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周泰驚人之語,眾人皆側目。
田豫問道:“幼平,此何人教汝也?”
周泰瞪大眼睛道:“此我之本心,還能有誰人相教?
眾將士拋頭顱,灑熱血,跟隨劉公,不就是因為劉公乃帝室之胄,有帝王之相么?
劉公若不早定大位,必讓將士失望!
田將軍,我知君謹慎,但如今宗廟廢絕,上無天子,劉公一統四州,雄兵十萬,天下諸侯誰能勝于劉公?
天下宗室又有誰賢于劉公?
劉公不繼尊位,誰能繼之?
君為大將,固當思此大事。”
田豫見眾將臉上皆有贊同之意,默然良久,方道:“幼平之言,亦有一定之理,我當思之。
如今先議如何擊退張濟、郭汜之事,戰后再言其他。”
賈詡道:“關中擾亂,缺糧乏食,郭汜不過是饑餓來攻,與張濟目的不同,可用計離之。”
郭嘉贊同,道:“晏子有計曰二桃殺三士,我等可用一糧離二賊。
可厚賂郭汜,遺以錢糧,其得糧,氣必沮。
我軍可急攻張濟,將其擊破。
郭汜除非脫身早去,否則錢糧當復歸我軍之手。”
賈詡與郭嘉三言兩語定下計策,田豫、牽招皆贊同。
牽招遂派公孫方趁夜出關,去見郭汜。
公孫方原為鄭玄弟子、崔琰同門,劉備據青州,安車迎鄭玄,公孫方從之,入劉備軍中。現為周泰部宣教。
公孫方口齒便給,既文且武,牽招對他相當看重。
郭汜形容憔悴,兩眼血紅,瞪視公孫方,喝道:“牽招派汝為說客否?速速投降為上,還羅唣什么?”
長安變亂,形勢眼花繚亂,郭汜心神俱疲。
挾裹的部眾雖多達兩三萬人,但士氣極低,全靠著郭汜殘酷的軍紀才得以維持。
如果再攻不下潼關,不能入弘農、大掠關東,郭汜將不得不考慮另尋他路。
漢中與河東皆富庶,而其軍孱弱,可供選擇。
公孫方剛滿三旬,留著短須,一臉誠懇,對郭汜道:“將軍勇冠三軍,統兵有方,不愧為涼州名將。
然我軍牽子經、周幼平、管未亦皆勇武。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兩軍本無私仇,何必拼死相殘?
將軍所患,不過錢糧耳,我軍愿奉上糧食一萬斛,金銀若干。
唯請將軍作壁上觀,待我軍破張濟,再與將軍歃血為盟,互不侵犯。如何?”
郭汜驚疑道:“君等果真愿意給糧?”
公孫方道:“絕無虛假。”
郭汜道:“一萬斛不過我將士吃三五天,不夠。至少十萬斛。”
公孫方冷笑道:“將軍這便毫無誠意了!
須知我軍糧食亦不富裕,這也是從戰士口糧中擠出來的。
目的也是不想雙方將士無謂犧牲。
若給君糧多,我軍將士豈不是會餓死,那還不如戰死!
另外,即使君同意,糧食亦不可能直接在潼關下提供給將軍。
必須分批送至渭北。將軍亦應當全軍屯駐渭北。”
郭汜心中暗忖:“既肯提出苛刻條件,可見是真。否則必是誆騙。”開口道:“至少三萬斛。再少某絕不答應!”
公孫方拂袖道:“君可知三萬斛糧食有多少?足有八十多萬斤。
我關中尚無這許多糧食,如何能給君?”
郭汜忙叫住公孫方道:“君肯出多少?”
公孫方逐步,回頭,一臉肉疼,道:“最多兩萬斛。
我軍先將五千斛運至渭北,將軍須全軍至渭北,取此五千斛。
我軍將在一日后,再運一萬五千斛于將軍。”
郭汜反復思量,自己現在約有兩萬兵,五千斛也夠吃個三五天了。
現在渭水結冰,過河甚是方便,最多相當于拉練一下,吃頓飽飯。
牽招城中不過幾千兵,即便驟然突襲張濟,最多不過將其擊退,對自己也無太大損害。
反正這潼關很難攻破了,總要退兵。張濟受點損失,對自己有利無害。
最后一口價叫道:“一共兩萬五千斛,絕不能少。
先五千斛,這個某答應。
但如果我軍坐觀貴軍破張濟,須得另給兩萬斛。
否則某就繞過潼關,自河東攻擊陜縣,跟貴軍不死不休!”
