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悲憤、仇恨,種種表情交織在芬拜倫這顆頭顱上,。弗斯曼先是驚愕在原地不動,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可隨即耳邊聽見“風訊術”、“短訊術”傳來的各種消息——
“軍團長,不好了!通訊晶塔被攻破了!參謀書記他、他…不幸殉職了!還有大批預言法師,都被殺死了!”
“監控室被奪取了!‘反傳送咒文塔’也被關閉了!”
“擋不住了!他們有高等法師帶隊!啊、啊——救我、快救我——”
接連一串戰斗失利與陣地失守的消息傳來,忽然失去作為信息處理中樞的通訊晶塔,沒有芬拜倫居中調度指揮的帝國軍團,如同失去了頭狼的狼群,就算各個小隊都有傳訊道具,配合能力頓時大大下降。
與此同時,火舞城東南方向的城墻上,忽然陰風鼓蕩、黑云盤旋聚生,數百猖兵乘風伴雷而降,從后方突襲參與城防的軍團士兵,雷鼓舞電蛇、云渦降風刀,幾乎要將整段城墻淹沒。
一時之間,四面八方好像都有戰斗,天上地下的帝國軍團被沖殺得支離破碎,大小陣列隊形無法維持,也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集中突圍進攻。
“軍團長、軍團長!參謀書記殉職了,請您下令,我們接下來該進攻哪個方向?是奪回通訊晶塔,還是擊退內勒姆的軍隊?!”
弗斯曼對外界信息不管不顧,低下身來輕輕觸碰著芬拜倫那顆孤零零的頭顱。
此時弗斯曼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一陣白,驅動奧能鎧甲后的不適感達到極限,他蜷縮在地幾乎要嘔吐出來。弗斯曼抱著芬拜倫的頭顱,像是一個無助的小孩,眼淚無聲落下。
“真是深情啊。”玄微子凌空盤坐,斜撐臉頰、神情冷淡地俯瞰著這位“炎魔之子”,方才的戰斗情形,玄微子已經藉由恒益子觀察得一清二楚。
奧能鎧甲經過弗斯曼的改造后,產生的變化讓玄微子很感興趣,尤其是那種與奧法星圖緊密聯系起來產生的能量,比法術位要靈活得多。
在此之前,玄微子也見識過內勒姆展現過類似的手段,就是在打開古代巨人遺跡之時所使用的巨人魔法。玄微子拿出狄安特的水晶法術書,手指上下滑動檢索,查找到里面關于“奧能”的內容。
“居然是將奧法矩陣與奧法星圖深度接合,解放法術位,從而獲得奧能…這倒是與真空煉神之法有幾分相似。但走的是有知、有覺、有為的路數,身心接合的范疇拘束于奧法星圖…不過對于法師而言,恐怕已是突飛猛進了。”
玄微子看向那個引悲恨交加而周身冒火的弗斯曼,對方也雙眼含淚地遠遠注視著自己,剛涌出眼眶的淚水就被火焰蒸干,七竅之中火光漸生,幾似非人。
“奧蘭索醫師!你終于來了!”
內勒姆脫離了弗斯曼的束縛,趕忙抽身而退,遠離“廣域次元鎖”的范圍,傳送來到玄微子身旁,他擰了擰鼻梁,被弗斯曼拳打腳踢的外傷,在“延壽靈藥”的積存藥力作用下,很快就傷勢痊愈。
玄微子朝他微微點頭,說道:“我來遲了,為了攻下通訊晶塔的中樞地帶,花費了不少時間,現在城中可以自如傳送出入了,你們的傳訊法術也不會被監聽了…反過來可以監聽軍團的傳訊,掌握他們的行軍布置。”
“好、好!”內勒姆眼眶發紅,臉上卻不免露出一絲悲傷,說道:“奧蘭索醫師,你是不知道啊,我這次出征,幾乎將所有子女都帶來了,結果卻被這個弗斯曼…”
“內勒姆閣下!現在不是談這些事的時候!”玄微子沉聲喝阻,他用目光示意,帝國軍團的法師開始陸續收縮陣型,普通軍團士兵朝著城內有組織地且戰且退,往衛戍城堡方向而去,另一部分機動性強的法師則去到弗斯曼身邊,重新整頓。
“對,先把這幫家伙收拾掉再說!”內勒姆收拾心思,朝玄微子問計道:“奧蘭索醫師打算接下來怎么做?”
“我已經在城中做好布置,專門用來對付弗斯曼,不過需要你們掩護一下。”玄微子說道。
內勒姆也拿著“短訊術”魔杖下達命令,同時對玄微子說道:“沒問題!現在城中守衛也配合我們的指揮了,我率領一批法師,能夠拖住對方一陣子…奧蘭索醫師,你真有對付弗斯曼的辦法嗎?這小鬼掌握著他老師贈予的好幾件魔法奇物,實力簡直堪比傳奇法師!”
