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能碧潮將一千多名軍團士兵的心智聯系起來,如同鋪展開一張巨網,每一名士兵都是這巨網上的經緯交集,在這一瞬間,他們都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甚至能夠聽見彼此的心聲——
“怎么回事?發生了什么?”
“誰?誰在說話?”
“好吵!別吵了、別再吵了!”
“這是什么法術,我認輸、我投降!”
只是短短幾個呼吸,上千名軍團士兵的心聲相通,明明朝著不同方向逃跑的士兵們,頃刻間好像沒有距離地共處著,每個人都仿佛獨自面對著另外上千人,此起彼伏的心聲化作擾攘之聲,幾乎要將每一個人相互折磨得意識崩潰、精神失常。
靈能碧潮只維持了短暫一輪,半空中的玄微子一甩腕間流珠,八景玄爐化現而出,每一尊丹爐只有拳頭大小,爐火翻飛綻放明光,數百天丁力士在光中紛紛出現,足踏云光往各個方向直落而去,將逃脫的士兵逐一擒捉而回。
這些由于靈能碧潮而被震撼意識的士兵,本身并未受到任何傷害,只是純粹受到前所未有的驚嚇與震懾,巨量的心聲意念撲面襲來,如同挨了一發超大范圍的靈能震爆。
玄微子身形在八爐拱簇之下緩緩飄落,輕輕一甩流珠將其收回,站在大篷車旁邊,看著天丁力士往來飛馳,將出逃的士兵一個個抓回來。
這些被抓回來的士兵大多連站都站不住,面色慘白、冷汗直冒,在金冠木自治領這秋風漸起的夜晚,更是讓人覺得寒冷刺骨。
玄微子還站在那里思考,羅莎蓮跳到他的肩膀上,問道:“你剛才那是什么法術?好像跟心靈感應差不多?”
“我的確是以心靈感應為基礎,加上我對星綱法壇的理解…倒不如是反過來,我以星綱法壇的方式施展了一道超大范圍的心靈感應。”玄微子托著下巴說道。
玄微子以前就能夠展開達百尺的心靈感應,而且不僅僅能夠與范圍內的其他人進行心靈溝通,也可以讓范圍內的人彼此心靈溝通。只不過這種能力需要在心靈感應范圍內的生物主動發出心靈信息,并不會像方才那樣,士兵們聽到彼此的心聲。
“看來還需要改進,而且這么大范圍的心靈網絡,也只能維持很短的時間,不可能作為長久的溝通方式。”玄微子想著想著又陷入了恍惚。
“喂!別發呆啊!”羅莎蓮察覺玄微子又杵在原地發愣,用肉墊摁來摁去沒有反應,只好彈出爪子直接撓在玄微子臉上。結果連對方一點油皮夠刮不下來,仿佛是抓在了飽浸油料的厚實皮革上,毫不受力,鋒利的爪子自然滑開。
“嗯?怎么了?”玄微子有些茫然地扭頭問道。
“我說你啊,怎么離開火舞城之后總是這樣發呆呢?”羅莎蓮沒好氣地扭頭望向另一側,說道:“你看,柴堆鎮那邊有人趕來了。”
就見遠方緩坡之上,珊多麗跨下的精魂雌鹿發出幽藍光澤,手持巨靈權杖,頂端綻放出彩虹光環,在夜色之中顯得尤為引人矚目。
緊隨在珊多麗來到的,還有一批由柴堆鎮的精魂使者與心靈武士,另外也有十多位法師與奧秘騎士混雜其間。
這樣的形容雖然說不上威武雄壯,但也初見氣度。玄微子抬眼遠望,隱見一團綿綿云氣在這群人上方盤旋,尤其以珊多麗為中心,現出花蕾將開之勢。
“嗯,有點底蘊了。”玄微子點了點頭,望氣所見的物形景象,或如華蓋、或似車輿、或像蓮臺,甚至說帝王龍氣之相,都是將氣運以視覺化、敘述性的表達。
