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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教門

  一道凝煉的白光徐徐生成,在玄微子引導下,好似一片光雨灑落,將猙獰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治愈,新生的皮肉自動粘連,只剩下顏色略淺痕跡,連一絲血痂都沒有。

  “多謝醫師、多謝醫師。”一位穿著破爛血衣的土著戰士起身連聲道謝,心中不由得惶恐,自己居然能夠得到奧蘭索醫師親自施法救治,而那被林中怪物撕開的巨大傷口,居然幾個呼吸就完全治愈,連同斷折的骨頭也重新接合長好。

  玄微子只是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看向自己手中漸漸朽爛成灰燼的神跡卷軸,其中的“治療重傷”效果,足以將一名初出茅廬的戰士,從重傷倒地的境況中搶救回來。

  強大的正能量治愈傷勢、彌合傷口,重新推動傷者體內生命活力的循環作用,從挽救生命的角度來說,教會所掌握的施法技藝,的確可以冠以“神跡”之名。

  “神跡之中的正能量,看來與丹道修煉過程中,肉身爐鼎所涵養的生機有不少差別。”玄微子撇去指間灰燼,暗自思量起來:“丹道修行凝煉生機,乃是五臟六腑整個復雜系統協調運作下的產物,它固然與正能量提升活性有相似之處,但更像是與生命體內天然具備的少許正能量結合而成。

  若是以內在生機勾連外在生機,加以采攝凝煉、養生延壽,這便是《菁華妙氣》的修煉之法。如果是尋求內在生機的運轉暗合自然法度、天人相通,那就是《靈樞寶匱》。

  上古仙法發展到后世,或是存思身神、或是服符行炁、或是守一積真,又或者是我所修煉的混元金丹大道,其本質都是追求天地與人身相通,以證長生久視的功果,然后再去追求超脫天地、無始無終的大道。

  但教會神跡的正能量來源,并不是生命體自身,而是從別的地方勾招而來…傳說中的正能量位面嗎?”

  玄微子還在這里沉思,提烏斯正好趕來,看見林地上躺著好幾位傷員,精魂使者正在施法治療,遠處山坡后方傳來乒乒乓乓的戰斗動靜,于是問道:“發生什么事了?”

  “其中一處魔法涌泉,讓一片樹林活化了。”玄微子抬手指向山坡后方:“那里的魔法效應有些狂野,活化的樹木和泥石攻擊任何外來者,導致有人受傷,珊多麗已經帶人趕去處理了。”

  “突然出現的魔法涌泉,如果不加以引導控制,難免會有類似的情況。”提烏斯倒是覺得很正常,然后悄聲跟玄微子說道:“醫師,有一件事我想請教您。”

  “說。”

  “您是打算跟神圣之主教會合作,讓常青商會的勢力遍布新大陸嗎?”提烏斯問道。

  “我只是跟金樹城教會合作。”玄微子以靈能收攏聲音,隔絕偵測,與提烏斯交談起來:“至于說讓常青商會遍布新大陸,理想很豐滿,實際上做起來沒那么容易。”

  提烏斯有些緊張地提醒道:“可醫師您要小心啊!教會神棍那幫人,也是在借助您的名義來傳教。我都跟金樹城的那個死肥豬城主打聽過了,他們打算承認您是新大陸的地上圣人!”

  “地上圣人還分新大陸還是舊大陸的嗎?”玄微子笑著問道。

  “新大陸的神棍,估計是不想聽舊大陸教會的指揮吧。畢竟是在自己地界上發展的勢力和信眾。”提烏斯忽然又想到一點:“還是說醫師您也打算借地上圣人這個名聲,擴大常青商會的影響力?”

  玄微子叉抱雙臂,望著天空變幻不定的流云,好像十分隨意地說道:“常青商會未來會發展成什么樣,并不完全由我來決定。出售藥物、行醫救人,這既可以是消除病痛、解決苦難的良善行為,也可以是以生命勒索錢財、盡一切可能搜刮利益的功利之舉。”

  提烏斯拍了拍腰間的錢袋子,發出金幣碰撞的脆響:“首先肯定是要掙錢啊!商會不掙錢,靠喝風過日子啊?”

