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初秋的氣候比往年要寒冷許多,黃昏時分,伴隨著妖異的紫藍色晚霞滿布天際,一場淅淅瀝瀝的凍雨,讓一座位于帝國本土的宣教院禮拜堂,顯得尤為蕭索冷清。
幾名身穿紅袍的宣教院低級教士,點亮各處燭火、燃起驅魔熏香,使得昏暗的禮拜堂亮如白晝,仿佛充斥著神圣之主的威光。
禮拜堂內恒定的“圣居術”,隔絕了外界的陰冷潮濕,幾名低級教士點完燭火、進行例行祈禱后,靠在墻邊,相互低聲抱怨起來——
“最近天氣真是反常,往年這時候正熱著呢,周圍蘋果都還沒熟透。結果冷風一吹,樹葉還沒黃就開始往下掉了!”
“估計今年莊稼收成又不行了吧?因為互保同盟的獨立,從新大陸運來的糧食變少了,皇帝陛下要求一部分牧場改回農場。好不容易種下幾茬莊稼,被這糟糕天氣一弄,估計那些農民又要去倫底紐姆城鬧事了。”
“什么農民?都是農場主雇的佃農!沒有那些農場主在后面撐腰,去年那些佃農就根本別指望能靠近倫底紐姆城!真以為城防軍是吃干飯的?那都是有人開門放他們進去的!”
“天氣冷了,羊絨衣被需求又多了,那些有錢有勢的農場主,估計還是想把農田改成牧場。畢竟種糧食掙得沒割羊毛多啊。”
“可是我前些天去附近磨坊,發現面粉價格又上漲了不少啊,誰說種糧食不掙錢?”
“是掙錢,可這都是靠囤積居奇掙的!其實在皇帝陛下頒布法令之前,早就有部分大地主將牧場改回農田了,但他們種出來的糧食,都堆在他們的倉庫里,跟你我有關系嗎?”
“這幫農場主會這么自覺聽話?”
“怎么可能?!這些農場主都是有背后靠山的,估計他們很清楚互保同盟的獨立,會把本土的糧食價格抬高,所以就提前把牧場改回農田了。還順便從皇帝陛下那里討要一筆農場修整費用。”
“互保同盟?我就不明白了,他們分裂出去都有十年了吧?之前新大陸的帝團干嘛不收復失地?”
“還不懂嗎?那位俄格親王和卡文迪什元帥,早在十年前就懷有叛逆之心了!在前線跟敵人對壘,就是磨磨蹭蹭不出力,拖到現在,還加冕稱王,叫什么安塞爾王國。”
“安塞爾王國…那位俄格親王自詡是安塞爾皇帝的正統后繼者嗎?”
“皇室順位繼承什么的,我可搞不懂。總之倫底紐姆城那幫元老除了天天吵架,也不會什么了。偏偏現在互保同盟還出了個‘心靈公爵’,傳說連‘虹彩城主’拿撒呂依都吃癟了。”
“那個‘心靈公爵’真有這么厲害?帝國海軍艦隊也不是吃素的啊。”
“這年頭海軍艦隊還頂個屁用,早就變成奧秘之眼的雇傭打手了!而且同在嘉拉德大陸的雅爾諾德王國,也沒見帝國海軍將他們搞定啊。何況人家傳奇施法者,干嘛要跟艦隊硬碰硬?”
“唉,說到傳奇施法者,好不容易教會出了一位地上圣人,結果還投靠了抄經院。不是說那位地上圣人就是當年的‘宣教之矛’嗎?怎么跟抄經院混一塊了?”
“是不是‘宣教之矛’本人還兩說,我最近聽到一些消息,那位可能是天國神使,只不過是以圣遺物為媒介降臨而已。后來也沒聽說那位地上圣人的消息啊,我估計就是抄經院召喚來的,結果以訛傳訛,或者干脆就是抄經院故意打壓我們。”
“那件圣遺物就是宣教之矛吧?好歹歸還給我們宣教院啊,抄經院真的把教會當成自己家的私產了嗎?”
“現在上面的大人物都一團亂,就連科莫休斯主教也在新卡美洛城殉教了,唉…”
低級教士們各自搖頭嘆息,看著外面完全黑下來的天色,不免有些低落:
“我們這處禮拜堂,就是科莫休斯主教游走各方,重新修繕起來的,還特地建造了收養孤兒的救濟館,這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殉教呢?”
