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多麗握著圖騰權杖,正專心致志地溝通精魂,空氣與大地中流動著的自然能量,卻難以被引導,不能形成完整的法術效果。
“奇怪,怎么會施展不出來?”珊多麗抬頭望著陰沉暗淡的天空,心事重重。
斑獸部族如今搬來柴堆鎮附近,已經開始定居生活,之前眾多族人對此懷有強烈不安。
珊多麗還記得那天剛來到柴堆鎮外,遠遠就看見自己當初住過的那座城堡,從半空中飛來的情形,落在一座同時拔地而起的小山丘上,那一刻恐怕無論是誰都生出了敬畏之感。即便事后知曉,做這件事的人就是那位奧蘭索醫師,眾多族人已經生不出對他的仇恨了。
顛沛流離的日子,讓族人對擁有強大力量之人的敬畏,已經轉變為崇拜。甚至有些族人對于能夠生活在柴堆鎮附近,當成是受到奧蘭索醫師的庇護,仿佛是過去自己冒犯了人家一般。
就算當著自己時嘴上不說,珊多麗通過精魂,也能“聽到”族人們的私下議論,說她是選擇屈服于奧蘭索醫師,才換來族人能在柴堆鎮定居的機會。甚至有的人說珊多麗每天晚上都要去城堡里“服侍”那個奧蘭索醫師。
“根本不是那樣的。”珊多麗扶著圖騰權杖自言自語起來像是賭氣一般,也不知是在向誰解釋:“明明我是去聽他傳授法術技藝,還教我怎么指點其他人…”
可無論珊多麗如何試圖說服自己,難道她就不是屈服于那個奧蘭索醫師了?每當想起自己在柴堆鎮的慘敗,珊多麗內心就反復糾結,她只能強迫自己專心在讓族人生活起居這些事情上。
看到遠處柴堆鎮在法師們的協助下,各種建筑物飛快地拔地而起,珊多麗隱約明白,土著部族似乎不僅是在戰斗上比殖民者要弱小。
“精魂法術在庇護民眾生活上,其實是有潛力的,但一個部族想要壯大,只靠寥寥幾個精魂使者是不夠的。‘煉魂通神’我已經幫你改良,降低了入手難度。你回去之后可以傳授給你的族人,通過圖騰權杖引導他們感知到精魂。”玄微子在一天晚上對珊多麗說道。
珊多麗有些擔憂:“可是…我也許還不能很好地教導他們。”
“沒有誰是天生就懂得如何做老師的。”玄微子說道:“你在教導別人的同時,也是在反過來審視自己的能力與缺陷。我教你的‘煉魂通神’,并不是就代表了最高的準則,它也要適應練習群體而做出相應的改變,而你就是作為改變的主體。”
“那我應該傳授給什么人?”珊多麗有些茫然地問道。
玄微子當時說道:“你自己決定。有才能的人未必忠誠,忠誠者未必通曉應變,擅長應變的人未必沉穩,穩重之人未必天資優秀。不同的人要放在不同位置上,發揮他們各自長項。我就說這些,如果你連判斷自己朝夕相處的族人都做不到,那斑獸部族以后也難以壯大。”
珊多麗想到這里,就聽見上方天空傳來悶悶雷聲,她立刻就分辨出將要下雨,只好暫時回到自己的小屋之中。
斑獸部族如今居住的房屋,都是用泥土和干草壘成一圈矮墻,屋頂用木板和樹皮覆蓋,將內中地面挖低,用火烤干泥土,鋪上草席與毛毯,遮風擋雨不成問題。珊多麗作為圖騰守護者,還可以自己獨占一間,其他族人如今還是要十幾人擠在一間小屋當中睡覺。
“除了繼續修建居住的房屋,還要重新栽種各種作物與果實,最近得到那位德魯伊賢者的幫助,族人今年就不用再挨餓了。嗯…培育牲畜也要盡快,不知道天馬部族那幾位騎手能弄來多少牲畜?”珊多麗將頭埋在膝蓋里嘀嘀咕咕,雙腳疊在一起撥弄著腳趾:“還有,要盡快學會通用語,族人也要識字。以后估計少不得要跟殖民者打交道,也要跟他們做生意,沒有錢,什么都做不了…”