氣運從淺層次而言,無非是人群聚集帶來的氣息,是內在精神力量于外界產生的細微投射,需要高超的心靈異能才能夠察覺。
而往深了說,一群人、一個區域的群體,其生活習慣、生產方式、組織結構,乃至于文明風俗等等,也是氣運的組成部分。尤其是軍隊這種內部結構嚴密、集體意識強烈的群體,以望氣術觀之則尤為顯眼。
但氣運之說對于清靜修仙之輩而言,恐怕更多只是紅塵的紛擾和牽羈。因為往往只有人多的地方、人煙雜處的環境,才會交織形成氣運。
玄微子運用望氣術看了看自己頭頂,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氣息盤旋聚集,似蛟亦似龍,但卻有一股重枷在身、不得飛騰的苦悶意味。
“仙道所求,說一千道一萬,無非是逍遙二字,奈何人身在世,大患為吾有身啊。”
玄微子還在那里感慨,珊多麗已經來到近前,翻身落地,看著被天丁力士逐一抓回的軍團士兵,她有些驚訝,因為從天丁力士的身上,她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波動,與自己召喚的精魂動物非常相似,而且更為強大。
“也對,五方猖兵法就是他的烏鴉傳授給我的,他本人當然也懂。”珊多麗按捺下求問的好奇心,上前說道:
“我們之前已經收到你們即將返回柴堆鎮的消息,剛才看見夜空中傳來強烈的魔法波動,所以帶人來查看,沒想到會是你們。”
玄微子收拾心念,說道:“剛才這群士兵試圖逃離,被我施法控制住了…看來你們對于突發情況,早已做好準備了?”
看向珊多麗后方跟隨而來的人群,有法師與精魂使者,可數量最多的反倒是見習心靈武士,他們本來就是柴堆鎮中的守衛,要么是當地普通的農夫,要么是低等的戰士。如今基本都穿戴著棉甲內襯和半身胸甲,手上武器主要是制式統一的劍盾和斧戟。
雖然這批心靈武士遠比不上氣勢極盛之時的弗斯曼軍團,但經過幾個月的集中訓練,已經粗見規模,比起現在惶恐得坐臥一地的軍團士兵,可是威嚴整肅多了。
珊多麗回答說:“當初赤紅伯爵的突襲,讓鎮子內眾人非常擔心,我就自作主張將眾人調度起來了。其中有一支輪替的隊伍,就是專門負責在柴堆鎮附近區域巡邏。還有就是讓一些學會猖兵法的精魂使者,召喚鳥類精魂,在空中偵察…我這是模仿你的做法,不知道是否正確?”
玄微子露出欣慰笑容:“很好,你已經開始思考如何預防危機了。那你就負責將這批士兵帶到柴堆鎮吧,現在鎮子中應該有足夠多的空置房屋。”
珊多麗點頭應是,然后下令讓心靈武士和奧秘騎士去清點士兵、重整隊列,法師、精魂使者在外圍小心戒備。光是看這舉止,珊多麗恢復了當初率眾進攻柴堆鎮的部族首領氣度,而且猶有過之。
“珊多麗!你好威風呀!”羅莎蓮跳到珊多麗肩膀上,軟軟的尾巴勾搭在她的后頸。
“羅莎蓮大人。”珊多麗微微頷首致敬。
“哎呀!別叫什么大人,讓豹聽了不舒服。”羅莎蓮說道:“一段日子不見,珊多麗你進步不小嘛。”
“多虧奧蘭索醫師的教導。”珊多麗望向玄微子的眼眸泛起一絲幽藍微光。
玄微子示意讓海伯利安他們駕起大篷車先往柴堆鎮趕去,然后對珊多麗問道:“你看到了什么?”
