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夜,一輪滿月高掛夜幕,大地靜謐得連風聲都沒有。
冉冉升至半空的幽綠光煙,以復雜精妙的形式,生成一圈晦澀符文,居中的魔法陣好似一朵盛放花卉,朝著高空滿月,竭力鯨吞著無形的魔法能量。
驀然,大地發出一陣深邃幽遠的震動,沒有建筑因此垮塌,周圍空間卻有一絲躁動不安。那是宛如孕婦臨盆的用力擠壓,也是新生命降臨世間必須經歷的痛苦。
玄微子化身安坐于“庇護所”小屋中,手里把玩著兩枚紫晶球,看著眼前由照影含光鑒投射出的影像。
邁昂在一旁侍立,泰羅給玄微子倒上一杯酒,說道:“老師,安排在各處的人手相繼傳回消息。目前除了長峽城的一批法師在高處觀察,還有來歷不明的戰法師與奧秘騎士,在填尸坑西北方集聚。”
“意料之中。”玄微子化身接過酒杯晃了晃:“我勸過腐朽學派了,會有其他人盯上他們的儀式。”
“可他們還是一意孤行。”泰羅不解問道:“老師,腐朽學派的死靈法師究竟要做什么?如果說是創造不死生物,那這種規模的魔法陣,搞不好能創造出傳奇級別的不死生物,比那個吸血鬼長老還要厲害。”
“實力不是衡量事物的唯一標準。”玄微子提醒說:“死靈法術在那位讓娜女士看來,是極端邪惡、不能容忍的存在。但要我說,死靈法術本身不過是施法者探尋生命與死亡奧秘的副產品。
一些高明的死靈法師,對負能量的鉆研和運用,已經到了將負能量轉化為生命孕育的基礎。就如同動植物腐爛敗壞,讓土壤變得肥沃。而腐朽學派正是看到這生與死的循環,但他們打算更進一步,嘗試超越這生與死的循環。”
“他們做得到嗎?”泰羅問道。
玄微子笑道:“這我就不清楚了,所以才來到附近觀察。”
距離上次腐朽學派進行儀式,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月。因為泰羅從商會富豪手中弄來一片土地,將長峽城外貧民遷移到那邊重新安居開墾,使得長峽城壓力大減。女牧師讓娜專心安置貧民,也沒再成天想著去找腐朽學派的麻煩,反倒讓這群死靈法師有機會重新布置魔法儀式。
長峽城應該是派人跟腐朽學派交流過,不知他們私底下又通過了怎樣的交易,總之腐朽學派幾個月后才勉強重啟魔法儀式。但長峽城也沒有驅逐腐朽學派,從如今情況看來,長峽城中由大商會資助的法師團,也對腐朽學派的舉動很感興趣。
按說如此虎視眈眈之下,進行魔法儀式是非常冒險的行為。但腐朽學派不像一般的法師,堅定程度堪比教會圣職者,看他們的態度,好像只要儀式完成,人生目標就徹底圓滿、再無所求了。
這個世界的法術并不是完全身外之物,且不說施法行為本身就需要心神意識的參與,而不同形式的魔法能量也會反過來影響施法者。
如同施展奧術的法師,生命結構受奧術能量的轉變塑造,最終在體內形成類似經絡的奧法矩陣,深度接合奧法星圖,可以調動的魔法效應更為靈活強大;教會圣職者的肉體經受神跡力量的淬煉強化,無論是牧師還是武裝教衛,基本都是筋骨堅強、體魄過人。
而與自然能量親近的精魂使者、德魯伊,除了與動植物類有著超乎尋常的溝通能力,肉體生命力也更加強旺。高等德魯伊與精魂使者的自然壽命也得以延長,還擁有“不老身軀”這樣的成就。
