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懸浮摩托拉出兩道滾滾煙塵從殖民基地駛出快速向南方移動,那里有附近正片平原唯一凸起的山丘。
加速靠近之后,林涵才發現千雪凜此時的心情稍稍有些低落,完全沒有要和自己競速的意思。她一直沉默不說話,林涵也不好問什么只好保持相同的速度跟在一旁。
由探機變形而來的懸浮摩托動力強勁,畢竟其能源核心是為了工程建設準備的。脫離了地面摩擦力的束縛又不用顧忌地面的平整度,兩輛懸浮摩托在反重力技術的支持下輕松達到了300公里每小時的速度。
這座小山丘大約凸起地面約100多米的高度,是一整塊巨大的花崗巖。雖然坡度超過30度,但是懸浮摩托還是毫不費力地就沖了上去。山丘頂端還算平坦,在靠近基地一側有一塊不大的平地形成了一道懸崖。
千雪凜將摩托車停下,沒有說話只是默默走到了那塊平坦的巖面上。林涵慢慢跟在她后面,看著她取下手臂上圓盤拿在了手中。
“是路上用穿梭機里的設備制造的么?”
“嗯。”千雪微微點頭,轉過身對著林涵,按壓一下之后雙手平攤將銀白色圓盤放在手中。圓盤很快舒展開來,并在輕微的充氣聲中逐漸膨脹。
“這是,天燈?”出現在林涵眼前的正是地球東亞文化圈中常見的天燈,也就是孔明燈。這樣構造簡單的小物件穿梭機上的3D打印設備確實可以輕松完成。看了看千雪凜的眼睛結合天燈的顏色,說:“想要紀念誰么?”
“伊藤直哉。”
“哦。”
伊藤直哉,鬼鴉號戰列巡洋艦的艦長,那個在船組考核中被林涵狠狠坑了一把的和族艦長。在彼岸之門戰斗中并沒有逃過一劫,鬼鴉號甚至都沒能挺到彼岸蟲洞爆炸就在之前的戰斗中被擊沉。
林涵此時才明白千雪凜心情低落的原因。“我記得,當初他叫你大小姐,你說他在某種程度上算是你的家臣?”
千雪凜低頭不語,半晌才用很低的聲音說:“伊藤家一直是我們千雪家的家臣,他的父親就是家父的伴讀侍衛。”
“原來如此。”一時之間,林涵突然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正好,天燈的展開階段完成,內置簡易充氣結構充氣完成,從一顆手掌大小的圓盤變成了半人高的白色天燈。
“艦長愿意我和一起放飛它么?”
“好啊。”不知是不是幻覺,林涵感覺在兩顆月亮反射的月光照射下千雪凜眼睛中泛著一絲波瀾。和千雪凜一起分別抓住了天燈的兩邊。
天燈的底部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燃塊,而是一個可以散發出光亮和熱度的輕型能量裝置。高效的放熱很快加熱了天燈內部的空氣,讓林涵手上的動作由托扶變成了輕輕拉動。
“艦長,我數到三我們就一起放手吧。”
“好。”
“三,二,一。”
兩人齊齊放手,因為天宮星氣壓低的原因,松手后的天燈很快升起以高速向上飛去。千雪凜雙手合十低頭默念著什么,大概是和族的哀悼詞。而林涵則抬頭靜靜注視著天燈緩慢變成一顆黑色天空中的亮點。
短短十幾天的時間,林涵也認識了第七殖民艦隊中的不少人。他們不是游戲中只會按照腳本行事的NPC而是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其中一些人甚至給予了他很大的幫助,比如布萊恩上將。所有人,都在一場短短數十分鐘的戰斗過后變成了星際殘骸的一部分。
整個第七殖民艦隊數十萬艦員活著逃到天宮星的只剩下了285人,更不要提那些巨型運輸艦和運輸艦中攜帶的休眠殖民者。當初從星辰玩家的角度看待游戲背景,自由日戰役不過是其中的寥寥數筆。真正參與到歷史事件中,才能深刻體會到數十萬傷亡并不只是史書上簡單一個數字,而是一條生命的隕落發生了數十萬次。
每一個喪命在彼岸星門的第七艦隊成員都有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人際關系,每一個消散的生命都不僅是一個艦員那么簡單,而是整個家庭甚至家族的悲劇。對于六國來說這是擺脫帝國控制重獲自由的勝利,但是對于這些客死他鄉的帝國成員,甚至是銀河宇宙即將面臨紫星帝國殘忍報復的六國的民眾來說,這又算是什么呢?
林涵開始不斷提醒自己,從穿越的那天他就已經不再是玩家的身份了。玩家可以肆無忌憚在游戲規則下任意行事,但是他現在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卻關乎到其他人的生死。
直到這一刻,望著低頭默哀的千雪凜,林涵心中才逐漸轉變了態度。也許,是時候把自己當做一個這個世界的成員了。也許他撒的那個謊真的就是事實,一切玩家的經歷不過是另一條時間上發生過的故事。
哀悼完畢同樣抬頭仰望天空的千雪凜注意到旁邊的林涵稍稍有些異樣,“艦長?”
