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玄微子回到洞天之時,就見半空中一團紫金光華盤旋,發出微弱卻深邃的搏動,宛如胎中嬰兒含胞育炁。
“事情辦完了?”化身悄然來到,沒有開口出聲。
玄微子本尊點點頭:“拿撒呂依殞身寂滅,艾斯卓散化形神,卡斯塔鎮壓封囚,其余巨人各有所司,這個結果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
化身傳來嘿嘿笑聲:“而且還多賺了不少,我看你這樣子,幾乎是隨時隨地就能飛升成仙了吧?”
“不急。”玄微子本尊說道:“得道仙家,并非厭棄凡塵濁世,仙道超脫也不是驅逐出離,乃是隨緣而化、混俗和光。”
“行行行,扯大詞、擺格調,誰不會啊?”化身忽然感嘆發笑:“看來你以后也用不著我了,你不是艾斯卓,就沒想過主宰這方世界。連造化威權都能閃念間放下,你確實非同以往了。”
“今朝化身功盡,來日混元丹成。”玄微子本尊說道。
化身朝著玄微子本尊躬身一拜:“那便祝你早成仙道,得證混元金丹。”
這一拜,功德圓滿。化身所有知見閱歷、修行積累、心靈異能,全都回歸玄微子一身,靈臺心境明澈圓融。如果說凡人心靈如寶石多面多棱,受外界光芒照耀會放射出變幻色譜,那么仙家心境則是如金丹一顆,自生光明、遍照山河,可洞觀幽冥、能福惠群生。
這不是什么生命轉變后的靈光效應,而是更加玄妙難言的福緣。自古仙家居停左右,草木土石、生靈物類得仙緣庇蔭,不敢說雞犬升天、立地換骨,壽數綿延、通靈感應也是有可能的。
就更不用說普通人了,其實常青城在這個世界,便是仙緣匯聚之所,就看能否把握得住了。
“老師?”米妲忽然看見玄微子從洞天門戶中走出,羅莎蓮趕緊問道:“你出來了?咦,不是分身嗎?”
“事情辦完了,以后也估計也不怎么需要分身了。”玄微子抬手招來三眼烏鴉。作為自己煉就的神將,在境界高深之后,恒益子主要就是負責留在常青城充當耳目,反倒沒什么參與戰斗的機會。
不過這也是常理,修道之人境界淺薄之時,往往需要借力法壇之中的將吏兵馬,可真到了上接天真、斡旋造化的境界,法壇將吏反倒不那么重要了,那無非是內外元炁聚合變化而成。
但對于如今的玄微子而言,恒益子也有更多作用。就見他劍指虛劃,靈符印落,恒益子周身華彩橫溢,好似烏鴉變鳳凰。可恒益子并沒有變大,而是撲扇著翅膀,噼里啪啦弄出一大堆羽毛。
這些羽毛還未落地,化作一只只烏鴉。轉眼成百上千只烏鴉徘徊在洞天門戶外的半空,成群結隊、頗為壯觀。
玄微子一揮手,上千只烏鴉立刻朝不同方向飛去。米妲見狀問道:“老師是打算借助這些烏鴉來重建通訊聯絡嗎?”
“不錯,居然立刻就明白我的想法。”玄微子笑道:“重建不好說,但暫時可以借助這些烏鴉來傳話。而且這些烏鴉也能當成‘窺視魔眼’,偵測互保同盟各地的情況。”
恒益子是玄微子所煉雷將,自然能分真化炁。道經中對法壇將吏兵馬的描述,動輒成千上萬、不可勝數,這并非實有數目,而是行持修煉之人,臻仙近道,自可運化萬千,一如人身宮府千真萬圣。
“好厲害啊,感覺這比通訊晶塔還省事。”羅莎蓮夸贊道。
玄微子表情古怪:“怎么會省事?除了我之外,這世界上還有幾個人可以做到這種事?不論怎么說,通訊晶塔確實是降低了傳訊法術的使用難度,提高了訊息傳遞的能力。以后有機會,還是要嘗試恢復通訊晶塔。”
其實玄微子對此已經有大致的想法了,奧法星圖可能短暫歲月里都不會恢復,就算不考慮法師的未來前途,哪怕是通訊晶塔這種可以惠及大眾的魔法造物,也沒必要當成廢棄物。
法師和奧術能夠一度興旺鼎盛,肯定是具備了符合世界與時代發展的內涵。若能善加取用,就算奧法星圖失能,照樣有益于世間。
否則的話,按照過去法師群體的各種造孽作惡,新舊大陸很可能都會掀起一股獵殺法師的風潮,說不定還有異位面的神明趁機收割信仰,裹挾眾生朝著蒙昧盲信的時代倒退,這可不是玄微子樂意見到的。
“你們暫時在這里多守護一段時間,將來會有一個人走出半位面。”玄微子對米妲兩人說道。
羅莎蓮神秘兮兮地問道:“該不會又是你從哪里拐來的女人吧?”
