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
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到傍晚方停,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在廟了困了一天的眾人,出來散步;他們走的是寺廟里師父們上山砍柴的石子路,遇到了跟著師太出來摟柴火的晏薌,“四叔。”
“六丫頭!”晏四爺這才想起晏薌被送到柘潭寺跪經的事。
“四叔,您怎么會在這里?”晏薌也明白晏四爺不可能是來接她回去的。
“從隴城回京,路過此地。”晏四爺簡單地道。
晏薌聽這話時,到還沒想起什么,直到看見跟在唐禮身后的女人,她才想起,隴城地震,唐禮被堰塞湖沖到下游,被一農夫所救,回京時,將救命恩人的女兒一起帶回了京城的前塵往事。
這個農家女后來怎么樣了,晏薌不是太清楚,那時她已遠嫁,等她再回來時,已經是十年以后,早就物是人非。
“晏薌見過太孫殿下,給殿下請安,殿下萬福。”晏薌屈膝行禮道,至于傅知行,她視而不見,她不想給這個和晏萩狼狽為奸的男人見禮。
傅知行一點都不在意晏薌是否給他請安,他直接從晏薌身邊走過,連眼角余光都沒給她。
唐禮虛扶道:“晏小姐不必多禮,請起。”
晏薌站起身,沖著他身邊的女子笑了笑,“姑娘,你好。”在這里見到唐禮,晏薌意識到這將是她的一個難得的機會,一個可以離開這里,還能攀上唐禮的好機會,而這個農家女,是可以利用的人。
“你好,我叫吳魚娘,你可以叫我魚娘。”吳魚娘受寵若驚,這一路上,見到那些官員家的女眷,看她的眼神都透著鄙夷,難得遇到一個這么友好的。
“我叫晏薌。”晏薌笑道。
“你是尼姑嗎?”吳魚娘雖見她有頭發,可穿著尼姑的灰色直筒袍子,就很直接的問了。
“我不是尼姑,我來寺里,是為我過世的母親守孝跪經。”晏薌神情黯然地道。
吳魚娘拉著她的手,感慨地道:“你好孝順呀!”
“這都是應該的。”晏薌強忍著沒把手抽出來,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子欲養而親不在,我如今能為母親做的也就這么一點事了。”
“我娘也不在了,我都沒見過我娘。”吳魚娘眼睛微紅,她出生三天,她娘就產后熱死了,是她爹把她養大的。
“沒娘的孩子可憐。”晏薌也裝出一副傷心的樣子。
吳魚娘不顧父親勸阻,被兩個嫂嫂竄掇著,一心想過富貴日子,可隨著離家越遠,就越心慌,晏薌的出現,于她而言就是救命稻草。兩人各有所求,再加上晏薌的刻意迎合跟討好,兩人一見如故,越聊越投機,就差插香拜把子了。
晏四爺雖知道晏薌來柘潭寺的真正原因,但家丑不可外揚,更何況這牽扯著晏家女的名聲,他也只能委婉地提醒唐禮,“我這侄女是個嘴巧的,吳姑娘心思單純,又不知道京中情況,這萬一聽得信以為真,就不太好了。”
“晏姑父,你可別小瞧人,吳魚娘可不是那種沒有心機的農家女。”唐禮私下喊晏四爺為姑父,他雖感激吳父救了他,卻反感吳魚娘挾恩圖報,非要跟他進京,還想做他的女人。唐禮不想被人說忘恩負義,強忍著內心的不快,帶吳魚娘進京,但沒有碰過她。
吳魚娘敢孤身跟著他們進京,可見也不是個簡單的人,她和晏薌,指不定誰騙誰,于是晏四爺也不多管了。雨一直下不停,路塌方的更嚴重了,繞路又怕別的地方也塌方了,晏四爺等人只能安心地呆在紅螺廟。
城里地勢低的地方,已積滿了齊腰深的雨水,街上避雨的地方坐滿了乞丐。楚王府率先放糧救災,在城東、城南、城西、城北四個點設了粥點。中午是一碗粥飯兩個饅頭,晚上是一碗稀粥一個饅頭。
郁芳菲在晏老夫人面前對楚王府的義舉贊不絕口,并且還道:“姨祖母,我也想盡一點微薄之力,設兩個粥點,給那些災民施粥。”
做善事,總歸是好的,晏老夫人也就沒有阻攔,“芳菲,你打算拿多少銀子出來?”
