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國將軍府的蕭二少爺蕭瑞,謝上次見他,還是在覆舟山的道觀中。四個多月不見,如今乍然在湖陰重逢,謝還挺意外的。
這人不是在覆舟山事件之后,就被家人送到金山衛去了嗎?這個消息是謝老太太打聽來的,因為這個,她還害怕是蕭貴妃娘家的避禍之舉,要躲過永寧長公主的所謂報復與滅口呢。貴妃皇子都這么忌憚長公主了,她一個小小的誥命還不更得龜縮起來了?
當然,后來證實,謝老太太的想法是無稽之談,但蕭瑞去了金山衛,這事兒是不假的。
謝原本并不清楚金山衛駐扎在何處,但謝老太太嘀咕過,說是那里離松江比較近,而松江正是當年他們母子離開湖陰后曾經長住過的地方,她比較熟悉。
這就沒錯了,謝記得上海有金山區,所以金山衛駐扎地點應該就在上海一帶,雖說離蘇杭嘉湖不遠,但還有一段距離呢。蕭瑞不好好待在自家衛所的地盤上,跑來湖陰縣做什么?
等蕭瑞跑得近了,謝越發把人看了個清楚。
這人的英俊挺拔,一如既往,只是膚色黑了些,看起來精瘦了不少,但也比從前多了幾分彪悍之氣。估計他去了衛所后,真正經歷了一番鍛煉,所以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就有些脫胎換骨的意味了。
只是這人如今穿得一身尋常短褐,頂著個漁夫常戴的斗笠,手里只提了只舊木槳,看起來就象是河邊隨處可見的船夫、漁民,半點不見貴家公子模樣,更不象是衛所軍官、衙門差吏,他這是在鬧哪樣?喬裝打扮,微服私訪嗎?總不可能是cosplay吧?
謝不由得挑起了一邊眉毛。
馬路遙小聲在她身后輕問:“二姑娘,這人…你認得?”
謝同樣壓低了聲音:“柱國將軍府的二公子蕭瑞,我去大理寺探監的時候遇到過他,算是給爹爹提供過一點方便吧。如果老太太先前沒打聽錯,他如今應該是在金山衛當差,卻不知道為何出現在這里?”
馬路遙面露困惑之色,但神情比先前略放松了一點。既然是知根知底的高門子弟,那就不會是歹人。
蕭瑞走到碼頭上,笑著沖謝拱手一禮:“多時不見了,謝二姑娘這一向可好?令尊在北平一切順利么?這大晚上的,天都要黑了,姑娘這是要上哪兒去?如今烏云密布,夜里連月亮都看不見,趁夜行船,恐怕有些風險,姑娘不如換個時間出門如何?”
謝聽著他這么一順溜兒地連打招呼帶挑刺并提建議地說下來,中間絲毫不給她回答的機會,便知道他面上看著淡定,其實內里肯定有些著急,于是便笑了一笑:“天這不是還沒完全黑嗎?趁著還有光,我們快速行船,不多時就能到縣城了。這是每日走慣了的水道,并沒有什么危險。”
蕭瑞仍舊是笑得一臉和煦的模樣:“若是平時,當然不會有什么危險。只是這幾日河水湍急,又有流民出沒的傳言,天一黑,河道上便連船影子都少見。為保萬全,二姑娘還是等天明之后,再出行不遲,何苦非得趕時間呢?”
謝看了馬路遙一眼,想知道蕭瑞所言是否屬實。馬路遙遲疑了一下,小聲說:“家里人從來沒試過在這個時辰坐船出行,所以…”他不清楚!
但因為連日大雨,天氣又轉冷,河道上通行的船只數量,確實是減少了許多。謝家下人駕船出門采買、報信,白天向縣城方向行駛時,河道都通暢了不少,這是平時很少見的。
謝心里有數了,她看向蕭瑞:“蕭二公子,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你攔我出行,到底有什么原因?不妨實話實說。你也別想哄我了,若沒什么特別的緣故,你打扮成這個模樣出現在謝家灣做什么?昨兒晚上,在前灣村河對岸的荒地里出現的火把和人影,跟你和你的同袍們真的沒有半點關系嗎?”
她現在已經慢慢地有了些思路。
蕭瑞眨了眨眼,又笑了,這回笑得比先前顯得真誠些,還抬手拍了拍自己戴著斗笠的頭頂:“哎呀謝家妹子,小半年沒見,你這人說話還是那么犀利呀!”
既然謝不肯拐彎抹角,直接開了口,他也覺得沒有打誑語的必要了,便坦白道:“你們今晚還是別出行的好。那邊就是你們家老宅吧?回去安安靜靜待一晚上,無論聽到什么動靜,都別理會就行。明兒天亮后,事情估計就結束了,到時候你們愛上哪兒上哪兒,我們再不會攔著。但是今晚…為了你們的安危著想,最好哪兒都別去。”
謝聽明白了幾分:“今晚河道上有什么危險嗎?莫非真是有流民劫匪出沒?可他們要出手,瞄上的也該是平望鎮那邊的糧船或商船,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呢?連衛所統屬都不相同呢。現在天還沒亮,我們只需要兩刻鐘就能到地方,只要路上小心些,根本不會礙著別人什么的。”
她點出了“平望鎮”這三個字,又提到了衛所統屬問題,想要試探一下,自己的猜測是否靠譜。
蕭瑞看著她,面上閃過幾絲意外,也有幾絲贊賞,笑著搖頭道:“誰說流民會在平望鎮一帶動手了?那邊怎么說也有上千人馬,千戶雖不管事,底下的百戶們卻很有幾個能為的,早就知道自家是個香餑餑,還不早早警惕起來了么?況且在鎮上有產業的商戶,個個都養有護衛打手,可不是什么好啃的軟骨頭。嘉興那回是因為有內應配合,杭州那次是尚未收服手底下的人,這回明知道是硬茬還非要來碰壁,那就太蠢了。一旦泄了密,叫官軍抓到幾個人,順藤摸瓜地,可不是玩兒的。”
蕭瑞這話透露的信息就太多了,謝如今終于可以肯定,自己的推測還是有幾分準的。
她有些緊張地追問:“那你可知道,這回流民盯上的是什么地方嗎?總不會是湖陰縣城或是謝家灣吧?這里可沒什么官家的糧船路過。”
蕭瑞漫不經心地說:“怎會沒有?正好有一支運糧的船隊,從湖州城出來,要走運河往京里去呢。據說是因為太湖水漲,怕走太湖會有風險,所以改走相對平穩些的運河了。若無意外,今晚就會駛過湖陰縣城外的河道,然后往平望鎮方向去了吧?”
謝眨眼:“之前沒聽說呀。湖州這邊正有雨災呢,自家府里的糧食都不知夠不夠用,怎么還要往京城里送呢?”
蕭瑞笑得有些意味深長:“這個么…自然是湖州府衙里,有某位大人新近下了指令了。這事兒連平望鎮都還未得消息呢,湖陰縣里更不可能聽說了。人人都知道流民厲害,因此,即使有官家運糧船出行,也不敢聲張呢。”
官方的運糧船出行,怎么可能瞞得過人?任誰一看就知道了。蕭瑞這個說法,似乎暗示著什么陰謀。湖州府衙里,莫非也有林家的同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