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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車禍

  于是,修斯坦決定就這樣返回樓上的接待室去等,而霍頓醫生帶著威爾伯走向一間小隔間。他注意到樓上傳來陣陣嘶嘶聲,那是水壺冒出蒸汽的聲音,霍頓太太正在樓上的廚房里煮開水,準備為修斯坦泡茶。

  小隔間里飄散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隔間的墻上有一個架子,上面擺滿了瓶瓶罐罐,另外還有一座工作臺,上面鋪著一張藍布,擺滿了醫療用具。小隔間正中央有一張不銹鋼桌,上面好像有一個干瘦蒼老的女子,身上蓋著一塊白棉布。

  那時,威爾伯忽然兩腿發軟,因為他注意到那塊布沾滿暗紅色的血跡。

  威爾伯感覺到一種奇異的氣體直沖他的腦海,霍頓醫生說:“不要太勉強,要是你...”

  “我一定要看看它。”威爾伯打斷了霍頓醫生的話。

  霍頓醫生掀開白棉布的一角。

  “不要怕,不要怕,拉維尼婭女士,你的孩子來看你了”他對桌上的人說,但口氣仿佛和一個受傷的小孩說話,語氣非常輕柔。

  那位女士抖了一下,接著,威爾伯的心里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呼喚著他,小維特利步履維艱地往前跨了四步,慢慢走到桌子旁邊。

  霍頓醫生已經掀起那塊白棉布等著威爾伯看,于是,威爾伯鼓起勇氣低頭看看他的母親,拉維尼婭。

  這位一生為了孩子的干瘦母親的頭已經被車輪碾得扭曲變形,半邊的皮肉都被扯到后面,露出鼻骨和兩排牙齒,沾滿鮮血的舌頭軟綿綿的塌在唇外,鼻孔淌出鮮血,一只眼睛已經變成一片死灰,而另一只仿佛噙著淚水,露出驚恐的神色。她的呼吸急促,仿佛很費力,很痛苦,左腿已經扭曲變形,腳趾被碾成一團爛泥,末端露出粉碎的骨頭。

  看到這里,威爾伯已經不由自主地啜泣起來了,只是他沒意識到,拉維尼婭那只僅剩的眼睛注意到了他,她開始掙扎著想起來,但霍頓醫生立刻按住她的身體,于是拉維尼婭又不動了。

  威爾伯注意到他的母親身體側邊插著一根針,針尾有一條管子連接到一個玻璃瓶,瓶里有透明的液體。接著拉維尼婭又開始呻吟起來,仿佛是有什么話想和他的孩子說,威爾伯本能的將自己的耳朵湊近母親扭曲變形的嘴。

  “小心!”霍頓醫生忽然開口警告威爾伯。當時威爾伯根本不明白,他的母親還有很嚴重的精神疾病,她看到任何會動的東西就會張嘴咬。

  這就是霍頓醫生手上的一些咬痕的來源。

  威爾伯感到她很虛弱,很無力。而他就這么站著,愣愣地看著,什么也做不到。

  墻上好像有血痕。

  “她很痛苦。”霍頓醫生說,“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對不對?”

  威爾伯嗯了一聲,他忽然感覺眼前的一切不像真的,仿佛一場夢。

  “她的肋骨也斷了,其中一根刺穿了肺部。照理說,它的心跳應該早就該停的,但她支撐到了現在,而且,就算勉強撐到現在,也撐不了多久了。”

  霍頓醫布蓋回拉維尼婭身上,威爾伯幾乎沒聽到霍頓醫生在說什么,眼里只注意到他的母親一直在發抖。“它會冷嗎?”威爾伯問,“它一定很冷。”

  “不會,應該不會。”霍頓醫生的外國口音也很重,接著他又摟住威爾伯的肩膀,走向門口。“走吧,我們回去找尼古拉斯先生,好不好?稍早的時候,你的母親有一些事情要跟這位記者先生談談。

  修斯坦就坐在樓上接待室的沙發上,他早些時候就看過拉維尼婭,已經沒有必要再次下去。

  “你還好嗎,維特利?”他問威爾伯。

  威爾伯只是嗯了一聲,但其實他覺得胃很不舒服,很想吐,他的鼻腔里還殘留著濃濃的血腥味。這不同于那些小動物,這是他的母親。

  “拉維尼婭真的是很堅強的一位夫人。”霍頓醫生說,“她竟然還能夠撐到現在,換成是其他和她一般體重的女子...”霍頓醫生補充到,“紅細胞缺乏,白化病,殘疾,營養不良...當場就斷氣了。”

  他從招待室辦公桌上拿起一個檔案夾,從里面摸出一張紙,紙上有表格,最頂端寫著:病歷24。

  “我不知道拉維尼婭女士還能支撐多久,不過,不管她能撐多久,都已經沒什么意義了。”

  “你的意思是,已經沒希望了?”修斯坦問他。

  “沒希望了。”霍頓醫生飛快瞥了威爾伯一眼,“很抱歉。”

  “母親...”威爾伯又忍不住開始掉眼淚,鼻子又塞住了。“她一定會好起來的。”盡管嘴里這么說,其實威爾伯心里明白,那只是他一廂情愿的想法。

  “尼古拉斯先生,您是一個成年人,也是這個鎮子上最了解維特利一家的人,能不能麻煩你在病歷表上簽個名,這樣我才能給拉維尼婭女士打一針,讓.......”他又瞥了威爾伯一眼。

  “讓她好好安息,是不是?”修斯坦替霍頓說完了那句話。

  “是的,就是這樣。麻煩你在這里簽個名。噢,對了,忘了拿筆給你。”說著霍頓打開一個抽屜,在里面摸索了一下,然后拿出一支筆。

  修斯坦接過那支筆。威爾伯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他也不是三歲小孩子,他知道兩人是要讓拉維尼婭安樂死,也許這樣做是對的,也許這樣比較人道,然而,拉維尼婭畢竟是威爾伯的母親,從威爾伯剛出生沒多久,拉維尼婭就一直親手照顧他,喂他吃東西,給他洗澡,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威爾伯熟悉他母親身上的氣味。這是威爾伯生命中唯一美好的一部分,再也不會有另一個女人能夠讓他產生那樣的感覺,威爾伯忽然覺得喉嚨哽住了。

  修斯坦彎下腰,拿著筆,他不知道該不該在病歷表上簽字。

  然后,修斯坦將筆遞給了在一旁愣愣的威爾伯。

  “她是你的母親,這個決定,由你來做。”

  “你已經長大了,維特利,雖然人們都在嘲笑你,譏諷你的身世,但你有為自己做決定的權利。”

  修斯坦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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