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問計,程昱建議棄太原,奔雁北。
荀彧道:“若棄太原,固然能脫身,但根本皆失,流落塞北,欲為李陵亦不可得矣。
且袁本初正舉兵猛攻河東,欲絕劉備南歸之路,豫徐空虛,袁公路當不會坐視。
若能固守晉陽,不消半年,劉備便難以支撐。”
程昱搖頭道:“文若,袁紹寬仁無斷,安可恃耶?袁術心胸狹窄,豈是成事之輩?劉備支撐半年,未至極限;而我軍真能支持半年否?今不早斷,必為所擒矣。”
曹操斷然道:“劉備深忌于吾,吾與其勢難兩立。吾意已決,必與其周旋到底,絕不妥協!元讓,文謙,速去整兵,趁著敵兵尚未南下,速取盂縣,占據險要!”
夏侯惇、樂進接令而去。
這次密議,曹操并未通知高覽等將參加。高覽迫于形勢投降,雖然表現得相當忠心,攻河東也立有大功,曹操心中還是有些猜疑。
與劉備惡戰近半年,曹兵現在僅有兩萬多兵,主要分為四部,夏侯惇領四千兵,樂進領四千兵,高覽領四千兵,其余為車胄、丁斐所領。
丁斐原與呂建守上黨,沮授攻破上黨,殺呂建、任峻,丁斐領敗兵千余逃入太原。
雁門郡兵由張汛、徐商,被敵人隔絕,不知存否。
樂進望著死氣沉沉的晉陽城,心情沉重。半年前輕取三郡,崛起并州,率兵南下,飲馬黃河,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何其風光!怎么轉眼間就如此落魄?
遁至塞外,披發左衽,遠離父母之邦、華夏之地,真能接受嗎?
即便樂進向來果敢,也不禁有些迷茫了。
曹操還沒等到夏侯惇、樂進等整頓好北上軍隊,卻接到斥候自北方送來的急報,自己心中的隱憂變成了現實。
劉備既然派出該將千里奔襲,定非凡俗之輩。
果然!
斥候道:“劉備將乃是徐晃、張遼,已破雁門郡兵,擒張汛,殺徐商,飛騎南下,占據盂縣險要,正修筑工事,一心固守。”
程昱聞訊,頹然道:“張遼原在呂布帳下,悍勇知兵,而呂布未予重用;徐晃無名之輩,但劉備既用之為主將,還在張遼之上,想必與其仿佛。
觀此二人攻勢之猛烈,進兵之迅速,其兵士必為精銳,恐怕非倉促可破者。
時機已失,奈何!奈何!”
聞訊再次入曹操帳中參與密議的夏侯惇、樂進、荀彧、棗祗等皆黯然。
曹操卻笑道:“既北路已絕,此乃天意。乃是老天不欲我等遠遁漠北也。
如今形勢雖然不利,卻未必如當年被困鄄城時那般險惡。那時劉備、呂布、郭貢三方圍攻,本初又猶豫不救,仍被吾脫身而走。
如今劉備雖兇,本初卻有大軍襲擊其后路,其安能專心攻吾乎?
劉備雖有四州為其后方,千里饋糧,又能支持多久?
君等皆觀之,不出三月,吾必破劉備矣!”
眾人向來信服曹操的明略智謀,聞言皆振奮,各自按照曹操安排修筑防御工事、征集糧草丁壯。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眾人退下后,曹操獨處室內,凝望著桌上地圖,慢慢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心頭升起一絲疲憊,對劉備軍中的曹丕、曹彰,袁紹軍中的曹植,起了幾分掛牽。不知他們現在怎樣?
劉備仁厚,當不會苛待孩童;袁紹外寬內忌,曹植恐怕在囹圄之中吧。
一念至此,心如刀絞。
又想到卞夫人。當此亂世,若自己不得存,她最好的結局就是被劉備麾下文武納為妾室。否則,又何以為生?
此生相負,來生再報。
想到這里,曹操惕然心驚!
嗆啷把出腰間劍,劍光如雪,寒氣逼人,讓他清醒了幾分。
我曹孟德英雄一世,怎會如此兒女情長?
揮劍將面前幾案劈為兩段,仰天長笑。
劉備!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徐晃、張遼近萬騎別過劉備后,沿著山梁一路急行,開始在河東境內,尚有塢堡壁壘,百姓處處保聚。
徐晃等以財物交換糧食,得以果腹。
進入西河境內,景象逐漸荒涼,漢人百姓變得稀少,帳篷、胡族村落開始多了起來。
到了西河郡的離石,自公元188年西河郡守邢紀、并州刺史張懿先后被殺后,西河郡已事實上脫離漢朝控制。
現在西河郡中雖有漢人,都是大姓,擁眾自保,與匈奴、休屠、鮮卑、氐族等十數胡族共治西河。
各勢力錯綜復雜,互相爭斗,攻殺不休。
徐晃入西河時,發現不少胡族勢力較為空虛,當是受曹操蠱惑,派了丁壯入太原抗衡劉備的緣故。
隨軍參謀法正道:“欲速則不達。我軍后繼乏糧,若不攻破一兩個較大的部落,萬一后面空曠無人,恐怕難以撐到雁門。不如趁西河空虛而取之。”
徐晃、張遼皆稱:“善!”
