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子事前經過反復感應與偵測,選定了一個開壇做法的位置,將一切雜七雜八的物什統統帶走,就算是躲在下水道中,他也不會連續幾天逗留在同一個地方。
制作煉金藥劑、施法解剖狄安特,這些行為都會有細微的魔法波動。盡管有厚厚的地表泥土與磚石為阻隔,可眼下還是小心為上。
一路上玄微子跟內勒姆討論起即將要施展的法術——
“醫師你的意思是說,以積存在火舞城地底的負能量為媒介,讓那些死者的亡魂轉變成幽靈?”內勒姆說道:“這種做法跟以太會的法師召喚各種虛體幽靈類似。”
玄微子反問道:“其實土著部族之中,也有精魂使者能夠召喚虛體的精魂怪物吧?”
“有是有,不過我們法師對付這些虛體幽靈、精魂怪物,也有相應的驅散法術。”內勒姆不禁擔憂道:“弗斯曼長久與土著作戰,肯定明白如何應付這一類敵人。奧蘭索醫師你確定要這么做?”
玄微子說道:“你們法師的驅散法術,是通過遏止虛體生物的形體維持機制,并不是教會神跡以正能量去擊潰負能量。”
內勒姆點頭道:“不錯,虛體生物要保持形體,本身就是一種特殊的魔法效應。我們就是通過改良‘解除魔法’,從而破壞其形體。此外力場類型的法術,對于虛體生物也有傷害效果,這還是以太會最先摸索出來的。”
“力場與以太的近似性?我在書里看到過這種說法。”玄微子說道:“不過召喚出虛體生物還是第一步,我打算將賦予它們實體,這就需要用上星光體了。”
“星光體啊…”內勒姆如今已經知道玄微子是心靈術士,他沉吟良久,說道:“奧蘭索醫師,其他心靈術士都能像你一樣,隨隨便便創造出大量星光體嗎?”
玄微子沉默一陣,反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內勒姆說道:“我只是好奇,像這種能夠隨施法者精神意識作出各種形態變化的物質,哪怕是法師也無法創造出來。雖然我們五芒星之塔也對星界有過研究探索,可并不能像你這樣創造出星光體。”
玄微子則笑道:“你們法師對于能量物質的變化與創造,比心靈術士強大精深太多了。就不準別人走走偏門小路嗎?”
“法師嘛,求知欲就是我們生存動力之一。”內勒姆很是坦蕩地說道。
玄微子眨了眨眼,解釋說:“星光體一般來說是需要以心靈異能來溝通星界而抽取獲得。但與其說是‘抽取’,其實我覺得并不是說星界中有這么一種特殊物質,而是心靈異能在現實位面的一種具現化產物。”
“但…直接用這種東西來塑造成動物?而且還幾乎沒有魔法靈光,跟真實動物極為相近,精通變化系或者咒法系的九階法師都做不到哦。”內勒姆眼中流露出一絲難解意味。
玄微子也明白自己這種技藝在施法者行列中頗為罕見,但他并不打算在內勒姆面前坦白太多,只是說道:“我對星光體的塑造,并不完全是靠高明的智力與縝密的邏輯演算,而是對‘生命’本身有深刻且直觀的體會。這需要施展心靈異能時,心靈保持通達透徹,且能夠掌握駕馭身體的變化…”
“等等,這心靈異能還與身體有關的嗎?”內勒姆打斷問道。
玄微子一下子沒守住口,只好轉為說道:“因為、因為…除了有心靈術士,還有心靈武士嘛!人們平日里走路抬手、說話吃飯,其實都是大腦對身體的操控,身體也具備靈能,只是缺乏發掘的機會和天賦。”
內勒姆帶著不解問道:“你說的這個心靈武士,是不是跟奧秘騎士差不多的?既能施法,也擅長武技。就是那些冒險者俗稱的魔武雙修。”
玄微子有些不滿地說道:“奧秘騎士算什么魔武雙修?他們充其量是魔武并修,武技是武技、魔法是魔法,兩者鍛煉并不能影響彼此…說不定還相互擠壓了各自的鍛煉時間。”
內勒姆來了興致:“你的意思是,心靈武士才是魔武雙修了?”
玄微子覺得有些頭皮發麻,自己只是隨口一編,結果要用更多的解釋來圓謊:“這…我所說的魔武雙修,就是專指那些魔法技藝能夠輔助武技鍛煉,反之也一樣。而不僅僅是在戰斗時用魔法來提升戰斗能力。比如法師的‘牛之力量’、‘熊之堅韌’,就算天天對自己施展,能夠永久性提升個人的身體素質嗎?”