  玄微子卻笑道:“說不定,真有人可以只靠喝風過日子呢?”

  “醫師您是說塔瓦隆那樣的高等德魯伊?還是教會里的苦修神棍?他們有些人真的可以幾個月不吃不喝。”提烏斯一攤手:“可那又怎么樣呢?其他人還是要吃要喝,好聽的名頭、他人的禮贊、民眾的崇拜,說穿了不還是吹吹捧捧的假玩意兒?要是掙到錢、拿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又能賺到好名聲,那的確是好事,但不能顛倒先后順序啊!”

  “呵…虛心實腹,法師對掌握現實力量的追求,衍生出獨特的心境嗎?”玄微子轉而說道:“但問題是,絕大多數人是依賴觀念和認識的推動,才有各種各樣的行為。

  常青商會想要發展,而不是局限于柴堆鎮和金冠木自治領,除了現實利益,也要有超出現實的關懷,這是回避不了的。倒不如說,能夠讓人回歸現實、把握現實,不再簡單地順從既定觀念與認識,這才是難事。”

  雖然如今還沒有面臨這種問題,但以玄微子的眼界,已經能夠隱約預見到,伴隨柴堆鎮與常青商會的發展,或者說他那個連名字都還沒有的宗門勢力不斷擴張,必然要面對一個終極問題——生命何去何從?

  對于確切踏上道法修行路途的人而言,自然有貴生重實的心境,生前實現不了的事情,交給死后就是最大的妄想。就算玄微子上輩子也拜過仙真神圣,但絕非祈求死后得到其接引、長享極樂云云。

  而是以仙神為師,皈依道法。通過自我身心調攝修持,來體現對信仰的堅守。真正的修道之人,不是成天招搖顯弄,對不信之人動輒謗斥,詛咒其下地獄、受千般折磨;甚至視教外之人為敵,要殺之而后快。

  當然,這樣一來,修道之人容易走向山隱清修、鮮問世事的路子。這也是為何俗世凡夫對于道人的理解,多是隱居山林不出的形象。

  俗話有云——道化賢良釋化愚。道家的確在相當長的一段歲月中,只接納少數人。并非道家孤僻,而是門檻天然如此。

  對大道的信仰,并不是通過發展多少信徒、供養多少錢財、焚燒多少香火、進行多少次祈禱禮拜來體現。而是在于自我通過修行而獲得提升,以此親近大道;在于對天地萬物、宇宙自然的認識和利用,以此深通大道造化。

  其他宗教,門在山下,進了門就是兄弟姐妹一家人。而道家不同,門在山上,要自己爬上去才算入門。就這,還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可是要廣開教門、普度世人,就不能只化賢良。而對于面廣量大的普通人來說,消除現實生命的病痛固然重要,可是對未來生命去向的追求也一樣不可忽視。

  人們對于未來的追求,通常在于不斷增長的物質收益。但現實世界存在無窮變數,哪怕是經歷了幾番產業革命、生產力大發展的社會,普通人物質收益增加,也一樣充斥著對不可控未來的焦慮。

  如此,對于未來的追求,要么是損耗身心的拜金主義,要么是轉變為對死后世界的渴望。一切圍繞死后、重視鬼神力量的宗教,或者相似形式的蠱惑,將不可避免地主導大眾心智。

  “也就是說,醫師您打算給普通人一個信仰?”提烏斯皺眉道:“為什么非要這樣呢?像我們法師,不也什么都不信嗎?”

  玄微子卻說道:“你們法師不是沒信仰,只是不信奉具體的神明,但你們信奉奧術、信奉力量,信奉你們有能力改變現實,總歸是有一套內在的信念和價值體系,來支撐和維系你們的行動。越是規模龐大的組織,越需要信仰來保持組織的向心力和確定發展方向。不存在那種千萬名追隨者,卻自稱沒信仰的組織。除非你刻意限定,信仰就是信奉哪一位神明。”

  “可這也不用找教會神棍吧?德魯伊和精魂使者,也算有自己的信仰和教義吧?”提烏斯忽然靈光一閃,問道:“醫師,難道您也想甩開翠綠之環和土著他們,創立自己的教團?”

