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伯利安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直起腰板時一陣抽痛感傳來,壓得他腰背又駝了下去,有些暴躁地朝前面的馬匹抽了一鞭子,讓拉車的兩匹老馬走快了些許。
然而這輛裝載貨物的重型馬車,本來就走不快。至于給車廂添加“羽落術”,那可是非常昂貴的消費,他肯給車軸上點油就不錯了,難不成還指望能像傳說中教會的“救濟圣人”那樣,駕著飛天馴鹿車到處送禮物嗎?
海伯利安早就不是把睡前故事當真的小孩子了,想當初他十六歲來到新大陸,當過碼頭工人、混過幫派、干過走私,原本打算跟一個酒館女郎結婚生子,誰料想新上任的總督大搞整風運動,許多酒館女郎被當成敗壞社會風氣的典型關進監獄。
年輕熱血的海伯利安,還真找上一伙幫派成員試圖劫獄,結果卻是聽說因為整風運動下獄的人,被總督賣到新開拓的自治領。
沖動的海伯利安舍棄了在大城鎮謀生的機會,一路深入內陸追尋,等他找到那位酒館女郎時,對方已經嫁做人婦。
看見那由于辛苦勞作而干裂的雙手、再無油亮光澤的臟亂長發、被酗酒丈夫毆打而留下的嘴角淤痕,以及對生活再無希冀的麻木眼神,海伯利安在新大陸安居樂業的美夢徹底破碎了。
那一天,他強暴了她,哪怕她早已記不起他,哪怕只是索然無味的進出。
之后的歲月,就沒有什么激情可言了。海伯利安靠身上最后一點積蓄,買了一身簡陋裝備,然后去給帝國軍團當雇傭軍,去跟野蠻血腥的土著戰斗。狂野的精魂怪物,神出鬼沒的毒箭射手,潛藏地底的奪命軟泥…總之那是一個既要命、卻也是鍛煉人的環境。
海伯利安不像他的其他戰友,沒有將雇傭薪水花在隨軍婦女和酒精上面,這在朝不保夕的雇傭軍中顯得特立獨行。
在當了幾年雇傭軍后,身邊戰友像是野地里的草,燒了一茬又換一茬,海伯利安改頭換面,當起了隨軍商販。
隨軍商販做的都是些小生意,從賣烤腸餡餅和甜果茶、改善士兵伙食,到販賣受歡迎的麻葉果、醒腦水,以及明面上屬于違禁品、可私下誰都心知肚明的附魔裝備——畢竟就靠帝國軍團配發的那點破銅爛鐵,真到了魔法橫飛、怪物咆哮的戰場上,普通的金屬板甲就是鐵皮包人肉,就連軍團步兵都自嘲是“罐頭”。
如今海伯利安已經發展成有五輛重型馬車的小商隊,軍團普通士兵的吃喝用度他都能滿足,甚至有時候還會承包一部分軍團伙食,算是一位編外的軍需官了。
然而再往上,就不是海伯利安能夠做到的了。他平日里能接觸到軍團中身份最高的,無非是一些中低級軍官,以及沒有晉升希望和意愿的戰斗法師。插手大宗魔法物品的買賣,可是想都別想。就連那些附魔裝備,都是海伯利安從各種渠道淘來的二手貨。
大倫底紐姆帝國曾經大肆宣傳,新大陸是一個靠著自己奮斗就能獲得富足生活與崇高地位的樂土,但真到等踏上新大陸,才明白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
已然人到中年的海伯利安望著茫茫無盡的原野,不知為何生出了一絲疲憊,心中暗道:“也許干完這一票,真的就應該定居下來了?軍團與大聯盟已經停戰,也沒有什么大仗要打了,掙錢的機會和路子都讓商會聯盟牢牢霸占,我現在儲蓄,過一個安穩的后半生總是夠的…”
想到這里,海伯利安不知為何又想起那個幾十年前認識的酒館女郎,自己當時可是殺死了他的丈夫,直接在尸體旁邊辦事的。殺人強暴這種事,新大陸的自治領每天都不知道多少例,除了大城鎮稍微管一下,偏遠村落根本就是一片無主之地的情形。
如今的海伯利安對建立家庭不感興趣,不過倒是可以買個女奴,反正前方的火舞城正好就是內陸主要的奴隸交易中心。
“這年頭連土著奴隸都貴了,東帝國商會居然還搞什么體質分類,女奴價格飆升不止,這到底是奴隸還是公主?難怪這年頭酒館女郎也都叫做公主了。”
海伯利安百無聊賴之際抬眼一掃,遠處被風吹伏倒的野草間有兩道身影,動作不大速度卻很快,轉眼間就來到海伯利安的車隊前。
“日安,兩個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嗎?”海伯利安沒有放棄任何一個掙錢機會。
就見那名身披重甲還扛著大背包的壯漢到處亂聞,饞得就像餓了三天三夜,大背包中還有一只小黑貓冒頭出來好奇觀瞧。
“奧蘭索醫師,你聞到了嗎?是肉腸的香味!”那名壯漢說道。
一旁那位英俊的“奧蘭索醫師”掃了車隊一眼,問到:“你們在半路上也賣食物的嗎?”