“是。”玄微子干脆回答說:“不過她…是我的老師。”
離開洞天門戶,玄微子飄然來到古代巨人遺跡之外。巨大門扇如同感應到主人回歸,自行打開。
“上升階梯”瓦解之后,這些古代巨人的造物變成字面意義上的遺跡,除了給后人提供考古研究的價值,就再也沒有任何用處了。
玄微子一路深入,再度看見那個充斥著幾何圖形與線條的冷寂廳堂,過去的靜滯環境已漸漸消散,仿佛是古老陵墓中被吹入一絲外界空氣,內中的時間好像要加速流逝。
然而玄微子環顧四方,都沒有看見女巫舒芮的身影,連她曾經存在的氣息,都被直接抹滅,玄微子神念開闔,竟是一無所得。
“你啊,就是不肯聽勸。”玄微子無奈嘆氣,彌菲賽緹絲——或者說暗月三女神的做法,當然不能說是自取滅亡,畢竟追求更加超越的層次,就是一件極具風險的事情,她們可說得上是求道心堅。
而且玄微子向她們隱瞞了“上升階梯”重啟后,會觸動摩根默林的無上法力。暗月三女神的再度隕落,玄微子明明預料到了,卻出于自己的謀劃打算,并沒有告知她們。哪怕這件事談不上虧欠,但玄微子確實打算要找到她們。
“祭司長!剛剛烏鴉傳來消息,說是南邊蛙人部族蠢蠢欲動,以小隊形式騷擾黑沼澤行省南部的種植園。”
火舞城外,一座臨時搭建的營地中,珊多麗正對著互保同盟的地圖,旁邊是幾名教團祭司,正滿頭大汗地調試著刻有符篆的水盆,內中景象恍惚閃現。每當偵測到一處方位,了解到具體情況,便立刻開口匯報,同時有書記官抄錄下來,另有幕僚在地圖上做出標記。
此時聽見營帳外一名召將靈衛的匯報,珊多麗表情一凜,其他眾人也都露出嚴肅緊張的神態,似乎對眼下錯雜紛亂的情形感到一絲無力。
盡管在場這些人基本不清楚“上升階梯”瓦解的事情,但奧法星圖失能,以及相應爆發的后續魔法災變,大多是親眼目睹。
此刻他們之所以聚在火舞城之外,就是因為城中通訊晶塔由于恒定的反重力場失效,原本的建筑結構根本無法支撐過分高聳的塔樓,轟然倒塌不說,還正好撞中一間煉金工房,引起了大規模的次生魔法災害。
尤其是魔法物品密集的內城區,各種狂亂的魔法效應一發不可收拾,而五芒星之塔的法師根本無法處理,他們當中有不少人甚至不知為何喪失了施法能力。
幸好星辰教團就有一批人手常駐在火舞城,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動蕩后,珊多麗便帶著主要人手前來火舞城,控制住城內魔法災變、救治傷員、調度物資。相比起偏遠寧靜的常青城,火舞城確實更適合作為往來溝通的樞紐。
珊多麗很快就了解到,這并非是火舞城一地的突發現象,而是一場波及全世界的魔法災變。奧法星圖的失能,主要是法師和相應的奧術物品受到影響,像星辰教團的祭司與召將靈衛并沒有明顯受損,星綱法壇依舊維持運轉。
了解到這是一場波及全世界的災變,珊多麗便猜測出這背后恐怕與玄微子相關,但她沒有深究,而是立刻安排星辰教團在各地人手,就地進行救助、消弭魔法災變,盡量安撫局面。
星辰教團的祭司也有傳訊和偵測法術,哪怕過去不如奧術好用,但在眼下卻是救急手段。而且星綱法壇中也有部分相關法術,可以被授箓的祭司與召將靈衛調用。
過往的種種積累,在這一天終于得到應用和實踐。在這一刻,無人會否認星辰教團具備力挽狂瀾的能力。