“當然不能。”內勒姆聽懂了:“醫師你的意思是,魔武雙修的人,魔法技藝的進步,附帶也會讓身體素質有所提升?甚至出現某種特異能力?咦?這不就是武裝教衛嗎?”
“我的部分靈感確實來自于武裝教衛啊。”玄微子這話沒有說出來。
玄微子也明白自家丹道過于精深,而且他自己元神根基未失,不能指望別人參悟丹道能像他這樣輕松突破重重境界。不過一些入手相對簡捷的內丹術,確實有打磨氣血、引導意念的步驟,適合這個世界的武者修煉,也許可以練出一些粗淺的靈能。
只不過想起剛才提及的星光體,玄微子也發現自己獲得星光體的方式比較特殊。他如今創造星光體已經無需聯系星界,而是僅憑自身運神行炁而獲得。
如此一來,玄微子的星光體變得十分“穩固”,以星光體為媒介或基礎的法術,難以被解除或驅散。這也是玄微子打算以星光體為猖兵凝煉形質的原因。
兩人邊談邊聊,來到預先定好的位置,此地是火舞城下水道中心,一個向下凹陷的大坑,周圍是一條條石柱上下撐持,眾多污水穢物經過四面八方的管渠匯集于此。
但有趣的是,這個地方居然是下水道中最“干凈”的,只有一坨坨在地面上蠕動的軟泥怪,將各種穢物和垃圾包裹吞噬。正是多得這些特定培育過的軟泥怪,才能保證火舞城下水道不至于堵塞。
“那就麻煩你施法,暫時趕走這些軟泥怪了。”玄微子對內勒姆說道。
內勒姆點點頭,抬手畫圓,咒語聲在空曠的下水道回蕩著,黃綠色的軟泥怪如同受到號召,快速蠕動起來,跟隨內勒姆離去。
玄微子的開壇行法的過程并沒有讓內勒姆旁觀的打算,沃夫在大坑的中心擺下法桌,他本人在周圍推定陰陽、劃分八卦,法壇格局自成。袖里飛出早已煉制好的四面木牌靈符,表面的陰刻朱篆,是以自身精血與星光體凝煉而成的“靈臺丹砂”,作為開壇行法的儀軌祭器,能夠讓他元神感應更加精微廣大。
“好了,你陪沃夫先退開。”玄微子將這幾天一直躲在懷里的羅莎蓮“拔”了出來,對方掙扎了一下,低聲說道:“我喜歡你懷里的味道。”
玄微子笑道:“是我身上凝煉的生機吸引你嗎?你聞了這么多天,也該有些感悟了。待會兒我開壇行法,負能量必然如同洪潮席卷,你可未必承受得住。”
“很危險嗎?”羅莎蓮不太情愿地嘀咕一下:“大不了別管這里的人了,我們帶上珊多麗一起躲進山里面去就好。”
“我欲為之事,從來無人能可阻撓。”玄微子對羅莎蓮說道:“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傳法時機’嗎?”
羅莎蓮依稀記得,小腦袋點了點。
玄微子說道:“火舞城方寸天地,此刻正是即將翻覆之時。我還需再推一把,讓殺機盡數浮現出來。如同一枚早已病入骨髓的爛瘡,不狠狠挑破、刮骨祛毒,此地惡患永難消除。而我所傳道法,如果只是讓寥寥幾人逍遙超脫,那根本不是大道!”
“要死很多人嗎?”羅莎蓮平靜地問道。
“要死很多人。”玄微子也是一臉淡然地回答。
羅莎蓮聽到這個回答,小小的身子抖了抖,四只小爪子變成初冬細雪一樣白凈,掙脫玄微子的手后,居然凌空站住,四足生出舒卷云光,就像古書中描述的瑞獸一般,凌空蹈虛而去。
沃夫與羅莎蓮遠遠躲開,玄微子來到法桌邊,他沒有按科儀行法的規矩先凈壇除穢,因為他要召的本就是不干凈的事物,何況下水道這種環境,就算有軟泥怪吞噬穢物,也免不了積年陰穢之氣徘徊不散。
身在法壇之中,受靈臺丹砂朱篆符牌所牽,玄微子能夠感受到負能量幾乎遍及火舞城的下水道。此時此刻,玄微子感應中的負能量,并不是什么死靈法術、陰穢惡毒,而是天地輪回生息的一環,是事物腐朽衰敗、直至走向死寂的一面。
“唉。”玄微子無來由地嘆了一口氣,隨即劍指一捻、書符半空,掌訣作印、蓋棺論定。
“天清地寧,乾坤守一覆載功。
神靈谷盈,陰陽抱元萬物生!”