珊多麗昏昏欲睡,卻聽見有人在外面拍打著門簾,發出呼呼低聲。
“羅莎蓮大人?有什么事嗎?”珊多麗這才發現外面一直沒下雨。
如今已經能自行變成普通劍齒豹大小的羅莎蓮,回頭看了城堡一眼,說道:“奧蘭索那個家伙要我來找你。”
“有什么事情嗎?”珊多麗順手帶上圖騰權杖問道。
羅莎蓮示意對方騎上自己,回應道:“誰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過我看他成天躲在城堡里,估計是又搞出什么新鮮事物了。”
一人一豹轉眼來到小山丘上的城堡,珊多麗能夠看見一條條半透明的星光體觸手如同藤蔓般爬滿墻壁外圍,還時不時地朝四周張揚晃動,遠遠看上去就像是城堡本身變成一只活生生的怪物一般,讓尋常人不敢靠近。
自動打開的大門、從觸手末端發出的光芒,都讓眼前景象頗為怪異。珊多麗抬頭望去,城堡中那座塔樓的頂端被削去了尖頂,被改造成一個小平臺,玄微子就站在上面。
“來了?”玄微子看見她們兩個就招了招手,珊多麗用圖騰權杖敲了敲地面,腳踏空氣,身形自然升往高臺,羅莎蓮只得表情發愣地看著,不過玄微子好像也沒找她的意思,只得無聊地趴在地上,慢悠悠地甩尾巴。
“你來施法。”玄微子面前擱著一張桌子,上面是一個怪異的三足銅釜,里面盛著靈光隱現的清水,兩旁點燃的蠟燭火苗高竄,卻絲毫不會亂舞。
珊多麗低頭看了一眼,這個高臺大概成八角形,每個邊上都畫著三行或連或斷的線。而一站在此處,珊多麗就察覺到四面八方的自然能量都匯聚于此,然后傳導至高空之中。
“原來是你把自然能量都抽空了?”珊多麗說道:“難怪我剛才施展不了法術。”
“不光是我,還有塔瓦隆。”玄微子說道:“我們聯手將柴堆鎮附近的自然能量全部積蓄起來,形成一個類反魔場,但只能限制引導自然能量的法術。”
“你們這是在做什么?”珊多麗有些顧慮地說道:“自然能量可不僅僅是用來施法的,要是長期這么做,此地的植物也會枯萎。”
“我明白,我這么做類似于水壩蓄水,不可能一直積蓄不放。”玄微子說道:“單純的自然能量就像散漫而無目的流水,放任不管并不能普遍滋潤草木和生靈。德魯伊法術與精魂法術都擅長引導自然能量,但二者也有不同。
像你這樣的精魂使者,是通過精魂來引導自然能量;而德魯伊則是讓自身直接與大自然構成聯系紐帶。如果要比入門難度,其實精魂使者比德魯伊更容易。”
珊多麗想起不久前看見的那個橡木圣居,自然能量的匯聚比起老師圖·冉迪當初發動風暴與洪水還要浩大磅礴,不禁有些氣餒:“可是精魂使者有幾個能像高等德魯伊那么厲害呢?”
玄微子說道:“精魂使者中也有高手,否則怎么可能組成大聯盟,逼得帝國軍團要簽訂和約呢?真有本事高歌猛進、獨占新大陸,殖民者又為何要跟你們土著共處呢?”
珊多麗微微點頭,雖然玄微子這話說得很刺人,可她也不得不贊同。緊接著又聽玄微子說道:“不過帝國軍團并不會就此停止擴張的步伐,他們只不過是要回過頭去處理內部,等重新整頓好,殖民擴張就會再度啟動。所以別以為現在就是可以放松的時候。”
珊多麗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壓迫感,只是問道:“那你現在就是為了將來變化而做準備嗎?”
