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能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稍微放松了一下手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臺機器前待了多久,根據手臂的酸痛感覺來看,估計他花了好幾個小時。
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身后已經站滿了人,這些人的臉上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勞駕讓一下。”他拿起裝著游戲幣的盒子——現在這盒子已經快要空了。“哈,下一個游戲該去玩點啥呢——干脆去跑一局賽車吧。”
“不要得意忘形。”那個熟悉的聲音用冰冷的語調提醒道。“這金手指的力量,你還沒完全發揮出來。”
“是這樣么?”吳能摩挲著下巴,有點吃驚地問道。“我覺得已經很厲害了啊。”
“那是你還沒遇到真正的難關。”那個聲音哼了一聲回答道。“游戲廳畢竟只是給你娛樂用的,不會真的設計出那種幾乎必死的關卡給你玩。但某個游戲就不一定了。”
“哦——你似乎另有所指啊。”吳能沉吟道。
“我沒有給你任何暗示,至少現在沒有。”那個聲音頗有深意地回答道。“你應當也發覺了,你所參與的另一場游戲,那游戲的設計者也沒有想過要你的命。”
吳能沒有接話。他雖然玩的很開心,但是依然沒忘記自己現在的位置——他依然處于無限世界之中,很可能還在主神的監控之內,貿然提及無限游戲的內容很可能導致他被抹殺。
“游戲幣不多了,我得去兌換點。”他直接轉移了話題。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個腦海中的聲音也沒再提及此事。他們很自然地轉移到了下個話題。
吳能又用了一年的壽命去兌換了三百多枚游戲幣,然后開始了一陣瘋玩。
在僵尸游戲里,他操縱著角色使用魂銀和那個五米高的巨大僵尸大戰一場,最后成功擊碎了對方的頭顱,獲得的超大量積分差點導致了累計得分的數值溢出。
在賽車游戲里,他直接用魂銀制造成了龜殼,把大猩猩的黑色跑車打得不斷原地旋轉,金幣灑了一地。不過他發現,雖然自己獲得了第一,但那位穿著黃色長裙的公主親吻的還是某個水管工。
在釣魚游戲里,他用魂銀織成的巨大魚竿釣出了一只鯨鯊,結算的時候這只鯨鯊巨大的身軀把其他幾個游戲角色的模型都擠到了一邊,只有他操縱的那個小人兒雙手抱著鯨鯊有些害羞地點著頭。
至于投籃機,吳能暫時顧不上了。旁邊可玩的機器太多了——他原本就對這種和現實世界中的投籃無甚區別的游戲興致不高。
讓他頗感驚訝的是,這個游戲廳里居然還有那種開放世界自由探索的大型游戲。當然,這樣的游戲,每玩一個小時就要消耗十枚游戲幣,但是吳能出于好奇,還是嘗試著玩了一下。
他操控著一個冒冒失失的小伙子在一個巨大如同“都市尸潮”里的小熊貓市的城市里探索,開著車在街上橫行霸道,一路撞過無數警車,甚至操縱著魂銀機器人和警方的直升飛機對攻,結果沒想到最后直接招惹來了一發核彈。
——顯而易見的,即使魂銀再強力,想阻擋核彈也是不可能的。當他的角色在核彈的蘑菇云中蒸發的時候,他不由得開始思考起了有沒有什么更強大的金手指。
“我可不記得我教過你在游戲里作死。”那個聲音非常適時地出現,并且吐了個槽。“金手指也是有限度的。”
“好吧,好吧,至少我現在知道它的上限了——硬擋核彈是不現實的。”吳能聳了聳肩。“我換個玩法好了。”
他又投入了十個游戲幣,這次他選擇了一種比較柔和的游戲方式——不再開著車四處亂撞,不去招惹警察,也不去四處搶劫,當然更不會用槍在人身上打洞。
他開了輛出租車開始在這個城市里四處游走,接待各種客人來賺錢。
一開始上車的還都是些普通角色,穿著時髦的女郎,錯過班車的職員,出來約會的大學生之類的。
玩著玩著,這游戲的基調就變化了。
什么穿著奇怪披風的蒙面英雄,腿比身體還長、腳上掛著槍的美女,在都市中四處處理異常事件的東方警察,甚至是背后背著巨大裝飾物的奇怪大狗,各種奇奇怪怪的角色都上了這輛車子。
到最后,甚至還有客人要求吳能控制的游戲角色為他們調一杯酒,然后一邊喝著酒一邊將自己的遭遇娓娓道來——等到吳能回想起自己原本是個出租車司機而不是酒吧調酒師的時候,這客人已經拉緊了自己的裙子,丟下錢離開了。
不得不說,用這種生活化的方式賺錢,真的很慢。