公孫方道:“君子言出,駟不及舌!”
郭汜道:“如違此諾,天地共殛!”
兩人擊掌為誓。
公孫方主動要求留在郭汜軍中,派人送信回潼關。
牽招如諾運送五千斛糧食到渭北芮鄉。
郭汜派偵騎查看,果然是真,大喜,對公孫方道:“君果然是信人也。”
遂北涉渭水。
張濟與郭汜立營不在一處,等到發現郭汜異動,郭汜已大部過了渭水。
張濟驚疑不定,急派人詢問郭汜。
郭汜答道:“將士饑餓,某領之略渭北,不日即返。
牽招疲于守城,必不敢出,君其勿憂。”
郭汜前腳離開,話音未落,潼關城上鼓聲如雷,關門大開,牽招帶著豫州左右二軍、征虜、橫野、綏南軍余部以及陳愷、司馬俱、巢集等奮勇殺出。
張濟大驚,急調兵迎戰。
約有兩三千騎兵沖出營壘,向牽招逆襲而來。
牽招揮槊前指,喝道:“直前擊之!后退者斬!”
郭樂所領豫州兵一部皆長槊,陳愷為長戟,率先上前正面迎擊敵騎。
蔣欽等潮水般分散開來,呈偃月型將敵騎兜住,左右夾擊。
陳愷、司馬俱、巢集則繞過敵騎,殺入營壘。
西涼騎兵一旦跑不起來,在狹窄的營壘中,立即就成為了活靶子,慘遭包圍屠殺。
田豫在城頭擂鼓,揮旗指揮。
關上就留了一曲士兵及張遼兩千兵。
劉軍兵力勝于張濟,若平地野戰,或非張濟對手。
但營中搏殺,又以有心算無心,攻得突然,張濟兵敗如山倒。
張繡急對張濟道:“大勢已去,速走為上!”
張濟只得大罵郭汜,翻身上馬,率領千余騎向西馳去。
牽招燃起火把,追亡逐北,斬獲極多。
到了天亮,清點損失,我軍傷亡、走失者約有千余人。
斬殺敵軍三千多人,俘獲五千多人,得戰馬數千匹。
賈詡、郭嘉都對牽招道:“可留一部打掃戰場,急擊郭汜于渭北。”
牽招遂集兵兩萬,涉渭水進逼郭汜。
郭汜到芮鄉是搬糧的,根本沒有正經立下營壘。寒冬臘月,帳篷自然是有,營墻卻是簡單的木樁,也無營溝。
見牽招來勢洶洶,郭汜急召公孫方,怒道:“汝言而無信,我先殺汝!”
公孫方淡然道:“殺我若能挽回將軍敗局,將軍自當殺我。
如今牽將軍挾大勝而來,將軍殺我何用?
左將軍威加四海,天命所歸,君何不棄暗投明,投效于左將軍?
何必跟隨偽天子為亂臣賊子?
若君愿投效,我必保證將軍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郭汜道:“君真能保證?”
公孫方道:“前者騙君,乃兵不厭詐。
如今牽將軍擁兵五萬,乃是左將軍潛派了典韋、劉猛等猛將前來,方可以速破張濟。
張濟有所不備,方為我軍所敗。
君有步騎兩萬,戰力驚人,我軍即勝之,損傷必大。
君若肯投,以左將軍之寬宏大度,豈能容不下將軍?
可知左將軍之大將于禁、管亥、司馬俱、巢集等皆是降將出身?
將軍又有何憂?”
郭汜猶豫道:“牽招已至,投效如何操作?”
公孫方道:“將軍且稍待,待我陣前喊話,命其暫停進攻即可。”
郭汜點頭。
公孫方遂在郭汜目送下,騎上戰馬,向牽招來軍馳去。
郭汜正在狐疑公孫方是否使了脫身之計,牽招已打馬上前,并派人高聲喊話:“郭將軍既肯投,何不上前敘話?”
郭汜正要上前,側面族侄郭艾快馬奔馳而來,大叫道:“叔父且勿上當,牽招行將合圍我軍矣。”
郭汜忙登高觀看,果見牽招兩翼分開,挽車為陣,向郭汜夾擊而來。再看牽招中軍,長槊入林,步步為營,向前進逼。
這哪里是要受降的架勢!
