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晏萩吃飽,搖頭晃腦地吟起詩來,然后她又有了主意,“祖母,祖母,天公應景下了雪,我們明天去踏雪尋梅吧。”
晏老夫人還沒出聲,南平郡主搶先開口,“你這丫頭,才出來多久呀,真是玩瘋了,都快成野孩子了。”
“祖母,瀟瀟不是野孩子。”晏萩噘著嘴撒嬌道。
老祖母最吃小孫女這一套,立刻護上了,“我們瀟瀟才不是野孩子,我們瀟瀟是乖孩子。”
乖孫女的要求,寵孫女的祖母自是無所不應,如是明天踏雪尋梅。晏老夫人立刻喚來武莊頭,問附近可有梅林。
“有梅林,往西行給五里地,就有一片梅林,只是前三里路能過馬車,后兩里路就只能步行。”武莊頭稟報道。
一聽后兩路要步行,南平郡主立刻道:“瀟瀟呀,是你自己說要踏雪尋梅的啊,這踏就得走,到時不許讓人抱。”
“爹爹和哥哥們又不在這里。”晏萩嘟嘟嘴,言外之意就是抱她的人都不在這里,還有誰會抱她呀。
“兩里路很遠的,很辛苦的喲。”南平郡主夸張地道。
“我不怕,瀟瀟不是畏懼困難的人。”晏萩給自己鼓勁。
晏二太太笑道:“看來沒什么可以阻攔瀟瀟去踏雪尋梅了。”
晏萩用力地點頭,機會難得,怎么樣也得附庸風雅一回,好歹也是名門淑女,踏雪尋梅這種雅事一定要做的。
“十二姐姐,帶小十四去嗎?”晏菁乖巧地問道。
“太遠了,又要走路,你就別去了,我摘些梅花回來,讓荸薺做梅花糕和梅花糖給你吃。”晏萩笑瞇瞇地道。
“好,十二姐姐最好了,小十四最喜歡最喜歡十二姐姐了。”晏菁歡喜地拍巴掌。
次日清晨,雪霽天晴,馬車已經備好,田熙寧得知這事后,跑了過來,“老夫人,我能不能跟著一起去?”
晏萩從晏老夫人身后探出頭來,“屋頂上的小屁孩。”
“咦,你…紅球兒!”田熙寧一眼就認了出來。
紅球兒!
什么鬼?
晏老夫人笑道:“熙寧呀,這是我家的小十二,你叫她瀟瀟就可以了,瀟瀟,這是保清侯府的田四表哥。”田以寧娶得是中山王的孫女廣昌鄉君,雖然血緣隔得比較遠了,但廣昌鄉君仍是晏萩的表姐,這表姐夫的弟弟也算是表哥。
又一個表哥。
晏萩在心里小小的吐了下槽,不過在外一向顧忌著家中顏面的晏十二小姐,嘴上還是乖乖地喊道:“田四表哥好。”
“你好,你好。”田熙寧撓頭笑道。
“熙寧上車吧。”晏老夫人笑道。
“我騎馬。”田熙寧笑道。
晏老夫人蹙眉道:“下雪天騎馬太冷了,到車上坐。”要是非騎馬,那就別去了。這后半句,晏老夫人沒說出口。
到底不是自家老祖母,田熙寧不好任性,就爬上了車,進車廂一看,里面還坐著個胖嘟嘟,在剝松子的小女娃,“咦,這里又一個紅球兒。”
這紅球兒比剛才那個更實質名歸,剛才那個是瓜子臉,這個圓盤臉,那個是衣裳穿得太厚,看起來像球,是虛的;這個是肉比較厚,是實心的。
晏葒把剝出來的幾個松子仁塞進嘴里,道:“我是晏十三啦!我叫葒葒。”
“啊,你比她還小些呀?”田熙寧見晏葒比晏萩肥了一圈,還以為她是小十一或者是小十呢。
“十二姐姐,這人怕是個傻子吧?”晏葒問道。
晏萩一本正經地道:“十三妹妹,實話很傷人心的。”
“瀟瀟,葒葒,不可以這么沒禮貌。”晏老夫人趕忙阻止兩個熊孩子。
晏萩和晏葒摟在一起嘻嘻笑,晏老夫人向田熙寧表達歉意,“這兩個孩子不懂事,愛淘氣,熙寧別跟她們一般見識。”
“兩個小表妹,很可愛。”田熙寧大度地笑道,可等晏老夫人轉過身去,他就沖著兩人扮鬼臉。
“好幼稚。”晏萩湊到晏葒耳邊,狀似低聲,實則聲音并不小,足以讓田熙寧聽到。
“比十弟還不如。”晏葒撇嘴道。
被兩個小丫頭鄙視,田熙寧顏面無存,捏著拳頭,無聲地嚇唬兩人。兩個小丫頭根本不怕,一個繼續剝松子吃,一個抱起了繪著綠萼梅的白瓷春瓶。
“紅,瀟瀟,去踏雪尋梅,你帶個春瓶去做什么?”田熙寧問道。
“俗人啊俗人。”晏萩搖頭嘆息。
“大俗人。”晏葒立刻補刀。
“哦,我知道了,你們是要去采梅上的雪。”田熙寧興奮地道。
“十二姐姐,他還不算蠢。”晏葒評價道。
