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壞的消息其實還在后面,只是尚未傳到孫策這里。那就是九江形勢的巨變。
牽招聲稱渡淮,又是征船,又是搭橋,折騰十余日才渡過淮水兵臨壽春城下。
牽招除了打出“討逆將軍牽招”的旗號外,還打著“蔣”、“馮”、“應”的大旗,號稱三軍盡出。
實際上只有蔣欽平虜軍在,所轄三部,各打一軍旗幟,再雜以馮鼎、應舉留下的輜重曲,合計約七千人。
但放眼望去,旗幟如林,軍容雄壯,將壽春守將秦翊嚇得膽戰心驚,道:“早聞劉備軍雄壯,牽招乃其麾下大將,今日一見,果然了得。”不敢出戰。
牽招也不攻城,只每日派人在城下搦戰,耀武揚威,大肆嘲笑,消磨守軍士氣。
在牽招兵到之前,袁術讓紀靈、梁綱回援的命令一道接著一道,使者在路上絡繹不絕。袁術還派出使者前往廬江,強征不成,改為軟請,陳述唇亡齒寒之理,請劉勛速速發兵救援壽春。
牽招到后,假裝缺少戰馬,騎術普通,奈何不得騎術精湛的使者,只偶爾擊殺、俘獲幾人,放任大多數使者自由來去。
袁術使者遂輕松往來于壽春、歷陽一線以及壽春、皖縣一線,將壓力一重接一重向紀靈、劉勛身上傳遞。
自接到袁術第一道回援命令后,紀靈心中一直在猶豫。
雖然對面孫策軍仍舊不時前來襲擾,一副渡江作戰的樣子,紀靈卻能捕捉到一點點的異常。那就是孫軍的攻擊并不堅決。
或許,孫軍主力果然先掉頭去對付后方之敵了。
那么自己要不要發動反攻,將當面之敵擊潰呢?
袁術有兵萬人,壽春城高池深,又是寒冬,只要有心堅守,就算敵人兵力十萬,也不可能輕易攻下壽春。
若是能先與吳會諸路聯軍夾擊孫策,將其擊潰,穩固丹陽,即使九江不利,還可以退到江東,憑依大江與劉備軍周旋。
但袁術催得如此之急,甚至開始直接下命令給紀靈部下將領了。
梁綱、戚寄也堅主回援壽春。
紀靈不得已,只得長嘆一聲,同意回兵西上。
前線之兵,共有兩萬多人。紀靈、梁綱帶兵一萬五千回師,留戚寄、楊弘率兵八千守衛江防。
直接看地圖,歷陽、浚遒、壽春像是一條斜向西北的直線。實際上這條最短的直線道路是沒辦法走的。歷陽和浚遒之間,隔著一道南北向的、長約一百多里的山陵帶。這山陵帶的南端連著巢湖,中部有含山(褒禪山)。
紀靈必須先北上,從山陵帶的北端繞過去,自阜陵、全椒斜向南至浚遒,再往西北方向行進。
歷陽至全椒約五十里,全椒至浚遒一百五十里,浚遒至壽春兩百里。四百里路,急行軍也得需要十幾天。
后半程,浚遒至壽春,道路平坦,無險可據。牽招三軍遠在淮北,或去攻壽春,圍點打援,但他即便設伏,也當在壽春周圍,不可能行至浚遒,因為從時間上推斷,這不可能。
前半程,全椒至浚遒之間,多有山陵,利于設伏。距離此地最近的東城太史慈,不過是一軍,紀靈兵力是他三倍,也不懼怕。更何況從東城至全椒近兩百里,太史慈比自己還遠,根本不可能趕得過來。
因此,紀靈、梁綱判斷,就算太史慈阻擊自己回援壽春,也必然會在全椒至浚遒之間出現。
全椒距離歷陽如此之近,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埋伏。
因此,袁軍從歷陽出發后,便拉成一條長蛇,在寒冷荒涼的淮南大地上輕裝急行,毫不設防。
繞過山陵帶,前面不遠就是挨在一起的阜陵、全椒二城。梁綱對軍士高聲呼喊:“到了阜陵,就可以休整半日。全速前進!”
士卒被催著趕路,第一天走了四十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不少人拖拖拉拉,不肯前進,軍官們拿鞭子狠抽,都無濟于事。梁綱只得用休整來激勵士卒。
士卒不愿趕路,更不愿意露宿荒野。入了城,即使不讓住屋舍,在城內扎營也可以避風,不會太挨凍。于是眾人打點精神,拖著沉重的腳步,繼續前行。
過了這道并不險要的隘口,前面幾里就是阜陵城了。
日頭西斜,正好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紀靈騎著戰馬,手搭涼棚往西看,太陽的熱力已在消散,并不刺眼,灑下美麗的光暈,前方士卒腳下揚起的灰塵在陽光下宛如夢幻。
紀靈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十幾年前,那時候黃巾未起,天下尚未大亂。
紀靈跟著父親行經山中,雪花飛舞,景物絕美。
翻過山,不久就到了父親友人家中。主人端上熱水,招待飲食,空蕩蕩的腹內填滿熱騰騰的食物,實在令人滿足。
可惜黃巾起,四海沸,豫州更是戰火連天,白骨曝野。為求活路,紀靈只得從軍。
征戰十年,身為大將,也算是出人頭地。
袁公拔自己于寒微,義當效死。
但如今袁公所作所為,真是對的嗎?