“我看,十有是抄經院那些人暗害了他!主教離開前就說過,希望跟抄經院磋商,讓神器回歸宣教院。結果卻是在新卡美洛城不明不白地殉教,連尸體和遺物都沒有送還。”
“抄經院的人不至于這么惡毒吧?而且科莫休斯主教實力高強,他打不過應該還能脫身。”
“這件事有武裝教衛去委托過新任主教,讓他施展神跡探知,但查不出太具體的情況,只是說科莫休斯主教生前似乎被邪惡的鮮血所包裹。”
“難道是被法師用死靈法術所殺?”
“哼!這也不奇怪,皇帝陛下重視我們宣教院,估計引起奧秘之眼那群邪惡法師的嫉妒了。抄經院不用親自出手,冷眼旁觀就好!”
“最近這位新任主教也真是的,都不想著替科莫休斯主教報仇嗎?教友情誼呢?”
“他啊,估計還沉浸在占了這處富庶教區的興奮之中吧?他下午就乘馬車到富豪的私家莊園赴宴去了。這種家伙哪里能跟科莫休斯主教相提并論?他一來到就把救濟館的孤兒趕走,還打聽科莫休斯主教的私人財產藏在哪里。要不是幾位牧師與武裝教衛勸阻,他都打算派人掘地三尺了!”
“唉,跟了這種人,我們以后的前途怎么辦啊?”
“好好鍛煉吧,等成為正式的牧師或武裝教衛,就能獲得皇帝陛下的任用,說不定以后還有屬于自己的一片教區,傳播主的光輝。”
低級教士們彼此安慰,可大家的心情就像這場凄冷夜雨,要把所有熱血澆涼。
禮拜堂中的冉冉燭光,并不能照透外界雨夜,而那些低級教士也樂得沒有主教要求,躲在“圣居術”的環境中歇息就寢,沒有覺察到一道晦暗身影來到禮拜堂旁邊的救濟館。
神裔少女的身影被一團特異的黑色霧氣籠罩,這霧氣并不會隨意發散飄蕩,就像一件披風裹住身體上下。晦暗寒冷的“黑水隱霧”,使得神裔少女的所有氣息與靈光,完全融入雨夜環境。不僅是“秘法視覺”、“真知術”都無法察覺到她的存在,就連身在雨水中,也不會呈現出身形輪廓。
經過再三確認周圍沒有守衛或者魔法監視,神裔少女來到救濟館內一個偏僻角落,挪開幾盆枯萎花朵,俯身按在地面上,輕輕念動咒語,一道“相位門”出現在下方,神裔少女隨即沒入一片瑩瑩微光中。
穿過“相位門”形成的通道,神裔少女來到一處密閉的地下空間,撤去身上的“黑水隱霧”,摘下斗篷兜帽,神裔少女沿著記憶的指引,快步穿過昏暗無光的狹窄通道,來到一處房間之外,將手按在鋼鐵房門上。
一陣奧術藍光在房門表面流過,似乎確認了神裔少女的身份,門上的“魔嘴術”被自動觸發,傳出科莫休斯的聲音:
“你來到這個房間外,說明我已經又一次遭遇不測。我不知道你過去是怎樣看待我的,但此時我復生的機會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寄托著我靈魂精粹的鮮血魔藥,還有具體的使用方法,都在房內,希望你能夠為我尋找一個適合的宿主,舉行血魔法儀式。”
話語結束,房門自動打開,在“魔嘴術”消散的瞬間,神裔少女察覺到門上還暗藏著“死亡徽記”的效果,如果不是恰當的人來觸動房門,估計會被門上的法術陷阱反噬。
進入房間,映入眼簾就是一處小小的實驗室,擺滿了各種煉金器皿與工具,地面上還殘留著一幅暗紅色的魔法陣,搞不清是用什么涂料繪制。
而在靠墻的櫥柜中,擺著一個治療藥劑差不多模樣的玻璃瓶,內中盛有殷紅鮮血,浮泛著點點奧術藍光。瓶裝鮮血旁有一本法術書,封皮是用不知名生物的表皮縫制而成,散發著詭譎的邪惡氣息。
神裔少女將瓶裝鮮血帶走,翻開法術書看了幾眼,確認無誤后也小心收好,然后環視周圍,抬手召喚出一個中型水元素,將剩余事物都卷入水元素體內,一團攪動的旋渦將其徹底扯為碎片。
索迪芬從冰冷的地板上驚醒,他發現自己四肢被牢牢捆住,躺在一幅魔法陣上,周圍立著一根根蠟燭,上面的火苗是詭異的紫色,微微晃動。