兩人遂掩襲一處部眾在三千余落的屠各族駐地。
屠各胡族的根據地原在涼州武威郡。隨著漢室衰微,屠各漸漸東下,窺視河套之地,遷至北地、上郡。
公元188年屠各胡作亂,聯合諸胡,一舉攻殺并州刺史張懿,又殺南匈奴單于羌渠,占據西河北部,與主要在幽并北部活動的步度根分庭抗禮。
步度根應曹操之邀,挾眾南下,召西河屠各入太原。屠各見步度根勢大,不得已派兵與會。
張遼軍中有不少并州人,熟悉并州情況,悄然行進,陡然發動突襲。
屠各驟然遇襲,一片混亂。但不愧是馬背上的牧人,仍有數百人上馬,向徐晃、張遼逆襲。其婦女、兒童皆上馬,持弓揮刀,進行反擊。
屠各騎士還沒沖到徐晃近前,就遭到一陣弩兵打擊,百余騎跌落馬下。
按照法正的建議,徐晃在前吸引屠各族注意,張遼從側翼猛攻而至。
戰斗毫無懸念。
兩三百胡騎欲奪路逃走,早被徐晃埋伏的騎兵堵了個正著。
龐德縱馬揮矛,將當先胡騎一矛搠死。
漢兵圍攏,將逃胡全部斬殺。
三千余落屠各被徐晃、張遼全部消滅,糧食皆入于軍中。
西河震恐。
漢人大姓見漢兵戰力如此之強,行事又如此酷烈,又喜又懼,紛紛送上糧食財物。
徐晃、張遼只收取便于攜帶的糧食,告訴眾人:“我等乃大司馬劉公部下,今征雁門,諸君若有意,可助軍運糧。此乃大功,今后大司馬當論功行賞。”
眾人皆喜。
徐晃、張遼沿著呂梁之西、黃河之東的山梁繼續北進,對漢人塢堡則索取糧食,對胡族中小部落則直接屠戮,一路殺人盈野,刀下亡魂無算。
到達定襄時,武州大姓王治窺見徐晃、張遼二軍疲憊,而甲兵精良、糧食豐盈,貪念大熾,率部曲兩千人,聯合鮮卑、匈奴等部數千騎,襲擊徐晃。
法正早在王治勞軍之時,就覺得他目光閃爍、包藏禍心,早暗中與徐晃、張遼商議,將計就計。
徐晃、張遼設伏在道左,一舉破之。
張遼陣斬諸胡渠帥數人,生擒王治,殺鮮卑、匈奴千余騎,其余皆破走。
法正又建議順勢攻取武州。
徐晃、張遼遂大張聲勢,做猛攻武州之態。
法正派人送信給城中,說服其余諸姓擒城內王氏以獻。
諸姓遂擒王氏,將數百人驅趕出城。
法正又要求開城,否則大軍破城后,凡頑抗者皆誅殺。
武州本以王治為首,他被擒后,城中再無說一不二之人,亂哄哄莫衷一是。
面對徐晃、張遼軍大勝之威勢,李氏首先扛不住壓力,開城。其余諸姓見李氏開城,爭先恐后開城,迎接劉軍。
徐晃入城后,將王治及王氏親族男丁全部斬殺,其余男丁皆擄為民夫,隨軍運糧。
大軍東下至馬邑,欲南經埒(liè)縣東至原平。
在埒縣之東的山谷間卻遭到阻截,不得前行。
帶兵攔截者正是曹操所任鎮北校尉張汛與別部司馬徐商,兵雖不多,不過三千多人,但扼守險要,易守難攻。
徐晃、張遼乃是騎兵,攻堅實非所長。此前攻武州,不過虛張聲勢,攻心之計。
這一招卻并不適用于張汛所據的句注山谷。
張遼派人說張汛。
張汛回道:“我受曹公厚遇,不可背也。汝與我各為其主,戰場決勝負,生死由天命,不必多言。”
張遼命人馳回馬邑,求見母親。
張母聽到二子對陣,即將廝殺,垂淚道:“弟從屬兗州呂將軍,兄效命并州曹公,一在中原,一在塞北,距離懸遠,不意數月而兩軍交戰,此乃天乎?
為人者,忠義為先。兄弟既各有所托,當忠人之事,不可背信棄義。至于死傷,老身又何能干涉?”不肯跟張遼使者東下。
張遼聞訊黯然。
徐晃亦犯了難。
若騎兵下馬,舍命猛攻,以九千攻三千,應能攻下。但其中傷亡是徐晃難以承受的。
拖著疲憊之師、傷亡之眾,又怎能隔絕雁門、太原?
若曹操做困獸之斗,魚死網破,猛攻徐晃,徐晃如何攔得住?
因此,句注山不可力攻,只可智取。
智取,須問法正。
這一路奔襲,徐晃、張遼漸漸收起對這個未至弱冠的年輕人的輕視。
雖然此人處事不夠圓滑,為人有些倨傲,言語有些無禮,脾氣有些暴躁,但思路天馬行空,計謀多端,手段狠辣,讓徐張二人都十分佩服。
假以時日,此人之水平恐不在賈郭荀劉四軍師之下。
法正這幾天也在凝神思索方略,已然心有定計,見徐晃、張遼前來請教,悠然一笑道:
“我觀張校尉,乃淳厚君子,而別部司馬徐商,則為人多疑。君子,可欺之以方;多疑,可離之以計。句注塞,不難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