  “差不多吧,我還沒想好,是否一定要以教團的形式。”玄微子沉吟道。

  “教團?這不是有現成的嗎?”提烏斯見玄微子一臉奇怪地盯著自己,于是說道:“難道心靈異能不可以是信仰?醫師您不是連教團圣典都寫好了嗎?《心靈不凋花》,聽著就那么不同尋常、不可思議、不可名狀…”

  玄微子沒有在意提烏斯越說越怪的表述,只是嘆了口氣:“心靈異能…這會不會把路走窄了啊。”

  如今玄微子已經度過真空劫,但心靈異能的造詣,卻進入了一種特殊的狀況。

  度過真空劫的妙處,除了是突破金丹大成的天年之限,壽元延益,更能夠以心念感應外界精微的物性氣機,使其依循既定模式和規律運轉。這其實就是御神之念,也是正宗符法的奧妙所在。

  此外,玄微子在火舞城開壇作法時,曾感應到來自地上萬千民眾的心念愿力。而御神之念能夠感應這心念愿力,借其滋養元神,如此正合《一元純陽》中的神道修煉之法。

  只不過作為參悟金丹大道、心向天仙成就的修道之人,對于神道修煉之法終究沒有太大興趣,玄微子也不愿意反過來受到愿力的糾纏和束縛,成為法壇上受香火的鬼神之流。

  而玄微子眼下的情況是,他隱約發現自己心靈術士的等級并沒有提升,而是出現了異于心靈術士的身心結構,也就是兼職了其他施法者體系。

  以前玄微子曾短暫地兼職過精魂使者,不過那是為了親自印證精魂法術,并且以“心靈革新”配合內觀功夫,將身心模式重新矯正回心靈術士的道路上來。

  按說玄微子如今修為更進,又經歷過更能自如轉換身心狀態的真空妙有之境,按說隨時可以轉換回心靈術士,說不定還能掌握九階靈能。

  可玄微子發現,如今自己身心狀態沒有出現兼職懲罰、相互捍格的現象。可見新近達到的層次,并沒有完全超出心靈異能的范疇,而是一種過去不曾知曉的靈能施法體系,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新開創的路徑。

  玄微子一念之間思索了很多,提烏斯在那里接話道:“把路走窄?這怎么可能?這是心靈異能,是能夠跟奧術、神跡、自然法術和其他魔法相提并論的全新施法體系啊!現在除了奧蘭索醫師您,還有誰獲得您這樣的靈能成就?還有誰將心靈異能無償傳授給眾人?”

  “這不是無償的。”玄微子露出笑意道。

  提烏斯當然知道,可還是拍馬屁討好起來:“醫師,這年頭光是成為一名法師學徒,您知道要花多少錢嗎?”

  “呃…多少?”玄微子還真是沒仔細了解過這些事。

  提烏斯開始掰著手指計算:“那咱們都按照最便宜的來算——五芒星之塔內,還沒掌握一階奧術的法師學徒,一個學期就讀費用是三百金陽幣。一本空白法術書一百五十金陽幣,一道零環戲法的抄錄價格是五十金陽幣。一套墨水和羽毛筆、一包基礎施法材料,合計二十金陽幣。啊,法袍就算了,不指望能穿上附魔法袍;法杖也算了,撅一根掃帚棍就能冒充。就這還沒算上日常食宿費用…”

  玄微子捏了捏眉間,說道:“零環奧術的學徒,就這還要五百多金幣,你們法師都是這樣一代代剝削下來的吧?”

  “嘿!您還別說,不剝削他們,剝削誰去呢?而且這還是往少了算,要是天賦太差,一個學期學不會,那還得繼續砸錢、繼續學!就像金樹城那個肥豬城主,家里人花了幾千枚金陽幣,他愣是連個‘舞光術’都搓不出來,這樣與奧術無緣的家伙,花再多錢都沒用!”提烏斯笑道:“所以像醫師您這樣,只是讓那些心靈武士做些巡邏、修路、挖土的苦力活,那簡直是便宜了他們好不好!”

  “聽你這么形容,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地上圣人了。”玄微子說笑道,隨即目光望向山坡后方,那里戰斗動靜已然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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