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猛望著城下黑壓壓的胡騎,大笑道:“此輩已是冢中枯骨矣!”
冰天雪地,在野外短暫扎營還可,豈能長久支撐?
除了這膚施城,方圓百里哪里還有躲避風雪之處?
這些胡兵未帶攻城器械,根本不可能攻得下此城,隨軍攜帶的糧草輜重又不足以支撐著他們回到龜茲。
軻比能望著城頭飄揚的漢旗,渾身冰涼。
從沒想過的事發生了。
這已是死局!
旁邊渠帥紛紛詛咒著該死的天氣。
軻比能心中苦澀,若不下雪,奇襲膚施的漢軍只會更方便進軍,更早攻下此城,己方仍是被動,又能好到哪里?
下雪,騎馬難行,漢軍的車輛、輜重、軍械將會更難行。
在這一點上,雙方的戰斗力遭到差不多同等程度的削弱。
讓漢軍占據勝機的,乃是其奇襲膚施、切斷胡騎后路、奪取糧草輜重的戰略。
軻比能面無表情,一籌莫展。
章武三年,十二月二十日正午,張飛剛剛趕到,人困馬乏,城外胡兵大集,而田豫、呂布還未到達。
法正觀察形勢,斷然道:“胡虜軍心渙散,有分崩離析之兆。
若不早擊之,恐怕其會四散逃走,我軍輕騎未至,難以追及。
即使冰雪殺之,仍可能有十之三四得脫。
為今之計,只有速擊之!”
劉猛道:“孝直之計是也!”
下令軍中:“諸君雖遠來疲憊,胡虜卻是驚弓之鳥。請抖擻精神,再鼓斗志,一舉破敵!此不世之功也!”
眾將皆高呼“破賊!”
士氣如虹。
劉猛留黃忠守城,其余五軍緊急披甲,出城列陣。
左陷陣、射聲,右橫野、先登。
振威重騎擺在后方側翼,用布幔遮擋住。
軻比能還在猶豫,漢軍已擂動戰鼓,殺了過來,看陣勢兵力在兩萬出頭。
屠各渠帥紛紛請戰。膚施是奢延屠各的老巢,妻女老小、財貨糧谷皆在城中,戰斗意志最為強烈。
敵人這點兵力居然不守城,反而出城野戰,這不是以短擊長么?不擊何待?
軻比能知道事情不會想屠各渠帥想的那么簡單,但事已至此,無策可施,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軻比能高舉馬刀,厲聲吼道:“殺盡漢兒!”
號角嗚嗚吹響。
鮮卑、屠各諸部催動戰馬,向漢軍撲來。
漢軍擂鼓搖旗,各級軍官高呼下令:
“舉矛!”
“上弩!”
“弓箭手準備!”
胡騎來勢兇猛,馬未至而箭如雨下。
風雪之下,弓箭大受影響,但胡騎人多,還是形成了萬箭齊發的局面。
箭矢帶著凄厲的鳴叫,落入漢軍陣中,叮叮當當中夾雜著此起彼伏的悶哼聲、慘叫聲。
漢軍鼓點一變,中軍大旗大力揮舞。
“射!”
漢軍弓箭手紛紛拋射。
胡騎人仰馬翻。
然后是強弩發射。
太史慈有強弩五千,一路用油布包裹,妥善保存。在這冰雪之中,還有三千多可用。
弩箭彈道較直。
這三千強弩采取三段擊,齊射之下,胡騎前鋒倒了一大片。
胡騎首次遭遇成建制強弩射擊,幾乎被打懵。
有的想要快速通過這片區域,與漢軍短兵接戰,有的則想后退,撤至強弩射程之外,思想混亂,狼奔豕突。
軻比能目眥欲裂,急命吹號,嘶聲怒吼:“散開!散開!”
諸胡兇性上來,后面騎兵略做分散,繼續叫囂沖鋒,挾裹著慘遭重擊的前鋒,反卷回去。
胡騎不顧死傷沖鋒,終于殺到漢軍陣前。
等待他們的卻是武裝到牙齒的陷陣軍重裝甲士。橫野、先登裝備略差,前排也大都身穿鐵甲。
鐵甲如山。
長矛如林。
胡騎一下子撞到鐵板上。
漢軍付出前兩排矛手全滅的代價,傷亡數百人,將胡騎帶入陣地戰的節奏中。
胡騎失去速度,拿著馬刀跟漢軍甲士的長矛互相斫刺,才是真正以短擊長,陷于被動。
軻比能這才注意到這支漢軍的甲胄比田豫步卒要精良得多,著鐵甲者足有半數以上,所以雖然未環車為陣,其戰斗力卻不遜于田豫車陣,心中暗叫失計,又調兩萬騎分從兩翼包抄。
鮮卑渠帥蜇戶與能抵落兩人接到命令,剛剛調動兵馬,還未啟步,漢軍鼓聲又是一變。
又慢又重,節奏分明。
一記記如敲在軻比能心上。
布幔開處,一彪黑甲漢軍馳出。
伴隨著越來越急、越來越重的戰鼓聲。
那彪漢軍逐漸提速。
以一種勢不可擋的姿態向軻比能中軍席卷而至。
這、這是何物?
