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斯特這次終于沒有再耍什么手段,只是從他的空間盒里要過了一只口罩,罩住被羅松溪炸得一塌糊涂的口鼻,然后規規矩矩地在前面帶路。
羅松溪一路走一路問起林小曼她被林德斯特帶走后發生的事情,但發覺林小曼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又低聲問瑪爾蘭為何如何堅定地答應林德斯特跟他走,瑪爾蘭也只是輕聲對他說,“相信我。”
羅松溪覺得兩名女孩都有些神神秘秘的,他不知道瑪爾蘭的腦子里,還在想著前面羅松溪替她驅除完爆裂水蛭后發生的事情。
當時她剛從驅除水蛭的羞澀中緩過神來,卻聽到一個聲音在她腦海里回蕩:
“你想要徹底擊倒那個討厭的人類間諜嗎?或許我可以幫你。”
“你是誰?”她通過精靈特有的精神溝通方式問道。
“我是邁格爾·神圣之錘,也就是你們麥格文大師的弟弟。哦,確切地說,這是我的意識,我的意識迷失在這片層層疊疊的折疊空間里,找不回我的身體。”
在各種各樣的空間孔洞里穿行了小半天時間,他們看到了一條浩浩蕩蕩的,空間碎片所形成的亂流。
你無法去形容這條空間亂流的樣子,因為它遮蔽了面前所有的空間。
這些空間仿佛被某種力量所完全擊碎,像一條剛剛解凍的大河里漂浮的千千萬萬片流凌,又像一塊被打碎成無數篇的玻璃。
這些碎片是流動的,無數光怪陸離的景象在碎片中依次呈現,注視著這片空間亂流的時候,仿佛就像每一剎那都能看見無窮無盡個世界。
林德斯特在空間亂流前停下腳步,對眾人說,“這里就是整個遺跡最兇險的地方。我推測這座遺跡,曾遭遇過頂尖強者的入侵。這條空間亂流,應該就是他們強行破開結界所留下的。”
昔日赫爾普修斯曾親口說過,他拿這個結界毫無辦法。那么昔日強行破開結界的強者,豈非實力還在赫爾普修斯之上?
只有羅松溪知道,那是一萬兩千年前,黑暗生物中六位真神級別的深淵大祭司,曾聯手破開過精靈先祖布設的這座結界。這道空間亂流,應該就是當時他們攻入鴉人圣城的通道。
“邁格爾的軀體,就在這條空間亂流之后,”林德斯特說,“其實我本來也不需要精靈的承諾,因為只有我知道如何渡過這座亂流。而你們找到邁格爾之后,想要離開遺跡,而不是和他一道被困在遺跡里兩百多年,就只能依靠我。”
“當年,邁格爾確實就是被這條空間亂流卷走,之后不知所蹤的。”麥格文大師傳來了一個帶著嘆息的念頭。
“我不知道你在遺跡里到底獲得了什么,”林德斯特對羅松溪說,“但有什么東西,比你們的人身安全更重要呢?”
“我是因為職責所在,必須取得遺跡里的東西,哪怕是舍了性命也要把東西拿回去。但你們真的沒必要冒這個險,沒必要用生命去捍衛死的物件。”
“與其我們斗得兩敗俱傷,一起見不到外面世界的太陽,不如我們合作一把,你把東西給我,我幫你們找到邁格爾迷失的意識。能從遺跡里救回大師失散那么多年的兄弟,收獲豈不是更大?”