至于專精死靈法術的法師,他們的肉體不可回避地受到負能量的影響。但這對于本來體質尋常的法師,可不是什么好事。長久接觸和利用負能量濃郁的死靈法術,哪怕有再精妙的調理手段,也會讓身體器官的運作出現紊亂。
因此腐朽學派的死靈法師大多形容枯槁、皮肉消瘦,玄微子都要懷疑他們是不是打算兩腿一盤,當場來個即身成佛,然后風干變成肉身舍利、供人參拜。
玄微子此刻在填尸坑遠處的丘陵上,關注著腐朽學派的魔法儀式,眼看魔法陣已經運轉到了某個臨界點,填尸坑周圍空間,甚至已經開始出現各種離奇光影。外人貿然靠近,估計會被直接無形的空間亂流扯碎。
“來了。”
照影含光鑒投射出的影像一陣模糊,任何預言偵測法術已經無法繼續觀察填尸坑一帶,玄微子也干脆收起照影含光鑒,起身說道:“邁昂,你跟著泰羅到下面戒備。稍后如果爆發戰斗,要是發現有什么劇烈變化,不要停留,示意眾人立刻撤離。”
“是。”泰羅與邁昂齊聲應道。
吩咐完這些,玄微子變成女法師密特拉的模樣,離開了庇護所小屋,飄然飛往填尸坑方向,同時隱去自己身形,親眼觀測具體情況。
等玄微子看到填尸坑的時候,他就發現在周圍進行儀式施法的死靈法師,身體迅速石化、碎裂,在激蕩的魔法洪潮中潰散。而他們的靈魂則是進入魔法陣符文中,推動整個魔法陣邁過那無形的臨界點。
“真是果斷啊,肉體說舍棄就舍棄。”
玄微子看見這場面,也感應到附近空中有一絲驚訝情緒的波動,他不需要“真知術”,就能直接感知到那些依靠幻術隱蔽自身的人物。
以玄微子化身如今的靈能水平,一切生靈的情緒波動會形成向外散逸的精神力量,在他眼中簡直是黑夜中的明燈,再顯眼不過。除非對方在心性修持上有相當造詣,能夠收斂性情。
顯然腐朽學派這群死靈法師的舉動,引起不少暗中圍觀者的震驚,即便知道靈魂是增強魔法效應的最佳原料,但是沒有法師會瘋狂到把自己的靈魂也搭進去。
而還沒等暗中圍觀眾人想明白,填尸坑上方的魔法陣開始向內坍縮、扭聚,周圍地面上作為守衛警戒的不死生物也紛紛倒下,形體潰碎,負能量開始形成肉眼可見的渾濁暗流,向填尸坑匯聚。
與此同時,坍縮中心傳出一陣嬰兒哭啼聲,但那哭啼聲完全不像正常的人類新生兒,反倒是讓人不寒而栗,難以形容的恐懼籠罩心頭,不可名狀的駭然擊穿意志豁免,隨著哭啼聲散播天地之間。
“嗚哇——嗚哇——嗚哇——”
玄微子瞬間就能感覺到周圍空中有數十道散發情緒波動的個體,那詭異駭人的嬰兒哭啼聲,瞬間激起這些暗中圍觀者的恐懼。
隨后便是鏗然一聲,坍縮陡然結束,空間亂流被巨大力量撫平,原本堆滿尸骸的填尸坑此刻空無一物,甚至沒有半點負能量匯集的腐朽、污穢,就見清冷幽邃的月光照耀下,一個肢體瘦削、皮膚灰藍的人形存在飄然升起,祂的雙眼如同嬰孩閉合,小腹位置有一條臍帶垂下,纏住其中一條腿。
這個詭異難測的瘦削人形飄出填尸坑后,半空中法師的傳訊溝通中,立刻發出陣陣驚呼——
“那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沒有半點靈光效應?!”
“不太對勁,那不是傳奇怪物,靈魂強度已經超出偵測極限了!”
“難道是不朽存在嗎?如果是的話,祂估計會有很多免疫能力,法術抗力也會高到難以擊穿!”
“怕什么?我們這里還有傳奇法師制作的卷軸,趁他還沒反應過來,立刻動手!”