袁公還能復起嗎?
自己或許能救壽春一時,能抗住劉備后續大軍嗎?
紀靈不知道,也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頭望向前方,突然覺得有些光芒刺眼。
心中一突。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前方及左右鼓聲如雷,無數伏兵突兀出現,殺聲震天。
太史慈竟然提前潛入九江嗎?
自己有兵兩萬,太史慈五千多人,即使伏擊,又能奈何得了自己?
紀靈立即命敲響戰鼓,揮動旗幟,指揮士兵列隊,高聲道:“敵人兵少,不足為患。我等只要列陣迎擊,必可將之一舉殲滅!”
梁綱也收起慌亂,拼命組織軍隊列陣。
袁軍是按長蛇陣行軍,倉促間哪里能變成方陣?
被敵人攔腰截斷,首尾不能相顧。薄弱處遭優勢敵人猛攻,其余地方士兵亂成一團,根本沒辦法匯集過來抵抗。
隨著敵人源源不斷圍上,意圖越發明顯。這哪里是伏擊戰?分明是口袋陣、圍殲戰!
而敵兵數量根本不是五千,粗略看去,至少在萬人以上。
兵力仿佛,敵人又以逸擊勞,以整擊亂。這一仗,敗局已定!
紀靈望著虎狼般的敵人,混亂的己軍,心中絕望,仰天長嘆,道:“我負袁公矣!”他內心是反對袁術稱天子的,平時也從眾呼陛下,如今卻顧及不了這些細節了,下意識地稱袁公。
紀靈欲抽刀自刎,被部下所阻,勸道:“將軍,留得有用之身,日后方可報仇雪恨!”簇擁著紀靈向來路沖殺,欲突圍重回歷陽。
應舉大笑道:“軍師真乃神算!”揮矛沖殺,無比痛快。
決定出兵后,賈詡建議師法“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故智,先悄悄派馮鼎、應舉東下與太史慈匯合,在東城補充干糧后,渡過淮水,迅速南下,直低阜陵之南,打紀靈一個出其不意。
太史慈三軍南下,先是派出大批斥候,俘獲袁術一撥使者。使者招供自己乃第三撥,前面兩撥已經去了歷陽。
太史慈親自潛至全椒、阜陵勘察城防情況,發現守軍粗心大意,毫無防備。
諜曹內應傳遞來的消息也有力地佐證這一點。
這個時間劉備與袁術還是和平狀態,孫策反叛,袁軍的目光都集中在丹陽,暫時忽視了北方的威脅。
想那劉備,剛剛大戰之后,士卒疲憊,又從揚州得了大量賠款、不少土地,想必短時間內沒什么胃口了。
這是不少揚州將士的心聲。
太史慈見機會難得,與馮鼎、應舉等商議后,決定奪取二城,至少也拿下阜陵。
馮鼎和應舉一心建功立業,自然不是保守之人,熱烈響應。馮鼎軍為先鋒,在內應配合下,只一日便襲占阜陵。然后三軍再攻全椒,三日克之。
這之后袁術派出的使者,凡進入全椒阜陵休整,都是有進無出,也沒能通往歷陽。從歷陽返回的使者,也都自投羅網。
太史慈派出一些假冒的使者,催促紀靈速速出兵,對紀靈軍的動向一清二楚。
袁術君臣完全誤判了牽招諸軍動向和位置。紀靈以為最近的太史慈還在路上,實際上三將已經在阜陵、全椒以逸待勞,布下陷阱。
太史慈等在下午加了一餐,才出城設伏,等了兩個時辰,等到了姍姍來遲的紀靈。
賈詡對人心謀算之深刻,對局勢把握之精妙,一至于此,令人覺得可怖可畏。三將心中都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不管怎樣,賈詡屬于自己人,他越厲害,敵人就越悲慘。這是好事!
三將收拾心情,按照計劃,揮兵殺出。
馮鼎率豫州右軍,應舉率奮武軍,將紀靈軍分割包圍。射聲軍向敵軍集中處攢射。
射聲軍已裝備強弩五千多張,遠程殺傷力為劉備麾下二十七軍之冠。如果射聲軍提前排好陣勢,身披重甲、攻擊力最強的摧鋒、陷陣二軍也奈何他們不得。如果射聲軍將摧鋒、陷陣二軍封堵在狹小之地,等待他們的恐怕是個十分凄慘的下場。
劉備剛從河東回來,就將射聲軍派到南線,早有用意。
弩如飛蝗。紀靈、梁綱勉強組織起的抵抗被瞬間瓦解。
太史慈是此次伏擊戰的總指揮,他在戰場南邊山坡上,望見紀靈欲突圍,便揮動旗幟。
射聲軍校尉祖歆急忙率弩兵截擊。
紀靈勇武過人,揮動長戟,拼死沖殺,吼道:“當我者死!”
應舉揮矛迎戰,難當紀靈戟法精妙、招大力沉,被逼得左支右絀,連連后退。
論武勇,三軍之中或只有太史慈方可與之匹敵。
眼看紀靈率領的數百人就要突圍而出。
祖歆趕至,大叫道:“應將軍且退開!”
應舉連忙向側面躲開,紀靈沖破奮武軍,怒吼著殺向祖歆。
敵人弩強,必須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