“講真,在我本心當中,我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受到傷害。”
林德斯特這番話講得真誠而動情,若非隕月之匙關系極其重大,羅松溪說不定就真的被他說動了。
羅松溪也確實沒有把握,在對折疊空間如此了解、埋伏了無數后手的林德斯特手里,能保證得了林小曼、瑪爾蘭、麥格文大師等一眾人的安全。
況且羅松溪一直認為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執掌這把關系如此重大的位面之匙。
可是既然答應了鴉人族長,答應了繼承他守護了一萬多年的執念,不管靖海侯要這把隕月之匙干什么,他畢竟不能讓它落在別人手上。
看到羅松溪默然搖頭,林德斯特嘆了一口氣。他招呼一聲,“都跟上我,否則一會兒被空間亂流撕成碎片,可怪不得我。”
林德斯特肅穆而立,他的神情在口罩后面顯得莊重無比。良久,他忽然大喝一聲,“走。”
然后一個翻身,躍進了空間亂流里一片不起眼的小空間碎片了。
羅松溪有些遲疑,蘇富比肯定地點了點頭,說了一句,“跟上。”
嘉士德背著麥格文大師,一手提起蘇富比,跟著躍進了那片空間碎片里。羅松溪便不再猶豫,環住林小曼與瑪爾蘭的腰,一起跳了進去。
這是一片才幾十立方的小空間,比他的空間盒大不了多少,里面遍布著一些碎裂的巖石,驟然站進去七個人,顯得有些擁擠。
可羅松溪很快發現,這一小片空間,卻和空間亂流里其他空間碎片的流向不一樣——它始終漂浮在空間亂流的最外緣,像一片渡船一般,在空間亂流的大河里,晃晃悠悠地朝河對岸飄去。
“擺渡,好辦法。”蘇富比贊了一句。
“想到擺渡的方法不難,難的是找到能擺渡的那片空間碎片。”林德斯特說。
那一小片空間碎片,在空間亂流中飄蕩了不知道多少時間,林德斯特則在整個過程中,都保持著肅立沉思的狀態。
直到他終于大喝一聲,“跳。”
羅松溪一行,隨著他,跳出了空間碎片。
他們如愿以償地落在了堅實的大地上。
這是一個明亮潔白的世界,他們踏足的地方,是一大片被冰凍得嚴嚴實實的水面。而在他們周圍,各式各樣的冰川拔地而起。空氣中沒有風流動,卻充滿著極寒刺骨的冷意。
林德斯特確實一點也沒有騙他們,帶著他們隨便行進了幾步,他們就看到了他們要找的邁格爾。
邁格爾·神圣之錘,麥格文大師失散了兩百五十年的幼弟,就凍結在他們眼前的冰川里。
冰川里的邁格爾動作舒展,神情安詳,冰川里極端的寒冷,極大地延緩了他身體機能的運作,令他看上去中年還不到的樣子。
羅松溪伸手按在冰川之上,透過冰塊,他能感覺到邁格爾極為緩慢而微弱的心跳。
他的確還活著。
“弟弟…”麥格文大師的意念里,發出了一聲悠長而悲傷的呼喚。
“好了,人我幫你們找到了。”林德斯特有些疲憊,剛剛在空間亂流里擺渡,明顯耗費了他很大的精力,“這是空間亂流邊上被切削的空間,沒有任何孔洞可以通往其他空間,要出去只有通過空間亂流一條路,我想這也是邁格爾當年被困在這里出不去的原因。”
“所以,羅松溪,把東西給我,我帶你們去找邁格爾的意識,找到之后,讓他靈肉合一,我再帶你們出去。不然的話,就讓我們一起困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吧。”
“這里還不像外面,零下幾十度的空間里找不到任何食物,除非像邁格爾一樣把自己封在冰川里,否則絕對活不長久。”
“你們都是各自國家的風云人物,將來大有可為的青年,何必為了幾件死物,和我這個帝國的小間諜拼上一條爛命?”