“我會盡力,但是我還要一些時間來準備,你們先牽制住弗斯曼。”玄微子劍訣一引,城墻上作戰的猖兵陸續收回,恒益子與飛神金烏兩只烏鴉分別落在他的雙肩。
城墻上空的玄微子與內勒姆漸漸飛遠,城外的戰斗已經告一段落,黑鐵魔像更是早就砸開了堵死的城門。內勒姆藉由重新掌控通訊晶塔的良機,向己方人員下達命令。
首先一條,當然是將帝國軍團的士兵人馬圍堵剿滅,給城內原本的守衛們派發武器裝備與魔法道具,重新集結隊伍,消滅仍在城中頑抗的帝國軍團士兵。
第二,召集中高等法師前來支援,集合力量協助奧蘭索醫師、擊敗弗斯曼!
反觀弗斯曼,他看著身形在半空中飛行的玄微子,怒火難以壓抑,周身火焰將地面炙烤成陶土狀,芬拜倫的頭顱被熾焰焚作飛灰。這情形真就如同他的老師“炎魔”席鄧斯一般,來到他周圍的軍團法師也不敢靠得太近,以免燒傷自己。
“軍團長,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有一名軍團法師硬著頭皮說道:“現在這種情況,我們是要撤離火舞城嗎?”
“撤?還有一兩千名士兵留在城里,難道就把他們扔下了?!”當即就有軍官反駁道。
“可是現在通訊晶塔已經被內勒姆他們奪取了,城內還有很多守衛配合他們,敵人數量有增無減,這仗還怎么打?!”
“他們能奪取通訊晶塔,我們就不能奪回來嗎?”
“哪里有這么容易?他們現在肯定嚴防死守!我們要拼掉多少人才能奪回通訊晶塔?”
“軍團長,我們撤吧!只要把士兵們集結起來,我們一定可以從城內突圍出去,不用困在火舞城中跟他們纏斗!”
軍官與法師們爭執不休,眾人都將目光望向弗斯曼。這位“炎魔之子”站起身來,他一言不發地將身上破碎的奧能鎧甲扯下,然后從次元口袋中取出一件大紅底色、橙線織繡的燃火法袍。
這種極為經典的火系專精法師袍,幾乎算是塑能系法師的“專業制服”了,在具有“抵抗能量傷害”效果基礎款式上,還能夠通過織繡更多咒文或魔法陣,獲得諸如法術升階、瞬發“火球術”等等加成。
弗斯曼自己的燃火法袍當然是咒文滿布、靈光充溢,除此以外,他還取出了“灰燼王冠”與那本火字泥板書。這副模樣相對此前身披奧能鎧甲、猶如飛天魔像的狀態,更像是正經的九階法師。
“先殺奧蘭索,再除內勒姆。”弗斯曼語氣透著徹骨寒意,身上火光盡數收斂,他根本不理會眾人的諫言,說道:“我們這一仗要是敗退火舞城,立刻就會招來五芒星之塔的全面清算。我有老師的庇護,各位呢?你們恐怕不希望去做那前途渺茫的流浪法師或者冒險者吧?”
在場都是軍團法師或者擔任軍官的奧秘騎士,他們與內勒姆這種學院法師有很大差別,并沒有非常充裕富足的私人財產,起碼還沒到攢出幾座莊園、私家法師塔的程度,非常依賴軍團派發的裝備道具。就算靠著犒賞與撈些私活,也要首先花在戰場所需的魔法裝備與道具上,輪不到個人的物質享受。
可但凡是人,就總會有欲望的,尤其是見識過火舞城內城區那些大腹便便的商會富豪、臉色蒼白的學院法師,要本事沒本事、要實力沒實力,居然還享受著如此富足的生活,這些軍官們哪里能忍?
弗斯曼這次奪占火舞城的行動能夠得到眾人死忠追隨,其中一個原因就是要將火舞城的財富重新分配給軍團法師與軍官士兵,讓這些跟著自己打仗的部下成為未來開創國家的主要助力。
眾人聽到弗斯曼這番話,也都彼此對視一陣,他們當然不愿意放棄火舞城這塊肥肉,唯一的問題是,如今還能獲得勝利嗎?連軍團長最信任的芬拜倫都死了啊!