郭汜大怒,罵道:“公孫方狗賊最不可信!”羞怒交加,欲縱騎攻擊牽招中軍。
郭艾急忙道:“叔父,此地處于河渭交叉,高低不平,不利于騎兵。
又張濟被破,我軍心動搖。
且將士們本是來此取糧,如今與牽招翻臉,糧食成空,士氣更落。
實難作戰矣。當速走為上。”
郭汜只得恨恨向牽招方向望了一眼,提兵西去。
未立營壘,有利有弊。
這一走,利處就顯現出來,郭汜軍直接踏平營墻,全軍潮水般向西逃去。
牽招率領倉促組建的騎兵急追之,殺傷千余騎而還。
又俘獲來不及逃走的郭汜步卒六千人,得戰馬千匹。
這一場大勝,威震關中。
丞相韓遂聽到消息,震驚不已,忙卑辭重禮向馬騰、郭汜、楊奉等謝罪,重申盟好,共抗劉備。
張濟難以在關中立足,脅裹三輔饑民數千人,自武關南下荊州。正值婁圭為劉表所派,屯兵荊州北境,迎接三輔士民。
婁圭迎張濟入南陽,劉表將其張濟置于雉縣;自益州輾轉逃入荊州的甘寧,則被劉表置于堵陽。均用以防御劉備。
潼關之戰結果,出于劉備預料之外。
劉備命田豫、牽招與韓遂議和。
韓遂重新與馬騰等抱團后,步騎數萬。尤其是騎兵,高頭大馬,丈八長槊,不易對付。
既然能封鎖潼關,使韓遂暫不為患,則議和乃是上策。
韓遂對牽招也十分忌憚。畢竟潼關一戰消滅張濟兩萬兵馬,驚得郭汜望風奔逃,不敢再言東下。足見牽招之威。
接到牽招議和請求,韓遂心中暗喜,臉上卻一副不情愿的樣子,將牽招書信傳閱給左右,道:
“劉備、牽招雖小勝張濟,卻懼我大軍,意欲求和。諸君以為何如?”
馬騰留長子馬超守郿縣,自己身入長安,現任太尉。他皺眉道:“劉備行此緩兵之計,必有他圖。”
韓遂不悅道:“壽成,劉備之意其誰不知?
若與劉備開戰,卿能勝之否?
若不能,則議和為上。
又何必管他兵鋒指向誰人?”
馬騰道:“不然。若劉備暫時羈絆于我,而用兵他處,待其削滅他敵,將卷土重來,再侵關中。屆時我軍恐難當矣。”
韓遂道:“以君之意,劉備欲用兵何處?”
馬騰道:“河東。”
韓遂皺眉道:“君指曹孟德?我倒是與其有舊,但我軍如何相助孟德?又派誰人帶多少兵前去?”
馬騰道:“劉備乃關中共敵。自然我等共同出兵。我愿出三千鐵騎,由偏將軍龐德率領前往。”
韓遂立了天子,眾人水漲船高,龐德也從校尉升為偏將軍。
韓遂看向郭汜在朝廷的代表楊密,其忙道:“茲事體大,某須請示郭將軍方可。”
楊奉代表李禎也不能當庭表態。
韓遂道:“暫且罷會,五日后再議。”
眾人紛紛散去。帷幕后轉出一人,峨冠博帶,面容古拙,超凡脫俗。
韓遂問道:“子材,壽成此是何意?”
那人三十多歲,復姓成公,名英,字子材,與韓遂同為金城郡人。
與韓遂西州名士不同,成公英出身寒微,家境貧困。唯韓遂異之,對其多所周濟,成公英對韓遂深為感激。
韓遂叛亂,召成公英。成公英從之。
公元187年,成公英為韓遂獻計除邊章及北宮伯玉、李文侯。
隴西李相如、酒泉黃衍、漢陽王國、扶風馬騰皆反。
韓遂又聽從成公英建議,推舉王國為首領,彌合各路叛軍。
公元189年,叛軍為皇甫嵩所破。韓遂等遂殺王國,立名士閻忠。閻忠病死后,再無人能服眾。
李相如、黃衍攻韓遂失敗,反為韓遂所殺。
直到董卓入朝,對韓遂、馬騰采取羈縻籠絡之策,兩人才受朝廷封賞。后李傕郭汜入長安,封韓遂鎮西將軍、馬騰征西將軍。
公元193年,韓遂與李傕生隙,聯合種邵、劉范等攻長安失敗,為樊稠所破。
后樊稠為李傕所殺,郭汜與李傕相攻于長安城中。
馬超乘隙攻入長安,韓遂、馬騰率大兵繼之,遂掌握朝政。
成公英道:“袁紹虎踞河北,劉備雄起中原,若見其發展得好,便圖搗亂,乃舍本逐末也。
我朝若要混一天下,削平諸侯,唯有努力發展生產、修齊甲兵、專心內事為上。
不僅待敵之可攻,應待我之不可攻也。
太尉欲發兵拒劉,固有為關中考慮,更多是要削弱丞相。
丞相若少派兵,則龐德可在派遣軍隊中占據優勢,控制該軍。
丞相若多派兵,則長安遭到削弱。兵敗不僅損傷丞相實力,還損傷威信。”
韓遂怒道:“壽成居然如此包藏禍心?此必有人教之。然為之奈何?”