“嗯?”林涵回過神,望向和自己并肩站著的千雪凜。
“艦長也有在紀念的人么?”
林涵輕輕搖了搖頭,“沒有。比起哀悼死者,我更在意如何讓生者活得更長久。”
千雪凜莞爾一笑,“還真是,艦長風格的話呢。”
“哦,那你說說我說話是什么風格?”
千雪凜沒有回答,而是指了指不遠處的巖石邊緣,“艦長愿意陪我坐會么?”
林涵點點頭,兩人就這么并肩坐下。兩人坐的是如此近,一陣夜風襲來吹拂起千雪凜的頭發,將一股帶著淡淡香甜氣味的發香掃過林涵的鼻尖。
側頭望了望千雪凜,她正盯著天上藍色的月亮出神。此時林涵才真正意識到身邊的少女居然會散發出柔弱的氣息,平日里的御姐氣息完全消失不見,讓人不禁產生保護的欲望。
好像是感受到眼光,千雪凜輕輕轉過頭,溫柔地注視著林涵。“艦長,你知道么。我真的很羨慕你那種自信樂觀的氣質,好像沒有什么能夠讓你產生退縮的東西。”
“也許是我心大吧。”
“你知道么,我母親在我5歲的時候因為一場星際航行事故去世了。”說著,她輕吸了一口氣,“雖然家族中的長輩都勸父親再婚并且不斷介紹,但是他還是用家主的身份壓住所有的聲音。他真的很愛母親,但是他把所有對母親的愛都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此時千雪凜的肩膀甚至有點輕微的顫抖,“他從小到大都想讓我向母親的方向靠攏,一個嚴格遵守傳統和族女性觀念的人。我從小把這當做他對我的壓迫,我撕過書法課的書、故意剪壞花道課的盆景、茶道課上用滾水潑老師、甚至在上料理課時點著了一間房子。”
“哈哈,確實很有你的風格。”林涵想象了一些,確實沒法形成千雪凜像傳統和族女生一樣可愛嬌羞的形象。
千雪凜的臉上帶起了一絲笑容,“父親從小就看不慣我的作為。無論我再怎么調皮,他都會向老師誠心道歉并在第二天再請一位家庭教師。直到我7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了伊藤直哉。他比我大3歲,是父親貼身侍衛長的兒子。父親讓他監督陪伴我學習。”
“我在屋里學習茶道書法,他就拄著一把比自己還高的武士刀坐在門口。現在想想,還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可惜,他并不能阻止我從各種傳統課上逃課。所以,他就成了我的替罪羊。雖然父親不會說什么,但是他的父親卻每次都會很嚴厲的懲罰他。”
“直到有一年冬天,因為我從從書法課逃課。他的父親罰他光著上身在大雪中罰站,我到現在也忘不了他全身通紅不停發抖的樣子。那次我才知道原來我的任性會給別人帶來這么大的傷害。從那之后,雖然還是不愿意上傳統課,但是我再也沒逃過課。作為對抗父親的手段,我開始專門挑母親不會做的那些事情學習。”
“我練習劍道、學習軍事格斗術和射擊、我甚至還參加了星球上的非法飆車。當我做這些的時候,雖然沒有看到但我知道直哉他一定都在暗中默默保護我。我當然知道東區的飆車仔為什么會在輸了比賽的第二天被全部被警察帶走。隨著我長大,我也慢慢將他當成了我的哥哥。父親也逐漸放棄了將我引導向母親的嘗試,但是他從來,哪怕一句都沒有夸獎過我在其他領域的成就。無論我做了什么,他甚至不會多看我一眼,我知道我讓他失望了。”
之前千雪凜臉上的那絲微笑很快消失不見,“后來,我向他表達了參軍的愿望。他沒有說什么,只是讓我等待到成年,然后把我隱瞞了貴族身份送到了納爾文軍事學院。直哉他提前幾年離開了家族駐地,我一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后來我才知道他是提前來到了軍事學院。因為優異的成績,他申請了提前結業,進入了海軍。”
“我知道他去的艦隊一定是家族以后也要安排我進入的地方,所以我在畢業時出乎家族意料申請了加入第七殖民艦隊。沒想到的是已經提升軍銜到上校的他居然也提交了調令和我們在同一批次進入了第七艦隊。剩下的事情,艦長你都知道了。”
此時林涵才意識到為什么當初在彼岸星門戰役時鬼鴉號曾多次靠近渡鴉號,現在想來伊藤直哉很可能是在以自身艦船為護盾渡鴉號擋下其他方向的傷害。又回想起當初伊藤直哉向自己怒吼的樣子,此時看來其中包含了除挫敗之外更多的情感。他微微抬頭,看向遠方那個光點,“你現在如此想念他,我想如果他知道了也會很高興的。”
“是啊,他會高興的。”雖然說著這樣的話,但千雪凜的聲音卻愈發微弱。
林涵看著千雪凜在明亮月光照射下的側臉,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不介意借給你靠一會。”
千雪凜聞言嫣然一笑,沒有多說什么,然后將頭輕輕地靠了上來。
在遠處的漆黑的天空,一個光點正在微弱的閃爍著,仿佛成了整個天空中唯一的一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