為思的性情,他不知內情,多半會徐徐圖之,暫時答應析產別居,然后再讓侄兒楊意全慢慢把妻子哄回來吧?至于楊大太太母子,楊為思肯定要大罵一頓了。只是那對母子的為人,估計不會有什么改變。到時候,不但楊意全可以利用,就連楊家人,也能給女兒做擋箭牌的。
只是有一件事,宋氏忍不住再問女兒:“你真的確定,要給楊意全納妾?”
“納,怎么不納?”謝梅珺扯了扯嘴角,“在佃戶家的女兒里頭挑個合適的人選,雖然不必非得是美人,但也不能太丑,還要好生養,心性平和,甘愿給人做小,又不愛生事才行。我既然打算要做一位合縣聞名的賢妻,就不能給人留話柄,更不能給自己添麻煩。反正我以后也不會跟楊意全在一處了,無法和離,就給他納個妾吧,省得他不安于室,在外頭鬧出什么丑事來,倒連累了孩子們的名聲。”
宋氏只覺得心中一陣難過。她清楚女兒的本性,是個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如今能做出給女婿挑選小妾的決定,可見是真的鐵了心不跟楊意全過了。可女兒還如此年輕,難不成這輩子就真的葬送了么?
宋氏在心中默默問過世的丈夫,是不是他們犯下了無法挽回的大錯,選錯了女婿,才害了獨生女兒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