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李風巖,歸來覆命,師尊近來安泰?”李風巖于殿前出聲唱道。
二人終于上得殿前,大殿匾額篆書:天極殿三個大字。
天極殿飛檐反宇,恢宏莊嚴,卻并非本朝建筑,倒似南北朝時風格更多一些。
楊寧立于殿前,不禁回首看去,但見華殿玉階,臨空飛橋,絳云廣場三大奇景無不盡收眼底,其間流云飛雪,云遮霧繞。
楊寧正呆呆看著遠處出神,突然大殿中一聲深沉又有些老邁的聲音打斷了他:“是風巖回來了么?快快進殿。”
李風巖急忙拽了拽楊寧,當先整飭衣冠行了進去,楊寧綴行其后。
楊寧進得殿內,只覺一股威嚴肅穆瞬間包圍了他,令他只敢低著頭緊緊跟在李風巖后面,不敢抬頭四顧。
殿內極其安靜,落針可聞,殿內只聽見有兩個腳步聲不時響起。
“噔噔踏踏”一個沉穩有度,一個雜亂無序。
楊寧只覺行了一個甲子還要長,李風巖驀地止住身形,楊寧心里緊張,收腳不及一下撞在李風巖后腰上。
如此肅穆莊嚴的大殿上竟然傳出一聲女子的嗤笑聲,隨即止住。
李風巖無暇顧及身后,趕忙躬身施禮道:“弟子李風巖,奉掌教之命前往陜西叛亂之地靖民衛道,因途遇變故,特來提前覆命。”
李風巖說罷急忙伸手拉了拉楊寧,示意他向掌教施禮,不拉不要緊,一拉之下,竟然發現楊寧全身抖如篩糠,面如金紙。
楊寧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這等陣仗,無比緊張之下病痛發作,此刻搖搖晃晃直欲跌倒。
李風巖眼疾手快,也顧不得其他,回身一把將楊寧托住,平放在懷里,大聲喊道:“師父…”
楊寧昏過去之前,眼前只覺殿上躍下兩個白色身影,隨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他悠悠轉醒,睜開眼來,發現自己正躺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腹下暖烘烘的無比舒泰。
身前站了五人,俱是一身白色錦袍,看來都是上清宮人。
中間一人仙風道骨,皓首蒼顏,此刻正凝神看著一封書信,楊寧認出,那封信是義父托呈上清掌教的。
楊寧不敢相信,眼前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赫然就是天下玄門領袖,當代上清宮掌教玄元真人。
玄元子身旁站了一個美貌女子,是位坤道,看上去三十上下,風鬟霧鬢,曲眉豐頰,與尋常瘦小的女子不同,猶如姑射神人,豐神綽約。
美貌女子與玄元子并肩而立,余下三人俱落后二人半步,顯然位份極高。
身后三人當中李風巖楊寧認識。
還有二人楊寧卻不曾見過,一男一女,二十七八上下,應該都是上清宮二代弟子。
玄元見楊寧醒來,將信遞給身后弟子,上下又重新打量了一番楊寧,溫聲道:“孩子,現在好些了么?”
楊寧怎能不知方才發病正是多賴眼前此人,因此慌忙伏地拜倒,卻一想到雙方身份懸殊,自己又如何去報答人家,嘴巴張開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
玄元雙手托著將楊寧扶起,濁目炯炯地對楊寧笑道:“孩子不必如此,樓氏有后啊。”
楊寧只見玄元真人花白的胡須一張一合地道:“孩子,你可愿入我上清宮門?”
楊寧心底一熱,突然想起李風巖和康風瑾那一身上清武功,又想起戰禍之中的百姓,頓時一陣心潮澎湃,竟爾忘了自己學武是為了治病的。
當下脫口而出道:“我愿意!”
玄元一聽此言,笑著點了點頭,楊寧發覺玄元身旁的女子也似乎眉梢輕輕動了一下。
玄元看向身旁的女子,似有所求地道:“師妹,你將此子收入門下如何?”
楊寧實在想不到,眼前貌美出塵的女子竟然與須發皆白的玄元真人同輩。
那她應該就是先前風賢師兄口中所說的玄徽師叔。
楊寧聞言不禁看向玄徽,只聽她回道:“師兄有命,本當尊奉,只是本門之下,有俗有道,歷來師兄御道,是為長門,我御俗,這孩兒日后不出家嗎?”
玄元心想,若讓這孩子出了家,可怎么與故人交代,當下笑道:“正是不打算讓這孩子出家,方來麻煩師妹。”
玄徽一陣猶疑,不禁微微側身,目光轉向身后的那名女弟子。
女弟子上前一步,躬身施了一禮,說道:“掌教真人容稟,家師近來時常困乏健忘,教習弟子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因此日前,眾弟子的武功便俱交由我和師兄代授。然我師兄妹二人技藝微末,惟恐誤了掌教故人之子。”
玄徽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望向玄元的滿頭白發,說道:“師兄,歲月不饒人,彈指間你我竟然都是快一百歲的人了。”
楊寧頓時大吃一驚,又從頭到腳仔細看了一遍玄徽,心想大叔叔長大的地方果然都是神仙,這么漂亮的女子竟然快一百歲了?