成公英道:“太尉欲集眾兵以得之,丞相自可取扶風以益朝廷。”
韓遂忙問:“計將安出?”
成公英道:“東援之軍索性以馬超為帥,益以兵馬。
丞相可連接宋建,待馬超東入河東,則共取扶風。
馬騰在朝,馬超龐德東下,郿縣無有大將,取之不難。”
韓遂大喜。
劉備入陜縣,大集諸將,商議伐曹事宜。諸將皆賀潼關大勝。
關羽、張飛、劉猛趁機進言道:“天下諸州,唯豫兗青徐、荊冀揚益八州,人口最多,實力最強。
而將軍已據四州有余,論地則過半,論人則三分有其二。
當年光武在河北,粗定幽冀、河內,而登帝位,天下豪杰樂而景從。
將軍既帝師之胄,仁德之主,宜早正尊位。
正所謂帝王不可以久曠,天命不可以謙拒,惟將軍以將士為請,社稷為計,萬姓為心!”
劉備不從,道:“方今袁紹虎視河北,劉表跨蹈漢南,天下未定,諸侯未平。
諸君欲我上尊號,是置我于火上矣。”
賈詡也自潼關趕回陜縣參會,進言道:“時移世易,不可一概而論。
袁紹擁立劉旭為天子,即便將軍不上尊號,也與其為異國。
劉焉則另是一國。
唯有劉表稱王,但繼續用初平年號,表示只尊先帝,與將軍大致相同。
諸將士不惜犧牲,隨將軍征伐,平天下、致太平或有之,但大多數皆為榮華富貴而來。
將軍不上尊號,則塞諸將士上進之心矣。
即使不就帝位,至少當為王也。”
劉備道:“我將思之。”
在陜縣停留期間,四州文武勸進書信雪片般飛來。
至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十二月底,劉備治下幾乎所有郡國太守均表示勸進。張昭、華歆等也認為既然是民心所向,則眾不可逆。
軍中周貫、劉猛、劉曄、關羽、張飛等都十分積極,校尉以上人人上表勸進。劉猛還組織麾下都伯以上將領血書簽名,敦請劉備即帝位。
不管是確實有此心,還是不得已從眾,擁護劉備稱帝的聲音遍及青兗豫徐四州和河南弘農二郡。
劉備私下問田豫,田豫道:“于時或未當,于勢則適宜。豫不敢置喙,唯劉公決之。”
劉備又派人問閑居不肯出仕的楊彪、皇甫嵩、徐璆、孔融等人。
楊彪回答:“大事將軍自決之,小民何由得知?”
皇甫嵩道:“將軍雖為遠枝,但既是宗室,則此為漢家內事,老夫無預也。”
徐璆道:“天子當立光武之后,梁王乃明帝子。
若劉公有意,老夫愿擁梁王世子即位。
劉公可為周、召,流芳千古,又何必遽正帝位?”
孔融道:“袁本初雖跋扈不臣,然河間王世子天潢貴胄,乃天子首選。
劉公可與本初共護天子,同殿為臣。
立梁王世子,老夫亦堅決反對。
更何況乃自立為帝乎?
寄語劉公,若行不義,雖強必斃。”
又問青州學宮鄭玄、工農書院劉洪、潁川學院邯鄲淳、泗水學院許靖,四人皆言此軍國大事,村野之人不足于計事,請左將軍自決之。
劉備遂對諸文武道:“時猶未可,待平曹操方可議之。”
諸文武請劉備進為大司馬。
劉備同意。其職銜全稱變為“臨甾侯、大司馬、都督青兗豫徐司諸軍事”。
初平五年(公元194年)正月,劉備在陜縣誓師征討曹操。
劉備親率主力自茅津北渡黃河,攻大陽。
田豫率偏師自渭北東渡蒲坂津,攻蒲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