年輕的索迪芬只覺得從臉頰到肩膀上、那類似蛇鱗火燒的胎記,隱隱作痛。他自幼在街頭混跡,每當可能遭遇危險時,這難看的胎記就會發出灼燒的痛苦,成為一種本能的警示,因此跟其他小孩打架斗毆時,他總能占據上風。
可是他只知道危險逼近,卻不能弄清危險究竟從何而來。今天中午,救濟館那位漂亮姐姐給大家燉了一大鍋奶油蘑菇湯,自從被新上任那位黑心主教趕出救濟館后,這群孤兒們還是頭回享受到如此美食。
雖然漂亮姐姐從來不說科莫休斯主教發生什么事,但索迪芬可不蠢,他大概猜到主教老爺應該是死了。幸好還有漂亮姐姐肯照顧他們這群孤兒,在鄉下租了一個舊農舍,暫時安置孤兒們。
索迪芬知曉科莫休斯主教不是什么良善之輩,這家伙死了他反而松一口氣。而且他在倫底紐姆城的大街小巷打滾,早早就磨練出各種街頭伎倆,也不怕自己會餓死,無非是現在有人照顧,也懶得到別處閑逛。
而今天中午喝湯的時候,索迪芬的胎記又一次作痛,還沒等他想明白,就在餐桌上昏沉睡去。再醒來就是這副四肢被綁、躺在魔法陣上的情形。
“我就知道!她跟著科莫休斯混,也不會是什么好人!”索迪芬試圖掙扎,奈何繩子束縛非常緊,他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掙脫。
紫色的燭火一陣躍動,索迪芬看見那名神裔少女從陰影中走出,她恢復了往日淺藍色的頭發,與水元素高度親近的血脈特征,讓索迪芬靈魂深處忽然迸發出一股難以自抑的沖動,他似乎要對眼前這位神裔少女破口斥罵。
不過索迪芬剛開口,身體就仿佛僵硬起來,渾身肌肉不由自主地繃緊,讓他能夠聽見自己體內血液奔流的聲響。就見神裔少女捧著一本皮革法術書,輕聲念動咒語,索迪芬身下的魔法陣也隨之運作。
一股血腥味彌漫開來,索迪芬莫名覺得有些熟悉,仿佛那些與自己相處多日的孤兒們,都跟自己一塊,讓人不敢想象魔法陣到底是用什么來繪制的。
魔法陣上實質化的血光,刺入索迪芬全身各處,索迪芬劇痛無比,卻連昏厥過去都做不到,臉頰胎記的灼燒感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燒毀。
就見神裔少女拿出一個小瓶,嘴上咒語不停,緩緩往索迪芬張開的嘴巴中倒入鮮血魔藥。如同活物般的鮮血,迫不及待地鉆入索迪芬嘴里。
下一刻,索迪芬開始瘋狂抽搐,鮮血魔藥好似一點火星,點燃了干燥柴堆,讓索迪芬潛藏的力量引爆出來。他皮膚表面血管暴突而起,伴隨魔法陣的牽動,索迪芬頭臉七竅噴射出濃烈血光。
與此同時,索迪芬臉頰到肩膀上的蛇鱗胎記,好像活化起來,如同一條長蛇攀附周身上下,憑空生出黑焰將衣物焚毀、繩索燒斷,卻沒有給身體留下任何燒傷。
穢毒的血光、邪性的黑焰,兩者并不能完好交融,開始在索迪芬體內沖突交鋒,神裔少女高唱咒語,用鮮血與靈魂繪制的魔法陣,盡一切可能補強血光,與黑焰抗衡到底。
正當沖突到達巔峰,幾乎要將索迪芬撕碎瞬間,他猛然坐起、雙腿盤纏,眉間處突然浮現一道玄奧符文,大放異彩,不可言述的力量,開始調伏沖突交鋒的血光黑焰。
久而久之,索迪芬渾身上下毛孔滲出點點污穢汗垢,而血光黑焰也逐漸凝煉,化作交纏回旋的光團,將索迪芬緩緩托起。
這種情況出乎神裔少女的預料,她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按照原本安排,問道:“你還記得你的名字嗎?”
“我?”被紅黑二炁托起的少年,輕撫著眉間玄奧符文,先是困惑,隨即轉念想通,自言自語道:“靈臺受染、一念覺萌,無中生有、憑空而現,又是哪一個我?今日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三尸斬卻成大丹,今日方知我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