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落針可聞,所有人眼睛同時看向聲音傳來的位置。
張文耀止住身形,望著從人群中走出來祝正陽,喜悅的表情消失不見,眼底浮現復雜之色。
“祝正陽,今天是我老師和小師弟的大喜日子,有什么問題等宴會過后在說。”
夏鴻臉色鐵青狠狠瞪著祝正陽。
祝正陽面無表情,一步一步走近,毫無畏懼同夏鴻對視:“按照規矩,作為前輩的我有資格提問考較周超,既然張師伯如此器重他,想來回答我的問題不是什么難事。”
他的話沒毛病,但這規矩只是眾人私底下默認,更何況張文耀作為國醫大師,他的收徒儀式里,沒人愿意在這個時候駁了對方面子。
“我師弟還輪不到你來考較,你要是不服,我和你比一比。”
祝正陽無視憤怒的夏鴻,目光平淡的看向張文耀。
“老師,弟子愿意一試。”周超站出來朝張文耀拱手。
“好!”張文耀重新坐回太師椅,面色沉凝。
在座人心頭泛起興奮,看熱鬧不怕事大,有人掏出手機偷偷拍攝。
兩人相距數米,平靜的看著對方。
祝正陽眼眸微抬:“張師伯乃是醫學大家張仲景的傳人,擅治傷寒病癥,你作為他的弟子,對此自然熟悉,那我問你,如何理解外感六淫和表證。”
這問題很簡單啊!
場內大半都是中醫師,聽到這個問題面容驚訝,這種問題讓個實習生來都能說個一二。
但那些六十歲以上的老中醫卻是眉頭一挑,立馬看出其中玄機。
夏鴻、蕭軍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各自眼底的擔憂。
張文耀神色不變,只是扶住太師椅的手微微緊握。
“首先,外感六淫的劃分有誤,其次,外感六淫不等同于表證。”
話音一落,場內隨即出現大量的議論聲。
人群中,鄧明達搖頭失笑道:“聶老,這個周超看來并不像你口中所言那般具有天賦。”
“鄧院長,這傷寒論作為醫界四大經典之一,小周不過初入中醫,理解有些偏頗也是正常的。”
“是嗎,這個問題在大學課本中就明確寫了,他的回答豈不是在質疑那些前輩的定論。”
“鄧明達院長,你非要如此為難一個后輩嗎?”
兩人的爭論聲漸漸變大,很快吸引了周邊人注意,祝正陽側頭看去,淡淡一笑:“周超,你的回答看來讓不少人都質疑。”
“那位同行,可否出來說說你對張大師高徒的回答是否滿意。”
鄧明達沉默兩秒走到中間,先是朝臺上張文耀點頭問候,而后盯住周超道:“你說外感六淫劃分有誤,那你說說什么才是正確的劃分。”
“外感六淫:風寒署濕燥火,在我看來只需分成寒熱和燥濕,前者是對溫度的區分,后者是對濕度的區分,而風邪乃是對寒的程度區分,并不能單獨算。”
人群中有人對此提出質疑:“我不同意這種劃分,如果風邪歸寒邪,那風熱表證如何解釋。”
“暑濕表癥、濕溫表證、秋燥表證這三種按照你的說法都不屬于表證嘍。”
“溫病大家吳鞠通可是說過,表證的劃分該是發熱和惡寒兩種。”
一時間周超如大海一葉扁舟被眾人潮水淹沒。
臺上夏鴻想要上前幫忙,蕭軍輕輕搖頭拉住他。
祝正陽平淡的眼底帶著譏諷,他就是要當著所有人的面毀了張文耀的弟子。
“呵呵,真是好笑!”周超發出一聲冷笑,眼神瞬間一凝冷冽道:“什么是表證,是寒邪侵襲肌表,束縛衛氣所導致的臨床癥候。從這就可看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風熱表證。”
“表證是傷寒的初期階段,傷寒論中的太陽病就是表證。不知道你們當中有多少人研究過傷寒論·辨太陽病脈證”
“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這是傷寒太陽病的提綱。這里明確提到浮脈、頭項強痛、惡寒都是表證的常見臨床表現。”
“那我問你們,是不是所有表證都會出現這些癥狀,各位都是經驗豐富的醫師,告訴我是不是。”
面對周超的咆哮和反駁,沒有人說話,他們很清楚,臨床上的病不可能照著書本上來出現。
鄧明達發問道:“就算你說的對,你的話也不足證明外感六淫非都屬表證。”
周超橫了他一眼,道:“傷寒原文第二條:太陽病,發熱汗出,惡風,脈緩者,名為中風。第三條:太陽病,或已發熱,或未發熱,比惡寒,體痛,嘔逆,脈陰陽俱緊者,名為傷寒。”
“區別中風和傷寒的根據是有汗無汗,而不是惡風和惡寒,兩者只有程度輕重,但同屬于寒邪。惡風的表現是有風則重,無風則安;惡寒的表現是雖身居密室,仍凜凜惡寒。”
“傷寒原文十二:太陽中風,陽浮而陰弱,陽浮者,熱自發,陰弱者,汗自出,嗇嗇惡寒,淅淅惡風,翕翕(xi)發熱,鼻鳴干嘔者,桂枝湯主之。這就說明,太陽中風既可有惡風,也可有惡寒,形成兩者的原因在于病人體質強弱和感受寒邪的輕重。”
周超話語一頓,掃視一圈,繼續說道:“剛才有人提到溫病大家吳鞠通對于表證的理解,在我看來,現在書本臨床上解表法之所以很混亂,就是從溫病學派之后開始的。”
所有人大腦炸裂,周超的話就相當于一個小沙彌質疑佛教經文,質疑佛教高僧對于經文的理解注釋。
這對學中醫的人理念沖突不吝于中子彈丟入太平洋。
“哈哈哈!”祝正陽仰天大笑,彎腰直不起身來,眼淚從眼角溢出:“張師伯,您新收的這位高徒膽子可真大,竟然敢誹謗先賢,這話如果被溫病學派那些人聽到不知會作何反應。”
現場逐漸安靜下來,每個人都看向張文耀,要是他呵斥周超大家還可只當做笑話,可要是…
“呵呵,我倒是認為我這弟子說的沒錯,溫病的那些人曾經可是說過‘江南無正傷寒’,但曹穎甫先生卻用麻黃湯治好了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