“姨祖母,我準備拿一千兩銀子出來,您覺得可還夠?”郁芳菲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價。
一千兩肯定是不夠的,但晏老夫人決定超出的她給墊上,這事就沒必要說出來,剛要說夠了,晏萩卻搶先問道:“郁表姐,你可知最近的米價是多少?”郁芳菲想要好名聲,就自己出銀子,她才不會讓晏老夫人貼補這個吃里扒外的人。
“瀟瀟,你郁表姐這是做善事,不要那么斤斤計較。”晏老夫人不明白晏萩怎么也開始針對起郁芳菲來了。
“祖母,做善事當然好,只是做善事也要量力而行,有多大的頭就該戴多大的帽子,楚王府施粥,郁表姐也施粥,郁表姐這是要搶楚王府的風頭嗎?上回我退回楚王世子的禮,郁表姐怕我得罪人,還說我了呢,怎么現在郁表姐就不怕得罪楚王府了?”晏萩似笑非笑地道。
“十二妹妹,這兩件事,怎么能混為一談呢我這么做不是在跟楚王府搶風頭,我是在做善事,我相信楚王爺和楚王世子不是那種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人。”郁芳菲急切地辯解,卻沒看到晏老夫人眼神已變。
晏萩笑而不語,該說的她都說了,相信祖母不會拿銀子出來貼補了。郁芳菲要施粥,就用她自己拿出來的那一千兩銀子,至于能施多久,那就不知道了,誰讓現在不僅米和面漲價了,就是柴火也漲價了呢。
“你想施粥就施吧。”晏老夫人淡淡地道。
“謝謝姨祖母。”郁芳菲高興地道。
晏老夫人擺擺手,“我乏了,想歇歇,都散了吧。”
郁芳菲還想具體說說怎么施粥,這下還說啥,只得先出去了。她完全沒想到,被晏萩這一攪和,晏老夫人不僅不貼補銀子,就連人手也沒幫著安排,她一個內宅小姐,有再好的想法,有再多的銀子,卻辦不成事 不過郁芳菲不是晏薌,她腦子一動,就想到了吳成賢,“賞月,你去找吳成賢,讓他幫忙找人,把這事辦了,告訴他這可是揚名的好機會,只要他辦好了,晏太傅就能高看他一眼,他想求娶晏薌,那就容易的多了。”
賞月懷揣著兩張五百兩面額的銀票,出門去找吳成賢。郁芳菲則跟晏老夫人說,她想去洗石庵,求佛祖讓這烏云散了,雨過天晴,別再下了。
晏萩一聽她又要去洗石庵,抬眸看了她一眼,卻沒吱聲,要抓她把柄,當然不吱聲,吱聲那不是打草驚蛇了。晏葒卻一臉認真地向郁芳菲請教,“郁表姐,這布云施雨也歸佛祖管嗎?”
“佛祖佛法無邊,想來也能讓烏云散開的。”郁芳菲讓賞月去吳成賢那兒之前,先去楚王府傳了口信,讓唐衸去洗石庵見她,有要事商談。因而這趟洗石庵,她勢在必行。
“外面在下雨,出門不方便,等放晴了再去吧。”晏老夫人蹙眉,這人長大了,事兒也多起來了,心這么野,整日想往外跑。
郁芳菲面上露出一抹急色,她可約好人了,不去怎么行?晏萩一直留意著她,見狀,知道今天郁芳菲要是出門,就有收獲,笑道:“祖母,就因為下雨,才要去求佛祖呀,等雨過天晴,那還求什么?”