尤其是當玄微子散出的烏鴉,分別去往互保同盟各地,充當起一個個傳話筒,珊多麗就能大致掌控如同迷霧籠罩下的互保同盟,一條條命令與安排分別下達各處。以前囤積的糧食、藥品、物資,通過馬車隊與船只,運輸到互保同盟各地,十天之內就大體上穩定住局面。
“沒想到他們動作這么快。”珊多麗冷哼一聲,蛙人的反攻早在幾年前就隱約有預兆了,在奧法星圖失能后,大量法師的施法能力遭到嚴重削弱,不能指望他們在前線可以抵御敵人了。
“拉貝爾隊長到哪里了?”珊多麗扭頭詢問一位祭司,獲得答復后,立刻說道:“讓他們掉轉方向去黑沼澤行省,目前先依托堡壘防守,不要跟蛙人在濕地野外糾纏。”
“星辰教團可以多調一部分人手過去增援,這里不用這么多人守著。”
玄微子的聲音忽然傳進營帳,就見他斜挽著“世界樹之枝”邁步而來。結果珊多麗還沒說話,營帳中大半教團祭司齊刷刷地下跪拜見,一些近幾年才加入教團的祭司,根本就沒見過玄微子本人,見到這場面有些發愣,只好跟著下跪。
“唉,這就是我不想在你們面前現身的原因。”玄微子一揚袖子,眾人不由自主地站起來。
“你怎么來了?”珊多麗有些訝異,她清楚玄微子過去三五年大多數時候都在洞天中清修,幾乎把所有事情交給她來處置。能夠親自現身露面,必定是有相當要緊的事情。
當著這么多人,玄微子不方便跟珊多麗親熱,于是將“世界樹之枝”遞給她:“你將這么多教團祭司集中起來,無非是缺乏全盤掌控互保同盟情況的手段。現在我把這根樹枝交給你,我散往各地的烏鴉斥候都由你來調度,它們都將成為你的耳目。”
珊多麗聞言不可謂不震驚,她當然清楚玄微子手上這件神器何等強大。而且作為教團祭司長,她更明白這件神器所代表的,就是執掌互保同盟的權柄。
哪怕現在無人質疑珊多麗的身份地位,可也有很多人覺得,玄微子才是互保同盟的無冕帝王。眼下他當眾把“世界樹之枝”交給自己,難道是要珊多麗繼承他的位置嗎?
“別看這根樹枝常青不凋,但它的分量可是非常重的。”玄微子說道:“還是說,你害怕自己接不住?”
珊多麗先是沉思一陣,隨即眼中盡掃困惑,抬起雙手,小心翼翼接過“世界樹之枝”,如同捧起一件精致華麗的工藝品。與此同時,珊多麗周身五色氣華鼓蕩涌現,吹得她發絲逆揚,一輪圓光在腦后展開。
玄微子見狀笑而不語,珊多麗竟然這關頭勘破證悟,悄然無聲地渡過了換骨劫數。或者說,國家的脫胎換骨,與個人修行的脫胎換骨,在珊多麗身上得到同步呈現。
有時候,一個國家就是要經歷劫難的淬煉,才能煥發出內在的生機,并且由此確立初心本性。互保同盟經歷這場魔法災變之后,也將迎來徹頭徹尾的蛻變。
而這種轉變也不是憑空誕生的,如果沒有玄微子、星辰教團和無數普羅大眾的參與,有足夠多的實踐積累,蛻變本身是不可能發生的。
“好了,我就不在這里妨礙你們干活了。”玄微子轉身欲離,珊多麗卻追問說:“你這就要離開了?”
玄微子察覺到珊多麗的擔心,唯恐他就此一去不回,于是說道:“放心,我只是去別處控制一下場面。不過希望你們也要記住——今后無論我在與不在,并無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