“我已經沒有籌碼了,最后的籌碼就是我這條命。所以這是我最后的條件,不接受任何討價還價。”
林德斯特不知道從哪里抽出一把小巧的元素火槍,比老約翰給羅松溪做的那把還要小,對準自己的太陽穴。他的話里帶著最后的猖狂,也帶著最后的無奈。
“謝謝你帶我們來到這里。”瑪爾蘭對著林德斯特,禮貌微微躬身,“起初發現被你欺騙的時候,我非常憤怒。可現在,我認為你是一名值得尊敬的對手。至少對于帝國和靖海軍來說,你是一名非常盡職的特工。”
“是的,謝謝你帶我們來到這里,否則我可能真的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了。”林德斯特聽到他的背后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什么應變都已經來不及了,十幾片碎裂的冰片,已經從后方擊中了他的身體。
他持槍的右手小臂骨肯定是已經斷了,整個前臂已經發生了扭曲,那把小巧的元素火槍頹然跌落在地上。他的背后則插著起碼有七八塊冰片,鮮血流了一地。
封于堅冰之中的邁格爾已經破冰而出,反剪住他另外一條完好的左手。但這實際上已經沒有必要了,林德斯特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我沒有違背我的諾言,我們幾個人確實沒有傷你分毫。但你有沒有想到,當你以邁格爾的身體所在作為條件的時候,我已經用精靈的天賦,與邁格爾的意識聯絡上了。只是生怕你察覺,我連他們幾個都沒有告訴。他的意識一直跟著我們,才終于找回了他的身體。”
瑪爾蘭冷冽注視著林德斯特,“你布的局確實很不錯,但你有沒有想過,連整座遺跡都不是我們的對手,你一個人,怎么會是我們的對手?”
林德斯特無力地坐倒在地上,有些錯愕的看著這個剛遇見時,碰到什么事情都會臉紅的姑娘,在重新遇到之后,居然向他展露出這樣的鋒芒。
雖然俗話說,“無鋒芒,不精靈”,但這小姑娘,成長也太快了一點吧。嘿嘿,在這當中,我是不是也有一定的功勞呢?
自幼就接受各種嚴酷的間諜訓練,令林德斯特要比同齡人成熟的多,瑪爾蘭之前那些單純的小心思,他哪會不清楚。但他唯獨不清楚的是自己的心思——
雖然說一開始與她的各種接觸,無論是正經的還是不正經的,都是任務的需要。但從見到瑪爾蘭的第一面開始,他到底有沒有對瑪爾蘭有過好感?
算了,作為一名間諜,不配有好感這種東西。
瑪爾蘭又對他說,“我知道,你有許多機會,可以把我們之中的人,起碼殺死一兩個,但你始終沒有下過殺手。憑這一點,我知道,你仍是心懷慈悲的。”
小姑娘畢竟還是單純啊,林德斯特心里想,我沒下殺手,那是怕徹底激怒你們跟我拼命,始終讓你們在絕望里看到一點希望,才好控制啊。
你可不知道,我的任務本來就是把你們都殺了。
要不是發現空間盒打不開,我有一百種方法,在我臨出遺跡的時候,把你們弄死在折疊空間里呀。
他搖了搖頭,問瑪爾蘭,“那你們現在打算把我怎么樣?”
“如果你肯配合,帶我們出遺跡,并脫離靖海軍,我會讓羅松溪把你帶回聯邦,并向聯邦求情,給你新的身份,新的人生。如果你不肯配合,也不要緊,邁格爾也能帶我們度過空間亂流,你的命威脅不了我們。”
“只是你有那么好的天賦,對空間法則有那么了不起的感悟,只是被靖海侯當一顆棋子,你自己不覺得可惜嗎?”
“你覺得可能嗎?”林德斯特朝瑪爾蘭笑了笑,但他馬上意識到自己戴著口罩,瑪爾蘭并看不到他的表情。
于是他嘆了口氣,舌頭在口罩上舔了舔,烈性的毒藥立刻從他的口腔彌漫到了全身。
唉,到死也沒能把羅松溪在遺跡得到的那樣東西拿出來看上一看啊,自己這一生的目標,拼了一條命想要拿到的東西,究竟是什么驚天動地的東西呢?
真是遺憾啊。
如果從林小曼的視角,可以看到林德斯特在臨死之前,最后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可以感受到,林德斯特在死前看向她的一眼,沒有怨恨,只有鼓勵。
我已經失敗了,祝你的任務成功。
組織真正的斗士應該就是這樣的吧,組織的利益永遠大于一切,大于所有的愛恨情仇。
而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