這款游戲設計的初衷,本身就是鼓勵玩家在游戲中經歷各種非常之事。只要玩家不要像上一局的吳能那樣作死,勤勤懇懇地做些偷盜勒索之類的工作,或者搶搶銀行什么的,很快就能積攢起一筆財富。
雖然設計者也提供了諸如開出租車這樣的工作,但這似乎只是為了給游戲里的生活增加一些細節,這么做收入實在是來得又少又慢。
但是吳能玩得頗有興致。
他在游戲里兢兢業業地開著車,將一位又一位客人拉到指定的位置,順便聽著自己的游戲角色和每位客人隨意攀談,了解著這座“洛圣都”城市中發生過的各種各樣的有趣故事。
比如說,某位女士和自己的男朋友分手了,因為她心底里一直有一個陌生人的身影,這位陌生人曾經在她遭遇小偷的時候幫助過她。不過當吳能控制的角色拉上那個被分手的倒霉男友的時候,意外發現原來她的這位前男友就是當年的那個陌生人。
再比如說,一位富翁不久前病逝了,將巨額財產留給了自己的寵物狗。但當吳能拉上一位醉酒的保姆的時候,他聽那位保姆說,她正在尋找一種能無聲無息殺死寵物狗的方法,為此她可以付出自己的全部身家。
當然,面對后一個客人,吳能沒能提供給她殺死寵物狗的方法,但他向她演示了一下怎么無聲無息地殺死一個酒鬼并且拋尸大海。
至于后果么——吳能不怎么在意后果,畢竟這只是一場游戲,只要他敢于付出用臉接核彈的后果,他完全可以在這個世界里為所欲為。
不知道接送了多少客人,不知道度過了多少時間,吳能甚至中途還暫時離開座位去多兌換了幾次游戲幣。逐漸的,吳能操縱的這個角色一點點成長了起來。
在一次因為發燒住院花光了自己開出租車的積蓄之后,他開始控制角色有計劃地購買了醫療保險。
因為覺得有趣,他還養了一只小貓,當然,給貓看病和購置物品又花了一大筆游戲里的錢。
他甚至還在游戲世界里和可愛的女性NPC們談了幾場戀愛,但是因為出租車賺錢實在是太慢了,他沒錢去購買高價的禮物維系和女NPC的關系,導致這幾次戀愛全都無疾而終。
“這點好像不太科學啊。”吳能嘆了口氣。“愛情不一定非要依靠物質來維持的。”
但是他也沒法跟游戲的設計者講什么道理。畢竟在游戲世界里,這種好感度系統是非常經典的設計。
玩了不知道多久,玩到自己控制的角色已經白發蒼蒼的時候,游戲提示他,他的角色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已經無法順利完成駕車的工作了。
他能做出的操作越來越少,而這位老人無論做任何動作都有概率失敗。他的記憶力開始變差,屏幕前的吳能還能認出的那些NPC老朋友們,他也都已經不認得了。他甚至連去超市買東西這么簡單的事情都無法順利完成,因為他沒法認清鈔票上的數字了。
但是時不時的,他還會經歷一些奇怪的事情。某位記掛著陌生人的女士最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真愛,雖然她的真愛不曾在小偷面前保護過她,但她相信他們能一起面對任何困難和危險;某只寵物狗也找到了可靠的保姆,在保姆的照顧下,它活了非常精彩的一生——至少對于一只狗來說,足夠精彩了。
最后,吳能操縱著自己的角色拄著拐杖走向海灘。
多年之前,他養的小貓早已離開他前往天國,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在那片海灘上,他曾經拿著鏟子挖過貝殼,也曾經在雨后觀望天邊的彩虹,那片沙灘上曾經留下過他和某位可愛女孩的歡聲笑語——當然代價是他花了一大筆游戲里的貨幣買禮物。
原本那個冒冒失失的小伙子,此刻已經變成了一位真正的老人了。
該是結束這一切的時候了吧?
這一次,當游戲提示他時間將至的時候,他沒有再繼續投幣,而是操縱著那位老人向著大海之中走起。
他的步伐有些搖晃,積壓在身上的各種疾病讓他的行動非常艱難,但他走得非常堅定,每一步仿佛都用上了自己最大的力氣。
他有過精彩的人生,而現在,這場游戲終究要結束,這臺游戲機將要交給下一個玩家,去進行一場新的冒險了。
看著那個蹣跚的身影消失在海中,以及屏幕上最后打出的“GAMEOVER”的字樣,吳能默默站起了身。
“真是一局有趣的游戲。”
“如果你想在一場游戲中挖掘什么哲學意義的話,那大概就要做無用功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諷刺道。
“沒,我只是想經歷一下自己原本不可能經歷的人生。”吳能回答道。“而且,我終于想起來這里是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