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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死生之外無大事(下)

  羅松溪不記得那一天他揍了多少同學,也不記得被其他同學打了多少拳。

  學校動用了唯一的一只珍貴的飛隼傳信,通知老約翰火速來學校處理善后。到現在他們還沒搞清楚老約翰和羅松溪的關系,或者說沒搞清楚老約翰和羅松溪其實并沒有關系。

  老約翰晚上就從塔爾塔鎮趕了過來,他佝僂著背,抬著一張蒼老的臉。可能是趕路太急,他的臉漲得通紅,到了學校,先自顧自掏出兩片降血壓的藥片吞服下去。

  迎接他的是學校的校長,揮舞著手臂氣勢洶洶的質問道,“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父母不在了,你們就不管了?那么小出手就那么狠毒,長大以后會成為怎么一個兇徒?”

  校長的身后,跟著的是同樣氣勢洶洶的,更早趕來的被打學生的家長。

  其中為首的是一名帶著圓頂禮帽的紳士,他就是班花的父親,壟斷著這座小鎮的面粉生意。

  他神情倨傲用眼睛瞪視著一名老師,那名老師正在一邊把羅松溪的手反扭在身后,看到紳士登過來的眼神,把手勁又加大了一點,痛得羅松溪齜牙咧嘴。

  老約翰一把把鼻青臉腫的羅松溪從那名老師手里扯到跟前,輕聲問他,“怎么回事?”

  “這個野孩子…”校長正想當先開口,后面的家長也摩拳擦掌地想要告狀,卻見老約翰朝他們這邊看了一眼,沉聲道,“我沒問你們。”

  說也奇怪,不顯山不露水的小煉金店老板,一個眼神一句話,居然令洶洶的人群頓時噤聲。

  羅松溪把事情簡短地跟老約翰說了一遍。

  “幼稚。”老約翰下了一句簡短的評語,然后對羅松溪說,“算了,我們走吧。”

  “走?”校長終于忍不住叫囂起來,“那么多孩子被他打了,你不給學校一個交代?不給這些家長一個交代?”

  老約翰嗤笑一聲,打了個響指,一發火球帶著巨大的聲勢從天而降,準確地砸在人群前方,伴隨著巨大的爆破聲,砸出一個直徑近一米的坑。

  “這就是我給你們的交代。”

  老約翰拉著羅松溪的手揚長而去。而那個巨大的坑后面,所有人像受驚的企鵝一般止步立定,再次噤若寒蟬。

  據統計,整個聯邦僅不到千分之一的人能學會元素魔法。而能學會像剛剛那一手瞬發魔法的,更是只有千分之零點二。

  雖然這早已不是一個敬畏暴力的文明國度,但人們依然敬畏魔法師背后的身份和地位。

  當然,他們連老約翰和羅松溪的關系都沒搞清楚,當然更不清楚老約翰的身份其實只是一家破敗小鎮上煉金店的老板。

  在民政部門的辦事窗口前,老約翰在一疊文件的最后“監護人確認”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把文件塞進窗口,對羅松溪說,“走吧,別發呆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想的肯定是,比馬匪還要惡毒的是人心。”老約翰說道,也不管八歲的羅松溪聽得懂聽不懂,“但我要告訴你的是,死生之外無大事。”

  “所以那么點破事,打上一架就完了,沒必要放在心上。跟我回塔爾塔鎮吧,不必上學了,我教你真本事。”

  馬車駛離整個西星州唯一繁華的西星城地區,踏上遍地工業廢墟的荒原。

  也是從那以后,羅松溪成為了老約翰煉金店的學徒,也真正見識到老約翰的不凡,絕對不可能只是一個小店老板那么簡單。

  他開始跟著老約翰學習各種東西,先是機械、煉金,然后是一套神奇的武技。

  又過了兩年,羅松溪的武技初有小成,有一天夜里,老約翰丟給他一張紙條,紙條上畫著一幅西風匪的畫像。

  文字則寫著,這名西風匪將于次日獨自一人前往菲力鎮銷贓,將住在鎮西威爾街5號的臨時住所。隨后列舉了這名西風匪的種種罪狀,包括在三年前,參與劫殺了羅松溪一家。

  羅松溪出發前往菲力鎮前,老約翰除了扔給他那張紙條,只交代了兩件事情。

  一是丟給他一把元素火槍,“32倍壓縮火球槍,給你防身用的,能不用盡量不要用,我自己拿廢銅爛鐵做的,不是很穩定。”

  二是叮囑他要等西風匪把贓銷完再動手,直接把現金帶回來,“店里要多養一個你,因此很缺錢。但你要是直接帶贓物回來的話我又沒渠道賣出去。”