因此心中愈發堅定了想拜入上清宮門的信念。
玄元倒不似玄徽那么傷感,聞言笑道:“師妹豈不知我比你還懶,近年來也都是風巖教習弟子。”
玄徽與身后一男一女兩名弟子不由一齊望向李風巖,兩名弟子眼中充滿了敬仰與欽佩。
而楊寧則清楚的看到,玄徽真人如同剪水般地雙眸柔和地注視著李風巖,目光中飽含期待與肯定。
玄徽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幾十年前,她自幼拜入上清宮,隨后出家,幾十年來早已將教門當成了自己的家,年輕一輩的弟子在她眼中如同自己的孩兒一般,一些出類拔萃的弟子她更是視若珍寶。
“風巖賢良方正,自任事以來,令行如流,門內上下煥然一新,我上清宮前有風靖,后有風巖,師兄你真是好福氣呀。”
玄徽目光依舊停留在李風巖身上,話卻是對玄元說的。
玄元將手輕輕放在了楊寧的肩頭,對玄徽道:“師妹,那這個孩子…”
話只說了一半,目光望向玄徽。
“掌教真人,此事…”
先前出聲的女弟子正欲上前說些什么,卻被玄徽打斷道:“玄徽謹尊掌教令諭,定當竭力訓導這孩子。”
見師父已經答應下來,那女弟子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只是目光冷冷的望了楊寧一眼,見楊寧看過來,隨即不屑地轉過頭去。
原來那女弟子與他師兄二人是一對眷侶,二人均屬玄徽子真人座下,女弟子名喚張風怡,男弟子名喚遲風楠,武功高強,且配合無間,江湖人稱“雪山雙壁”。
李風巖原本想著楊寧會拜自家師尊為師,這樣二人同屬長門弟子,平日里也可對他照拂一二,卻忘了師尊座下全是出家之人。
心里失望之余轉念又想到玄徽師叔不僅武學造詣驚人,而且為人寬厚,性情淑均,心里便又開心起來。
此時見楊寧還傻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便立即上前一步,假作不悅地訓斥道:“傻小子,還不快給師父磕頭。”
說罷向玄徽努了努嘴。
楊寧會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先向玄元拜了三拜,又轉身向玄徽叩了三次首。
小臉緊張地紅通通的,自始至終,未發一言。
一旁的張風怡瞧見,更是不悅。
玄徽性情淑均,待人寬和,移步上前把住楊寧雙肩將他扶起,輕聲問道:“孩子,叫什么名字?”
楊寧老實回道:“楊寧。”
玄徽輕聲“嗯”了一下,隨即道:“你既拜我為師,自當遵循上清字輩,你這一輩是風字輩,今后你便喚作風寧,記得了?”
三聲暮鐘玄門,滿山新月黃昏。
重檐滴水冰存,層樓疊榭,庭除劍語乾坤。
——筆者 楊寧走出天極殿,已是夜色彌漫,天極殿內外燈光通明,照亮了整座天極峰。
從殿前向山下望去,上清宮月白風清,只有遠處絳云峰上弟子居所燈火闌珊。
遲風楠與他一邊走著一邊手指點著各處講與他知曉。
張風怡似乎心情不佳,走的很快,將他二人遠遠地甩在后面,只是每當快消失在二人視野的時候,就會停下等他們一會。
三人就這般走走停停,下得天極峰來,穿過兩生橋,來至絳云峰。
依舊是那般煙遮云繞,霧淞沆碭,雪松按照某種圖形規律地排列著。
楊寧依稀記得好像在樓老某本書里看到過,只是當初匆匆一瞥記不清楚。
楊寧看到遠處的張風怡又駐足停下,便仰頭看向身旁的遲風楠道:“風楠師兄,師姐好像不開心嗎?”
遲風楠尷尬一笑,打個哈哈道:“沒有,你不用理她就是了。”
楊寧只得垂首點了點頭道:“哦。”
說完肚子突然“咕咕”叫了兩聲。
遲風楠不由大笑,拉起楊寧的小手道:“餓壞了吧,走,師兄先帶你去廚房吃點東西,然后帶你回住處歇了。”
楊寧確實餓壞了,依言點了點頭。
廚房并沒有想象中的大,里面擺了三四張長方木桌,每張桌子能容十幾個弟子用餐。
堂內門窗大開,彼時山頂積雪終年不化,瑟瑟寒風夾雜著雪沫順著窗子卷進來。
楊寧見此景象,心中兀然想起身在樓府時的景象,當時天下大雪,義父出門買藥,他放心不下一直在窗前等候,那寒風也如這般帶進雪來,阿姊會過來替他關上窗子,可是現在,誰人替他關上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