“你們分出一半人手,去衛戍城堡集結士兵,重整陣容,集中力量向通訊晶塔進攻。”弗斯曼說道:“如今最大的阻礙,無非是奧蘭索與內勒姆,我親自去對付他們,有老師留給我的‘灰燼王冠’和‘烈火憲章’,就算是傳奇法師,也要謹慎應對。”
一直追隨著弗斯曼的法師們,也好幾次見識過他以這兩件魔法奇物,展現出強悍難當的威能,可以算是“炎魔之子”的底牌了。
如果憑這兩件奇物還不能獲勝…眾人不敢想象那樣的后果。
“這是…法器?”玄微子遠眺著飛天追擊而來的弗斯曼,他身上散發著堪稱刺目的魔法靈光,而在天眼感應之下,更是察覺到兩股凝煉物性,好似經過長久歲月祭煉的法器,天地靈息為之牽動,仿佛周圍空間所有熱力都被匯集聚焦,一旦傾瀉而出,便可能是決堤洪潮一般的炎流。
然而也確實如此,弗斯曼夜襲內勒姆軍營那一戰,玄微子派遣恒益子遠遠觀戰。坦白說,如果不是玄微子做足多套準備,面對弗斯曼這幾乎傳奇法師級別的“火力輸出”,還真沒有多少勝算。
玄微子抄出一根“短訊術”魔杖,跟內勒姆問起了弗斯曼身上兩件“法器”的事情,從對方那無法掩飾的畏懼語氣中,得知兩件魔法奇物的來歷與效用。
“看來這個世界的傳奇強者也著實不凡啊,我還以為就只有我自己懂得設壇祭煉,沒想到別人也有相似手段啊。”玄微子旋即搖搖頭:“不一樣,我是依靠完備的道法傳承與丹經真訣,加以重新印證,有內在的玄理道基,人家是從頭摸索,看似一樣,內核或許有極大差異。”
想到這里,玄微子對弗斯曼的“灰燼王冠”和“烈火憲章”起了興致,真是恨不得現在就扒下來仔細揣摩參悟。
弗斯曼在后頭追,眼看就要拉近到射線類法術的攻擊距離,內勒姆就率領著一批中高等法師趕到,直接施法阻擊弗斯曼一行,五顏六色的奧術效果狂轟亂炸起來。
玄微子不管這些,足踏碧云、身放霞光地飛遁,速度猛地加快,同時不斷拔升高度,來到總督官邸之外的廣場上方,凌空定坐,一手劍指高舉,丹華流霞沛然廣照方圓百尺。
紫金霞光浩蕩非常,幾乎要看不見玄微子的身形。但聞一道響徹天地的黃鐘大呂之聲,紫金霞光凝實蟠結,化作金書紫字、玉文丹章,飛空明耀、文彩光鮮,洞煥玄圖妙境。恍而惚之,靈臺內音如琳瑯振響,十方肅清、冥通慧照——
“玄臺垂紫煙,日月煥靈軒。
精思三八景,直上大羅天。”
詩韻聲傳,金書紫字垂照下降,另有步虛之詞,隨內音化作群真道唱——
“玄綱流演,合萬境以包維。
道體彌羅,普十方而照耀。
無形無影,潛妙炁于邃初。
若存若亡,凝真精于太始。”
霎時之間,或藏匿于巷道盡頭、或掩蓋于廢棄舊物、或遮蔽于枯枝落葉的三部八景玄爐,同受感應,頓時爐火大熾、氣焰沖霄,立時便成靈樞地竅,占住八卦方位。
沖霄而起爐火氣焰與垂照下降的金書紫字,兩者上下勾連,一座幾乎覆蓋整個火舞城的星綱法壇,赫然成型!
綱維羅列、天地合德,一股龐然無盡的生發之力盡數匯聚玄微子一身,就見他盡引至劍指高舉的左手手背處,火舞狀的朱篆脫飛而出,化現出影影倬倬數千模糊人形,如火中受劫的含靈眾生。
“金玉露形,白骨生肌。三途赦魂,腐骸還人。”玄微子開口成章、言出即法:“于此,度爾等敗軍死將、落魄游魂,為吾三部八景星綱洞天福地護法,名入靈臺紫府、授金簡玉箓。未來出入游行、兵馬騎乘、各有職司,從今而后,當檢口慎行、合威儀玄格。”
眼見數千火中受劫的模糊人形逐漸清晰,居然是當年被“炎魔”席鄧斯困在聚落中活活燒死的數千土著,積怨數十年而不散,深埋火舞城地底而不得解脫。
如今這數千土著怨魂不僅受玄微子所拘召,并且利用這座超大型的星綱法壇,將淪滯昏冥、如陷茫茫長夜火劫的土著怨魂,一舉超拔祭煉。
所謂祭煉,乃是破其饑渴、開其幽暗。致使淪滯之徒,釋然如冰消凍解,以復其本真。
而玄微子大開星綱法壇,更是以自身為中樞靈紐,依照《三部八景洞天諸真呼召法》,在一定空間范圍內,以玄門法理構建全新的天地規則,將數千土著怨魂點化為鎮守一方洞天福地的兵將官吏、功曹使者。
頃刻間,火舞城上空云蒸霞蔚、華光四燦,出現數千仙靈之象。其中一部分或持華幡、或擎斧鉞、或執刀牌、或秉長劍,多是武人頂盔摜甲之貌;有的高捧玉圭、身披羽服,一派高功上表之態,有的斜扶銀瓶、鶴簪步搖,恰似女仙禮贊賀壽,有的晃動塵尾、拂塵望清,儼然脫俗仙真形容。
“還人生身已成,當領籍入職!”玄微子的聲音在這片星綱羅列的天地間,便是神真法旨,讓所有土著變化形貌,如此便是超拔之功。
“好了。”玄微子大展神通一輪,目光游移望向下方,那些被星綱法壇開闔之震逼開的軍團眾人,尤其是為首的“炎魔之子”弗斯曼,臉色簡直不要太難看。
玄微子淡淡一笑,語氣輕淺地說道:“天道承負、自有厄會,前人作殃、后人得咎。現在,有怨的報怨,有仇的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