隨著黑甲漢軍奔近,軻比能也漸漸看清其裝束。
人著鐵甲,頭戴兜鍪,臉覆面甲,只露出兩只眼睛,一柄又長又粗的鐵槊夾持在腋下,槊尖寒光四射。
胯下是覆蓋著鐵面、鐵護胸,只露眼睛的四條腿怪物。
哦,四蹄翻飛,這是戰馬。
不過是些特地挑選出來的異常高大的戰馬。
膚施城外戰場本來就不算太大,漢軍鐵甲騎兵轉眼間就沖到胡騎近前。
胡騎紛紛放箭。
漢軍騎士只微微低頭,那箭叮當作響,射在兜鍪上或甲胄上,漢軍毫無損傷。
胡騎驚慌之下,箭矢更亂。
一時也沒有人想到要射馬眼或馬腿。
就算想到,戰馬是在移動,這兩者目標很小,也不是那么容易射到的。
慌亂間,漢軍鐵騎已殺入胡騎之中。
宛如虎入羊群。
披甲戰馬加上重甲騎士,沖鋒之下,力道何止千鈞!
漢軍鐵槊乃是特意加長加粗的重兵器,非身高力壯之人難以舞動。
當真是碰著就死,沾著就傷。
張飛摧枯拉朽般沖殺入陣,直奔軻比能中軍。
軻比能見勢不妙,忙撥馬向一旁閃避。
張飛不便轉向,只得繼續前沖。
頃刻間將胡騎鑿穿,在另一邊慢慢圈過馬來,重整陣列。
胡騎陣中哀鴻遍地,死傷狼藉。
張飛整頓好隊伍,一舉鐵槊,再次殺了過來。
胡騎紛紛閃避,亂成一團。
正與劉猛等殺得難分難解的胡騎聽到中軍大亂,心中驚慌,斗志大落。
太史慈抓住戰機,帶著三千弩手在后面集結,繞至陷陣軍之左,三段齊射,更迭滾進。
第一批千弩射畢,不是后撤,而是原地上弩。
第二批千弩從前排隊友間穿插而出,上前射擊。
然后第三批再穿至第二批之前。
形成一道向前滾動的弩墻。
即使有胡騎從旁襲擊,射聲軍也視而不見,絕不旁顧,一意向前。
射聲軍兩側戰士死傷最重。
就如一個拳頭狠狠搗入砂石之中。
摧枯拉朽,不斷前進。
但拳頭周身被砂石擠壓得鮮血淋漓,深可見骨。
太史慈奮聲高呼:“殺賊!”
射聲軍齊聲而呼,士氣彌厲。
劉猛贊道:“壯哉子義!”
許褚、龐德不甘后人,奮勇爭先,三軍并力,以步御騎,硬生生將胡騎反推回去。
那些襲擊射聲軍側翼的胡騎見主力后退,自己反落在后面,心中慌亂,忙撥馬就跑。
全在一口氣。
兵敗如山倒。
前軍壓不住陣腳,接連后退,后背已靠到被張飛突襲得亂成一團的中軍,使得本就惡劣的形勢更是雪上加霜。
軻比能左右親信勸道:“單于,我軍不利,當速走!”
軻比能心如刀割,掙扎難決。
他留苴羅侯斷后,拒呂布、趙云,不過斷尾求生,犧牲萬騎而已,想著能夠率大軍回到膚施城中,再整旗鼓。
現在若是逃走,能帶個幾千騎脫身就不錯了。
數萬大軍全部拋擲,實不甘心!
況且,就算自己歷經艱辛逃回漠北,又如何立足?
步度根豈能容得下自己?
素利恐怕也會落井下石。
難道要去投奔烏丸蹋頓那個小子么?
此刻已至未時,風雪漸弱。
南方隱隱傳來殺聲。
難道是呂布追來了?
想到呂布那滔天的兇威,趙云如龍的矛影,張遼 軻比能長嘆一聲,低吼一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