郁芳菲詫異地看著晏萩,她沒想到晏萩會幫她說話。晏萩覺察到了她的眼神,怕引起她的懷疑,漫不經心地道:“雨下不停,城里淹了好多地方,百姓們流離失所,瞧著好可憐,我也盼著快點雨過天晴,阿彌陀佛,菩薩保佑。我要不是怕淋了雨會生病,我都想去庵里走一趟,求求佛祖呢。這雨呀,真的不能再下了,眼看著就快要秋收了,農民辛苦一年了,不能全爛在田里呀。”
“喲,瀟瀟還知道秋收呀!”晏大太太笑道。
“大伯母,您太小瞧人了,我有讀書呀,書上都寫著呢,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晏萩搖頭晃腦地道。
晏老夫人被她小得意的模樣給逗樂了,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看來這書是沒白讀。”
“我可是小才女。”晏萩又自吹自擂了一句。
晏葒和晏菁這兩個捧場的,立刻道:“十二姐姐是才女。”
郁芳菲見話題被岔遠了,趕緊喚道:“姨祖母。”
晏老夫人轉眸看著她,目光冷淡,“你想去就去吧。”
得到了晏老夫人許可,郁芳菲高興地回院子去梳妝打扮去了,前幾次去洗石庵,她是打點那些尼姑,今兒是第一次約唐衸。他們已有些日子沒見了,她好想好想他,她得好好梳妝打扮一下去見他。
晏萩跟著出了春暉院,打發人先行去了洗石庵,回怡年院的路上瞧見郁芳菲從長廊匆匆走過,她穿大紅廣袖團花牡丹長裙,挽著飛仙髻,頭插著一支金光燦燦的金步搖。瞧她這身打扮那里像是去拜佛,分明是去會情郎。
晏萩想了想,轉身又去了春暉堂,“祖母。”
晏老夫人在看佛經,見孫女又回來了,“瀟瀟呀,你是有什么事要跟祖母說嗎?”
晏萩就把剛才看到郁芳菲那身打扮的事說了,又很光棍地承認,“她一說要去洗石庵,我就覺得有問題,所以祖母不同意時,我才會幫她說話,我懷疑她…跟男人有私情。”晏萩還不確定是不是唐衸,因而沒說唐衸的名字。
“瀟瀟,這話可不能亂說。”晏老夫人趕忙道,女子的名聲大過天,毀人名聲就等于害人性命。
晏萩摟著她的胳膊道:“祖母,我不想冤枉她,所以我已經讓人去洗石庵那邊盯梢了。”
“你這丫頭,還真是膽大包天,這事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女孩兒參合的事嗎?”晏老夫人板著臉詰問道。
“我這不是來告訴您了嘛。”晏萩縮著脖子,小聲小氣地道。
晏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聲,厲聲道:“你給安生的回你院子去,這事不許你多管,就當不知道。”
“哦”晏萩就老老實實回怡年院,練她的字去了。
郁芳菲滿臉春風的坐著馬車往洗石庵去,進到庵中,裝模作樣的很去佛祖面前焚香禮拜后,才問旁邊的中年尼姑,“可有雅靜的禪室?”說話間,她遞給中年尼姑一個荷包。
中年尼姑捏了下荷包,笑道:“有,施主請隨貧尼來。”
旁邊一個跪在佛前的婦人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在中年尼姑領著郁芳菲往禪室去時,她動作利落地爬起來,躲躲閃閃,不遠不近地跟著。看著郁芳菲進了禪室,看著中年尼姑離開,看著中年尼姑送茶水進去。
婦人躲在角落,死死地盯著那間禪室,大約過了一刻鐘,婦人看到了唐衸,左顧右盼一下,就進了那間禪室。她驚愕地捂住嘴,表小姐和楚王世子在洗石庵幽會!
婦人沒敢湊近去聽兩人談話,躡手躡腳的溜了,回到晏府,她本來是打算去怡年院見晏萩的,卻被香緣也叫去了春暉院。
“奴婢給老夫人請安,老夫人萬福。”婦人下跪磕頭道。
“十二小姐讓你去做什么了?”晏老夫人直接問道。
婦人答道:“回老夫人的話,十二小姐,沒讓奴婢去做什么。”
晏老夫人一愕,對于婦人的忠心,她是很滿意,但是這件事,婦人的忠心是錯的,“十二小姐年紀小,你覺得那事是她該參合的嗎?”
婦人咬了下唇角,“老夫人,十二小姐讓奴婢在洗石庵盯著表小姐。”
“表小姐可曾與什么人見面?”晏老夫人問道,私心里,她還是不希望郁芳菲做出這種有損名節的事。
“和表小姐見面的人是楚王世子。”婦人低著頭,都不敢看晏老夫人的臉色。
“誰?你說的是誰?”晏老夫人不敢相信,再次確認。
“老夫人,和表小姐見面的男人是楚王世子。”婦人重復道。
晏老夫人一臉頹廢,看來她以前說過的話,郁芳菲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不過是表面上應承她,私下卻與唐衸暗通曲款。可恨她都沒覺察到,還要小孫女兒提醒她,她當真是老邁,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