晏萩輕嗤一聲,“這么淺顯的事,是個人都知道。”
“喂,小丫頭,你該不會還在為那天我用雪球砸中你后腦勺的事生氣吧?”田熙寧小聲問道。
“哼,本小姐像是那么小氣的人嗎?”晏萩才不承認她記仇。
“我十二姐姐胸懷就像大海那么寬廣。”晏葒吹噓道。
田熙寧呵呵一笑,這話他可不信,不過他大人大量,不與小丫頭計較,“融雪煮香茗,此事極雅,我可以幫忙。”
“不用幫忙。”晏萩拒絕。
晏葒補充解釋,“十二姐姐收集梅花上的雪,是要送給傅表哥的,這是心意。十二姐姐,我說得對不對?”
“說得沒錯。”晏萩含笑頷首。
“傅表哥?”田熙寧想了想,“你是說安國公府的傅無咎?”
晏葒重重點頭。
晏老夫人回過頭,看著笑靨如花的晏萩,眼里有淡淡的憂色,瀟瀟待無咎有別于他人,上次那個冷蕊茶,送去榮王府和平國公府都是依照各房主母一房一瓶,唯有安國公府,送了三瓶去。
澄陽大長公主一瓶、安國公世子夫人一瓶,還有一瓶…晏老夫人眉頭微皺,是送給無咎的?晏老夫人覺得回京之后,有必要去趟安國公府,請澄陽大長公主趕緊給她的孫兒娶妻,別耽誤自家的寶貝孫女。
田熙寧摸著下巴,若有所思,難怪這兩小丫頭片子嘴巴這么不客氣,原來是受毒舌傅的影響。毒舌名聲在外的傅知行又一次為晏萩的毒舌,背了黑鍋。
馬車走了三里路就停了下來,接下來就要步行了,雀麥過來,幫晏萩抱著那個春瓶。晏萩和晏葒手牽手往前走,嘴里還哼著小曲,“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白云悠悠,陽光柔柔,青山綠水一片錦繡。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
田熙寧聽了兩遍后,也跟著哼,“走走走走走,一同去郊游。”
哼著小曲,兩小丫頭干勁十足地往前走,還真沒吵著要人抱,硬是走到了栽滿梅樹的那個小山頭;梅樹是特別栽種的,為了讓賞梅的人方便上山,路也是專門修過的,鋪著雕刻著精美圖案的青石板。
眾人拾級而上,不多時就到了那片梅林。白梅、紅梅、粉梅、青梅,各色梅花開滿枝頭,有單瓣有重瓣,花香四溢,美不勝收。晏萩和晏葒穿梭在梅樹之間,一個賞花兼掃雪,一個賞花兼吃花。
“十二姐姐,這花不好吃。”晏葒塞了朵紅梅花兒進嘴里,晏五太太瞧見了膽顫心驚,這梅花兒應該沒毒吧?雖然這個女兒是憨吃貨,可誰讓她就一兒一女。要是多幾個孩子,這個…這個她也舍不得。
“這么吃當然不好吃啦,你摘一些梅花帶回去,我讓荸薺熬梅花粥、腌梅花糖、做梅花糕。”晏萩說著自己的口水就快出來了。
田熙寧扭頭看著她,滿臉驚愕,先前他是真以為這紅球兒是個風雅之人,敢情只是偽裝,本質上就是個愛吃的俗人,也對,若不是愛吃,怎能想出那種新奇的火鍋吃法。
晏萩沒注意田熙寧看她的眼神,她認真地收集梅花上的雪,很快就收集好了大半瓶,“啊啾”雪水冰涼冷得她打了個噴嚏。
南平郡主微微蹙眉,看了眼女兒。
“啊啾”晏萩打第二個噴嚏了。
“瀟瀟啊,不要玩雪了,快過來。”南平郡主不得不開口了。
“馬上就好了。”晏萩想要裝滿一瓶,“啊啾,啊啾。”連打兩個噴嚏。
“瀟瀟啊,心意貴精不貴多。”晏老夫人亦開口道。
晏萩想想也對,如是乖乖把瓶子塞好,讓雀麥抱著,她跑到南平郡主身邊,接過母親遞來的手爐,抱在懷里。
這時從山頭的另一邊亦上來一群賞梅的人,多是身著儒生服的男子;晏家這邊除了幾個護院,亦是女眷。晏老夫人見狀,道:“梅花賞過了,我們下山回去吧。”
田熙寧折下一枝梅花,笑笑道:“表哥沒來,我折一枝回去讓他供在瓶中。”
晏萩訝然道:“你還挺有心的嘛。”
“別小瞧人好不好?本少爺的胸懷亦跟海一樣寬廣。”田熙寧傲矯地道。
晏萩撇撇嘴,小聲嘀咕,“是臉皮比城墻還厚吧。”
晏家一行人原路返回,卻不想一書生出聲道:“那位披藍斗篷的小姐,請留步。”
今兒晏家八位小姐,只有晏芬披的是藍色緞面斗篷。晏芬腳步一緩,那書生就走了過來,手里托著一張手絹,“這手絹,可是小姐遺落的?”