珊多麗低下頭去,眨了眨眼,說道:“抱歉,我只是想試試這種全新的精魂視覺。”
“精魂視覺?跟我的靈魂視野一樣嗎?”羅莎蓮問道。
玄微子說道:“不完全一樣,珊多麗的精魂視覺,應該是獲得精魂動物的加持,形成多層次、全息性的感知能力,但并不能直接看見活人的靈魂…不過嘛,活人所散發和殘存世間的靈魂精粹,你應該可以看見。”
珊多麗略有掩飾地說道:“確實,而且我發現,可以通過精魂法術提取那些極為細微的靈魂精粹,從而聯系上靈魂本體,可以利用這種方式來進行偵測。”
“或者對別人下咒,對吧?”玄微子一語道破珊多麗沒有說出來的話語。
取人發甲血液、日用器物,借其行劾下咒、拘攝魂魄的手段,幾乎是自人類擺脫蒙昧、走入巫祝時代伊始,就普遍存在的一種法術形式。諸如巫蠱壓勝、扎草人、釘木偶、打小人、下降頭,皆屬此類。
此術本質是利用事物相關性或相似性,試圖達到法術效果。道門之中更有咒禁劾鬼滅形、施符召劾山川鬼神來侍的真傳妙法,從呼召鬼神真名,到輔以書符行法,無非都是感應溝通之功。
除去道法真傳,這類法術在地球上不一定需要太高明的修為法力,但效果如何就是天知道了。
而在這個世界,智慧生命的靈魂在日常行為中,本就會散失微量的靈魂精粹,一般只有通過各種鍛煉,能夠降低這種耗散,但并不是徹底斷絕。
如同法師施展奧術的法術位,其實就利用到自身的靈魂精粹來構建。而各類武者長期鍛煉肉身筋骨,靈魂精粹就運用在身體上。
玄微子在法師的研究上看到一個說法,關于生命體的衰老,就是靈魂精粹的散失所導致,法師們想要延緩衰老、延長壽命,往往就是要從阻止靈魂精粹散失下手。
但玄微子并不認可這種觀點,因為他本人就是以純陽元神取代了實體靈魂,他本人沒有靈魂精粹的耗散,如果不修煉丹道,形骸衰朽一樣存在。
沒想到如今珊多麗不僅可以偵測到他人散失在外的靈魂精粹,而且還可以借此感應到對方存在。如果憑此下咒,說不定直達對方靈魂,需要極強的豁免能力才能對抗了。
法師也有“降咒術”,不過此法需要接觸對方才能施展,通常交戰過程中,法師也不會讓人輕易近身,所以很少有直接拿“降咒術”來對付敵人的。
珊多麗一直注視著玄微子,發現他并沒有流露出異樣神色,只是在那里恍惚沉思,好像完全不知道外界情形一般。
原本珊多麗擔心自己的這個發現告訴玄微子后,可能會引起對方的警惕戒備,甚至擔心自己以這種精魂法術對付他,結果卻沒有引來任何訓斥或告誡。
“珊多麗,別擔心,這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成天自顧自地發呆。喂!快醒醒!不然我就要咬你啦!”羅莎蓮蹦到玄微子頭頂,兩只后腳扒拉著玄微子束起的發髻。
玄微子抬手扶了扶發髻,將羅莎蓮抱了下來,對珊多麗說道:“你能夠想到這樣來施展精魂法術,的確是一大進步。不過你可以繼續思考,看如何改良和完善這種利用靈魂精粹的法術,同樣也要想想,怎樣傳授給其他人。”
珊多麗忍不住地問道:“利用靈魂精粹給人下咒,這種法術也要教給別人嗎?萬一讓心懷惡意的人學會了怎么辦?”
“那就要你自己衡量了。”玄微子將羅莎蓮抱在懷里撫摸,對方卻有些不好意思地跳開了,他繼續說道:“一些高明的技藝傳授給不恰當的人,的確可能會導致對方反噬自身。你可以傳授給身邊親近熟悉的人,也可以設下各種障礙與考驗,通過之人才能學習你的技藝。”
“那如果是你呢?我想知道你會怎么做?”這也是珊多麗一直以來的困惑,自己與他的關系完全說不上是親近熟悉,如果設身處地,珊多麗是絕對不會傳授技藝的。
玄微子雖然恍惚,卻并非愚昧無知,哪里看不出珊多麗心中所想,于是說道:“你我對于傳承的態度并不是一回事,在我看來任何技藝都是需要通過傳授于人才能體現其本身價值。前人傳授,后人學習,沒有這點,任何知識與技藝本身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幻夢一場。
如果你真的擔心自己傳授的技藝,終有一天反噬自身,那更應該深入分析和認識自身技藝,同時把握其內在規律,提前掌握反制與應對措施。而不是糾結于是否應該傳授于人。
至于說擔心別人的妨害,這話說來也是多余,沒有你傳授技藝,想謀害你的人就不會動手了嗎?如果持有這種心思,那么放眼世間,所有人都可能是自己的敵人,因為你與任何人都在競爭著生存物質。
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叫你天天提心吊膽、被害妄想,如果真是這樣,連活著都尚嫌痛苦,倒不如盡快用板磚敲死自己,省得費心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