  交代完之后,羅松溪便連夜出發,提前趕到菲力鎮一間由倉庫改成的住所里,潛入房間鉆入床底,貼著床板藏了一天一夜。

  他如同一滴水滴般輕柔地貼著床板。馬匪進屋沒有發現他,睡下也沒發現他。直到西風匪睡熟,羅松溪才爬出來,一刀捅進西風匪的胸口,像西風匪當年捅他的父母親一樣,捅進去之后,還握著刀柄轉了半圈。

  但畢竟年幼力小,馬匪竟一時不死,掙扎著要向門外逃去。他掏出了老約翰給他的元素火槍,32倍的壓縮火球如同小太陽般耀眼,被擊中的西風匪連渣都沒有剩下。

  那一年,是聯邦第三共和歷117年,那一年,羅松溪才十歲。

  十歲的少年一言不發,心中默默念誦死去的父母妹妹的名字,雙手貼面朝天地間拜了一拜。

  然后然后轉身跳出窗外,沒入了悄無聲息的黑夜之中。

  只是在跳下窗的那一刻,他那張娃娃臉上,終于舒展了開來,嘴角露出了暌違已久的兩個酒窩。

  他開心地笑了。

  娃娃臉的少年,一夜長大。

  此后,憑借著精準的算計和非凡的潛行與脫身手段,羅松溪在荒原上一直都順風順水,他只花了一年時間就把當初參與殘殺他父母妹妹的四名馬匪盡數殺光,之后更是令整個荒原都傳誦著“收割者”的名號,殺得馬匪幾乎不敢落單。

  而在塔爾塔鎮,則少了一個沉默木訥的少年,多了一個愛笑陽光討人喜歡的小學徒。

  死生之外無大事,除了死生,還有什么過不去的呢?既然過去了,那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而死生之間的大事,老約翰教會羅松溪的,是用最簡單直接的回擊來解決,用最執拗的堅韌,來保證一定會得到解決。

  這也造就了跟隨羅松溪一生的性格——簡單,豁達,直接,執拗。

  就像今天,雖然他不知道為什么居然會在這個廢棄的礦洞里,撞到一個只能仰望的圣域大魔法師,然后被堵在了一個洞窟里,但在死生之間,他的黑眼眸里終于燃起了執拗的光芒。

  怕什么,今天在糟糕100天的排行里,只能堪堪排進前十,他蜷曲在凹坑里,心里想著。他覺得背后被硌得生疼。他伸手一摸,觸手可及的是一大堆元素晶。

  憑著他對煉金學的了解,他可以輕易分辨出,這是濃度極高的元素晶。

  圣域大魔法師名叫查拉斯特,此時他輕輕撣了撣他那件考究的灰色雙排扣正裝領口的灰塵,捋了捋發型其實沒有絲毫動亂的頭發,正了正鷹鉤鼻上那副大黑框眼鏡,最后整理了一下略微有些走形的袖釘,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剛剛含怒出手,一片大威力的殺傷性魔法撒出去,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負荷。但即便是這樣,他也不允許他的紳士儀容出現任何瑕疵。

  據說在元素魔法尚未普及的年代,有一群堅韌的戰士自稱為“騎士”,他們擁有嚴苛的禮儀與不屈的精神。

  查拉斯特就是遠古騎士精神的崇拜者,他立志要做新時代的騎士,并堅信完美的正裝則是現代紳士的鎧甲。

  他身邊還剩三名手下,都沒有出聲,沉默地等待著他整理自己的儀容,顯示出良好的紀律性。

  大魔法師自有大魔法師的驕傲,組織將他派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主持這次行動,他也明白這是組織對這次行動重視的表現,但查拉斯特仍然有被大材小用的感覺。

  這次他們要做的事情首要的要求是隱秘,剛剛遭遇突如其來的闖入者,雖然在片刻即遭全殲,但查拉斯特仍有不完美的瑕疵感。

  那至少要保持儀容上的一絲不茍。

  大約兩三分鐘后,查拉斯特忽然回想起什么,他微微皺起眉頭,對三名手下道,“把洞里再搜索一遍,確保沒有活口…最先闖入那人我印象當中個子特別小,后面我殺的入侵者里面好像沒有這個人。”

  三名手下無聲點頭,調亮元素礦燈,從洞窟中心的位置開始,分別向三個方向,仔細地搜索過去。

  洞窟中寂靜無聲,只有忽清忽重的呼吸聲清晰可聞。元素礦燈能夠照亮的區域并不大,但三名灰色夾克男子搜索得都極為仔細。

  三名灰色夾克男子很快已經搜索到洞窟的邊緣處,并開始順著洞窟邊緣尋找有無可以藏人之處。

  羅松溪所藏身的凹坑,已經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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