晏芬看了眼那手絹,素白的絲絹上繡著鮮紅的牡丹花兒;牡丹雖是富貴花,卻過于濃艷,家中姐妹無人喜愛,更不會繡在手絹上。晏芬淺笑搖頭,“這不是我的手絹兒。”
言罷,晏芬趕緊快走幾步,追上姐妹們。
那書生將手絹兒塞進衣袖,看著晏芬的背影,吟道:“佳人佩明月,笑語含春姿。手握一枝春,照影沮漢湄。”
“少年見佳人,神魂皆醉倒。”一個穿青色長袍的書生走過來笑道。
“不知是哪家的小姐?”那書生一臉神往地問道。
“范兄,我勸你還是別多想了,那位小姐不僅身邊有婢女跟著,我瞧著還有護院,不是官家千金,也是富家姑娘,你個窮書生,就別癡心妄想了。”青色書生笑道。
“魏賢弟此言差矣,待明年我秋闈高中,來年春闈再折桂,要娶那位小姐,想來也不是什么難事。”姓范的書生意得志滿地道。
魏姓書生笑著拱手道:“那我就在此預祝范兄大登科后小登科,喜上添喜。”
范姓書生朗聲大笑,他這樣的少年才俊,只有官家千金才配得上。
兩書生的對話,晏家人自是無從知曉,下了山,又走了兩里路,不僅晏萩懨懨的,就是晏老夫人亦有些疲倦。晏二太太見狀,就騰出一輛馬車給田熙寧坐,晏葒則上了晏五太太坐的馬車。
晏老夫人和晏萩上了馬車,桃緣跟了上去,移開坐墊,打開下面的箱子,從里面拿出一床小被子,放好坐墊。晏老夫人摟著晏萩靠在大軟枕上,桃緣將被子搭在兩人身上。
車輪滾滾上前,不多時就回到了莊子上,南平郡主看著打不起精神來的女兒,心疼不已,“瀟瀟,來,娘抱。”
晏薌見晏萩閉著眼,頭耷拉在南平郡主的肩上,嗤笑了一聲,前世的晏萩春日竹林聽雨,夏日泛舟湖上,秋日飲酒賞月,冬日踏雪尋梅,做盡風雅之事;今生就那嬌弱的身子,怕是只能纏綿于病榻了。
晏二太太則吩咐婢女,“我出門前吩咐廚房熬的祛寒茶,趕緊送上來。”
凡出去踏雪尋梅的人,每人一碗,就是自詡身體強壯如牛的田熙寧也不例外。喝了袪寒茶的田熙寧拿著那枝梅花回房,向趙巖卿獻寶,“表哥,我找了許久,才折到這枝最好看的梅花回來給你,不用太感激。”
趙巖卿斜他一眼,道:“你到是挺自在的。”
“沒什么不自在的,晏老夫人和藹可親,別說住十天半個月的,就是住個一年半載,也是可以的。”田熙寧笑嘻嘻地道。
“我可沒你臉皮那么厚。”趙巖卿沒好氣地道,打擾這么久,他已經很不好意思了,這人還想住一年半載,簡直…簡直就是厚顏無恥。
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厚顏無恥的田四少,叫武小北找來花瓶,將梅花插在瓶里,哼著小曲,捧回了自己的房間。趙巖卿嘴角微微抽搐,那花好像是說送給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