“哈!我們這可是隨時能夠生火烹飪的移動餐車!”海伯利安朝著后面招呼一聲,坐在邊沿上的伙計跳到地上,將纜繩松開拉動,像是一間小棚屋的車廂居然向外展開了屋檐一樣的結構,露出內中一個小型廚房。
屋頂掛著一串串扎好的肉腸和風干肉,腌雞腌魚塞在角落,大塊奶酪碼在墻邊,兩個小炭爐上面擱著平板鍋,里面布滿了油漬。至于其他調料、工具可謂是一應俱全。
玄微子看見這么一個移動餐車,感嘆這個世界普通人也一樣擁有高明的謀生智慧。而一旁的沃夫早就開始“點餐”,雖說這種餐車,能吃到的也就是普通的食物。
伙計們的動作很快,幾下就給沃夫端上一盤烤腸配甜菜餡餅,沃夫吃相一塌糊涂,而羅莎蓮聞了聞,然后露出了嘔吐的表情,跳回了背包之中。
“這位先生,您不吃點東西嗎?”海伯利安問道。
玄微子順手結賬,說道:“我暫時還不餓…你們這是要前往火舞城嗎?”
“是的,先生莫非也是同路嗎?”海伯利安賠笑道。
玄微子點點頭,眺望火舞城的方向,說道:“受邀去觀看儀式。呵呵呵,畢竟帝國軍團是凱旋而歸嘛。”
海伯利安臉上堆笑,心里卻完全不是這樣想,玄微子又問道:“老板你是從前線過來的嗎?我之前一直在鄉下行醫,倒是對前線戰況有些好奇呢!”
“不瞞這位先生,我以前還當過雇傭軍呢。”海伯利安掀開外套,里面穿著一件鏈甲。
玄微子眼眉一挑,海伯利安壓低聲音說道:“別看帝國軍團老是吹什么連戰連捷啊、斬首數千啊,其實情況根本不是那樣!如今土著大聯盟實力根本不是殖民初期的野蠻部族可比了。就拿最近一場爆發在河谷的戰斗,土著大聯盟誘敵深入,讓帝國軍團一支五百人隊幾乎被徹底殲滅!”
“我記得帝國軍團的五百人隊,起碼會有好幾位中等法師協助吧,而且連事先的預言偵測都沒做好嗎?”玄微子覺得有些奇怪,因為這個世界由于奧術的快速發展,軍事戰術也朝著一個奇怪的方向演變。
像那種成行成列的大規模方陣,與重騎兵集群沖鋒這類戰術,在奧術強大的范圍殺傷效能下,已經變得脆弱不堪。而奧秘騎士與戰斗法師的快速培養,以及傳訊法術的普及應用,讓軍隊建制偏向于組織小規模、機動力強的形態,五百人隊已經是“大規模”陣容了。
更別說在這個世界,戰斗已經逐漸傾向于“專業化”,平民被招募為士兵,光是靠那點基礎操練,連低等武者都算不上。做炮灰都沒那士氣迎著火球沖鋒,搞不好還浪費糧食、加重后勤壓力。
而帝國軍團的五百人隊,不敢說各個都手拿附魔武器,但肯定都是職業士兵、通曉戰術,而且與奧法衛隊類似,有戰斗法師、奧秘騎士搭配掩護,搞不好還有高等法師作為主力和指揮。怎么可能輕易被殲滅?