玄微子的心靈感應切入這些法師的傳訊溝通中,察覺當中除了長峽城的法師團,還有一些來路不明的人物。玄微子一邊漸漸飛遠,一邊腹誹道:“奧秘之眼和拿撒呂依一收縮,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來了。”
就見這些法師相繼施法,顯然早有準備,四道光柱從半空中騰起,強力的禁錮效應從天上壓下,形成奔流的超重力場,就算是高等戰士身處其中,也會瞬間被壓得膝蓋彎曲。
不過那如同剛剛誕生的瘦削人形,完全不受影響,依舊飄懸半空,但也好像感受到什么,閉合的雙眼嘗試勉力睜開。
可還沒等瘦削人形有什么動作,那些隱藏身形的法師再度施法,無數細碎晶粒塵埃盤旋飛落,圍繞著瘦削人形聚集,漸漸形成一座晶光曲折的螺紋柱,將瘦削人形困在內中。
“那是…‘永恒靜滯’?而且還是傳奇法師施展的級別。”玄微子想起奧術體系中,也有相當一部分是以寶石和晶體為核心的,并且由此形成相當復雜完備的寶石學、寶石切割工藝。雖然靈能物品也多以晶體為核心,但不凋金花會在這方面確實比不上法師。
那晶體螺紋柱有極其堅實的禁錮效力,比起玄微子封印科莫休斯的星光繭要強大許多。玄微子還感覺到,晶體螺紋柱外有非常精密的防護法術,可以將外界法術攻擊吸收轉化,以此固化晶體螺紋柱本身。就算玄微子變成精金魔像,仗著重量再來一次從天而降,估計也砸不破這晶體螺紋柱。
“厲害,這是有備而來啊。”玄微子暗暗驚嘆,舊大陸確實有更多高人潛伏暗藏,也許他們沒有拿撒呂依表面的風光,可一樣不缺高明的魔法手段。
雖說這晶體螺紋柱的封印手段,只要敵人稍微機警靈活一些,根本沒法禁錮住,但只要被成功封印,玄微子化身也自覺沒有脫身辦法。除非外面有人手持“超然之刃”,或者古什姆那柄戰斧,以裁切空間的神器鋒銳,強行破開封印。
咔——
玄微子這邊念頭剛剛落定,晶體螺紋柱就傳來一陣斷裂聲,強度可比鉆石的晶體封印,內部憑空產生裂紋。這立刻引起法師們的不安討論:
“怎么回事?內部不也是有法術吸收的效果嗎?怎么還會出現裂紋?”
“看來腐朽學派創造出的這東西確實不簡單,搞不好還是類似古什姆那樣擁有超凡神性的存在。”
“半神嗎?開什么玩笑!腐朽學派那群皮包骨哪來這么大的本事!”
“你忘了他們身邊的那頭吸血鬼長老嗎?那可不是一般的吸血鬼,而是最初的一批吸血鬼,擁有原初的不朽特性,而那才是腐朽學派這次儀式的主要媒介!”
“那頭吸血鬼長老呢?也一塊被吸進去了嗎?”
“不,前半夜儀式開始之后他就溜了!”
“溜了?!你們干什么吃的?!那個吸血鬼長老很可能是唯一干涉這個半神的媒介,趕緊給我去把他找回來!”
“但、但是,吸血鬼長老根本無法被任何預言法術鎖定,否則早就能抓幾個來切片研究了!”
“那現在怎么辦?哎呀!裂紋越來越多了,這東西要掙脫封印了!”
“施法!有多少法術都砸上去,給我把封印加固!我來聯絡長峽城,讓總督封城搜查。那頭吸血鬼長老消耗自身力量協助儀式,事后肯定要吸血恢復!”
這下法師不再隱藏,一個個厲聲叱喝,抄出卷軸、揮動法杖,一大堆威力驚天動地的塑能法術沖蕩而下,轟擊在晶體螺紋柱上,沒有造成任何損傷,反而眼看著火焰閃電被還原成魔法能量,將晶柱內中裂紋修補彌合。
然而此舉僅僅是減緩裂紋綿延,內中瘦削人形終于艱難睜開那浮腫雙眼。
“嗚哇——”
瘦削人形發出一陣刺耳欲聾的嬰兒哭啼聲,附近所有法師同時感受到烙鐵捅進大腦的劇痛,當場有近半數法師昏厥過去,其余法師也是七竅流血,幾乎不能專注思維施展法術。
已經飛遠的玄微子,再一次給手下所有人傳訊,警示他們盡可能撤離到遠方,不要再往填尸坑方向靠近,腐朽學派創造出的這位半神,也未必有多少正常的心智。
“好死不死,這個半神、這個嬰兒…是巨人啊!”玄微子從嬰兒哭啼聲中,洞察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生命律動。
哭啼聲一波強過一波,晶體螺紋柱難承重負,轟然爆開。銳利的哭啼聲形成肉眼可見的聲浪,漫延天際、席卷大地,靠得最近的數十位法師,只有兩人勉強施法傳送逃離,其他人立刻爆成一團血霧,所有生命活力與靈魂精粹,連同魔法物品的能量,都被瘦削人形吞噬吸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