詩韻傳出,玄微子神炁開闔,引動面前那罐泛著幽幽冷光的藥劑,下水道中的負能量頓時“沸騰”起來,法壇周圍黑風大作、惡潮怒卷!
玄微子置身于滾滾黑潮之中,不動不搖,一股度亡拔幽的法力,探入黑風惡潮。元神感應、靈臺普照間,恍惚可見火舞城興建以來,各種欺壓貧苦、凌虐黎庶之景——孤寡老人在街邊挨凍至死,妓女誕下的嬰兒被遺棄在巷尾,傷殘致死的勞工被隨意拋尸,因為不慎冒犯權貴而被馬車碾壓的無辜少年…
他們的尸骸不得安葬,成為野貓野狗的食物,填塞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街角、廣廈磚瓦之下。他們的魂靈并未消散,或是瓦解為靈魂精粹、點點積存,或是與負能量勾纏一起、徘徊地底。
隨玄微子劍指勾勒、掌訣虛印,徘徊已久的亡魂、殘存火舞城的靈魂精粹,甚至行將化作幽靈的不甘死者、惡毒嬰靈,在法壇周圍逐一顯現。頃刻間鬼魅之聲回蕩,法壇之外宛若鬼國。
以星光體所書符圖為骨架,以亡者靈魂為內核本源,以負能量為血肉形體。轉眼間,千百猖兵紛紛現形,他們不再是生前衰頹凋零之貌,而是現出忿怒兇惡、猖獗狂獰之相,大片“恐懼靈光”晃動四面八方,凡夫見之必陷狂亂。
玄微子暗暗點頭,他頓足一踏,地面沒有震動,卻有一股潮汐般的波動向外傳出,周圍千百猖兵紛紛跪伏,四面靈臺丹砂朱篆符牌飄然自飛,無形真火籠罩符牌、加以催煉,將猖兵反化無形,攝入其中。
功行圓滿,抬手一招,四面泛起暗紅色澤、隱似玉質的符牌落到玄微子掌中,較之先前巴掌寬大的木牌,如今只剩下兩指長寬,入手微沉、觸感冰涼,輕輕敲擊發出鐘磬之聲。凝神入觀,便能感應到千百猖兵靜待發號施令。
這種符牌恰似古時調兵遣將的兵符,實際上這也是道家符法的最初原意所在。
符者,契合而行調遣也。行持符法者,人天合契,用之役龍虎、攝鬼神、起朽骸、脫生死。
玄微子所做,不過是符法中最最末流者,感應陰物、加以拘遣。由于星光體成為猖兵虛實兩變的中樞所在,所以五方猖兵之法,反倒成了能夠召喚大量虛體亡靈的極佳手段。
不過既然是猖兵之法,就少不得日常祭煉之功。一般人祭煉猖兵,需要血食供奉、香火祝禱。但說到底,無非是以精氣愿力為食,玄微子能夠凝煉生機,自可維持猖兵所需。而且將猖兵封在符牌之中,等必要時才放出,也大大減少祭煉要求。
“終究旁門左道之術,若非不得已,怎么會用上這等伎倆。”玄微子搖頭嘆氣,猖兵不像雷部神將,自契天地法度、循行不息,恒益子這種存在已經能夠自行從天地間與奧法星圖中攝取能量物質維持存在,而且還能隨著玄微子本人修為提升而不斷增強。
可這些猖兵,一旦召攝成形,是什么樣就什么樣,想要讓他們有所提升,可謂是難之又難。所以自古行持猖兵法者,無不是想著召攝拘遣更多兵馬,卻鮮有煉將煉兵之說。
玄微子看著眼前藥罐,里面居然還剩下一半有多的藥劑,其余的都在剛才開壇行法過程中消耗揮發了。
“奇怪,火舞城的負能量是不是有些過于濃重?”玄微子隱約察覺一絲異常,按說他召攝猖兵,應該抽取掉不少負能量,他還唯恐這么做會引起注意,卻發現負能量依舊緩緩涌現。
玄微子靈臺恍惚有覺,還沒來得及細加推演,身前法壇仍然在維持運轉,引動負能量勾招更多亡魂,腳下地面居然產生灼燙熱力,出現絲絲裂隙,迸出火星。
玄微子眼見情況不對,當即打破法壇格局,周身紫金霞光一照,驅散周圍負能量,禁制住將要升騰的火焰。直到情況安定下來,他才小心觀察地下情形。
元神感應之中,地底并沒有什么另外的空間,卻有一股糾纏怨恨之意隱藏其中,夾雜著殘存不熄的火焰物性。
玄微子細細勘察一番,最后眼神發亮,驚嘆道:“莫非這真是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