玄微子聞言愣了愣,他現在其實只是在試驗法術,沒想得太深入,于是答道:“你非要這么問,那大概也算是吧。”
“你…為什么要幫我們?”珊多麗下定勇氣問道:“傷害我們的是你,幫助我們的也是你,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玄微子靠在一旁圍欄上,叉抱手臂說道:“我在尋找一個更完美、更長久的存在方式。”
“什么意思?”珊多麗完全沒聽懂。
“人,身處于這個紛繁復雜的世界中,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對于自我這個個體而言,是客體環境,會對自我造成不可回避的影響。”玄微子說道:“而在這當中,自我價值的實現,就是在個體與客體的相處中,找到完美而長久的存在方式。”
珊多麗臉色古怪,說道:“你這些話,太、太…”
“太空洞、太虛無了,是嗎?”玄微子說道:“你還沒從具體的實踐中有所體會。但我可以提醒你,存在方式建立在三種相處關系中——人與自然、人與他人、人與自我。
人與自然表現了人的自然屬性,人與他人揭露了人的社會屬性,人與自我追問了人的存在本質。
天地自然是靠不住的,因為自然環境與資源要素的有無變化,并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就像生活在沙漠中的族群,不能怪責天不下雨,而是要思考如何利用現有資源,調動人的認識能力去改造出更適合的生活與生產方式。
組織群體是靠不住的,小到家庭、中到族群、大到國家,都有一定的運作規律與利益分配模式,而為了各自生活與生產方式的延續與擴張,利益分配的斗爭是永遠存在的。指望一個人人平等、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世界憑空降臨是愚昧的妄想,而應該是通過更高效與更長久持續運作的生活生產模式,尋找與之搭配的社會關系。
自我身心是靠不住的,身體有生老病死之苦,心靈受七情六欲之累,尚且不能完全把握自我的主體本質,也不能真實地認識到客體環境。貪圖愉悅感官的體驗,頑固死守既定的觀念,進不能造福他人,退不能悠游山林,守不能自性清明,徘徊無定、隨波逐流。受各種言論話術鼓動,認不清立身所處,分不明誰敵誰友,搞出各種分類群體,非此即彼、攻伐無算。
到頭來個個行尸、塊塊走肉,這樣的玩意兒,假中之假、妄中之妄,還算是人嗎?”
珊多麗聽玄微子大講一通,先是認真思索,隨后困惑不解,接著又恍然有悟。
“這些話,你先記住。”玄微子說道:“眼下不要指望一下子完全弄懂。”
“我有個問題。”珊多麗說道。
“說。”
“你剛才說的三個相處關系,前兩個都給出的解決方法,可是第三個卻沒有說完。”珊多麗覺得玄微子不應該疏忽了這一部分。
“首先,我教你的‘煉魂通神’就是解決方法,至少是其中一條。”玄微子說道:“至于其他…人活在世上,終究是為了自己。再次回到你之前的疑問:我為什么要救助你們?我現在可以給你一個簡單回答——我就是為了我自己,我傳授給你的技藝,是要觀察對你們部族造成什么影響,既是對個人的,也是對族群的,也是對天地自然的。我會以此為參考,反過來修正我對客體環境的認識。
你不需要以為我會出于什么愧疚與罪惡感,或者善心大發就這么做,你最好也不要懷有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揣測他人,因為這也會蒙蔽你對外界客體環境的認識。至于如何發展壯大斑獸部族,這不是我的責任。”
“我明白了。”珊多麗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仿佛將心頭沉甸甸的分量卸下,向玄微子詢問道:“那你要我來這里做什么?”
“施法。”玄微子指著面前自己擺的簡易法壇說道:“塔瓦隆目前在橡木圣居中準備制作一種魔法造物,會抽取大量自然能量與水分,而你則是反過來,既要施法降雨補充大地水分,還要讓被抽取的自然能量再度參與循環流動,而不至于讓剛剛播種的秧苗發育不良。”
珊多麗有些吃驚地抬頭望向天空,說道:“這么大規模的法術,我恐怕做不到。”
“你不行,圖騰巨靈可以。”玄微子說道:“而且你不僅僅是要完全驅動圖騰巨靈,甚至要深入到自然巨靈的層次,直接調動自然能量的流動。規模的廣大,圖騰巨靈已經代勞,你要做的是感知的深入,這個法壇就是為你準備的,我會在一旁為你護法。”
“可是…”
珊多麗還在遲疑,玄微子抬起一根手指,她就感覺無法說話,玄微子沒有張口,聲音直接傳入腦海:“這是你悟道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不是什么時候都有的。這也是斑獸部族自救的開端,而不是總依賴哪位強者的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