“聽聞是大聯盟中一位圖騰師出手了,逃命回來的士兵說,戰斗發生在傍晚時分,那時候的情形,半座山都活了過來,變成了超超巨型土元素。一口氣就將上百名士兵踩成了肉泥,他回來之后連一點肉都吃不下,幾天就餓得皮包骨頭,估計是被嚇的。”海伯利安說得有模有樣,仿佛是他本人親臨戰場。
玄微子聽得有些糊涂,問道:“圖騰師?這是什么新職業嗎?”
“先生不知道?那是魔法議會發行的《施法者指南》里提到過的,具體我也不太懂,貌似是能夠將好些個圖騰結合起來,變成某種強大的精類生命。”海伯利安摸了摸懷里,又回頭四處找了找,從車廂夾縫中抽出一本帶著油漬的小冊子,遞給了玄微子。
玄微子接過這本《施法者指南》,角落上還印著“第三版”的說明,可見是不斷修訂的普及刊物,連這種商隊老板都有。
玄微子隨意翻閱,在關于土著施法者中,的確提到圖騰師這種職業,不過下方說明主要還是推測,提到圖騰師的出現,可能與土著大聯盟吞并眾多部族有關聯。
“莫非這就是風豺部族試圖讓珊多麗與圖騰巨靈融合的原因?”玄微子隱約猜出圖騰師的來歷,既然珊多麗就有類似的技藝,不排除其他部族也掌握與圖騰巨靈融合的手段,只不過是反過來操控了圖騰巨靈,并且讓自己轉變成精類生命。
要知道不同生命種類,不僅僅是身體的具體生命特性有差別,而是在靈魂層面上有本質差異。圖騰師能夠讓自己轉變成精類生命,那便是靈魂本身也產生了變化。
“如此說來,這個世界也有人摸索出類似‘煉魂通神’的路數了,而且一下子召喚出堪比小山的土元素,也證明我以前的設想沒錯。”玄微子暗暗思慮,將小冊子還給了海伯利安。
“先生也是施法者嗎?”海伯利安忽然問道。
“老板怎么看出來的?”玄微子算是默認了。
“氣質。”海伯利安答道:“走南闖北這么多年,見過的人多了,多少也練出一雙好眼睛。”
其實海伯利安也有些摸不準,因為他平時根本不用猜測,這年頭法師大多渾身魔法物品,他已經是中等戰士,多少能夠感知到魔法波動,只不過商人之間向來流傳著一些說法——某些強大的高等施法者,往往喜歡掩蓋自己的真實能力,混跡于普通人群之中。
萬一眼前這位“奧蘭索醫師”就是這樣的人呢?身為商人,海伯利安年輕時的沖勁早就被消磨殆盡,更懂得處事圓滑,盡量不要得罪人——因為他沒有任性的資本。
“不入流的鄉下施法者罷了。”玄微子說道:“老板是要前往火舞城?那不如同行吧?我也是頭回來這樣的大城市,鄉下人不懂規矩,說不定還要跟老板討教討教。”
海伯利安臉上誠惶誠恐,心里卻有些興奮:“哪里的話!我是要稱呼先生為奧蘭索醫師嗎?”
“隨意就是。”玄微子見沃夫吃完,海伯利安讓伙計們重新綁好車廂。
玄微子與海伯利安有說有笑,商隊朝著火舞城緩緩行進,俗話說望山跑死馬,等他們趕到火舞城,已經黃昏時分。
放眼望去,面前一座巍峨雄城屹立大地之上,足有四五層樓高的城墻,表面沒有一絲磚石壘砌的縫隙,通體散發著魔法靈光,都被魔法加持過。城垛上彩旗飄揚,仿佛是在歡迎來賓,但其中微微露頭的重型弩炮則暗藏殺機。
玄微子隨便數了一下,光是朝著自己這一面城墻,就足有三十多臺重型弩炮。發動天眼感應觀察,這些重型弩炮居然還都是構裝體!搞不好發射的是魔法弩箭,還能自動上弦填裝,完全是自動化的防空武器了。就算是能在天上飛行,也未必有本事撐得住這些重型弩炮的一輪齊射啊!
當然,比起這些,火舞城最顯眼的莫過于是堪比地球上摩天大樓的通訊晶塔。這一座通訊晶塔的頂端不再是一枚寶石,而是一個不斷轉動的經緯儀,通體流光溢彩,奧術能量正在瘋狂奔流,彰顯著不容侵犯的絕對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