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見陶謙如此模樣,心中不由一酸,奔上前去,湊到陶謙頭邊。
陶謙虛弱地道:“君擒殺賊子,吾心甚慰,徐州交于劉玄德,吾亦無憂。商、應不通世故,望君照料。惜未能見玄德一面!”
糜竺忙道:“左將軍正快舟趕來,不出兩日即到,使君可以見之親談。”
陶謙昏黃的老眼中突然擠出兩滴濁淚,虛弱一嘆,嘴角牽動,苦笑道:“吾事自知。方才相托,君愿應否?”
糜竺肅容道:“請使君放心,竺必竭心盡力,護兩位公子周全。”
陶謙道:“君千金一諾,吾再無牽掛!”心神一松,頹然垂下雙手。
糜竺等人急呼:“陶公!陶公!”
陶謙似乎聽到了呼喚,兩眼陡然睜開,射出神光,兩頰浮現不正常的紅暈,定定望著帳頂,目不轉睛,表情變幻不定,仿佛那里有什么影像似的,突然哈哈大笑,叫道:“劉玄德天命在身,炎漢復興!吾讓州有功,后世得享富貴,哈哈,哈…!”笑聲未畢而啞然。
糜竺等急上前探視,陶謙已然氣絕,兩眼大睜,臉上仍有難以抑制的笑容。
陶謙雄踞徐州垂五年,驅逐黃巾,保境安民,可謂有功,后信小人,摒棄忠良,為政混亂,致曹操入寇,過亦非小。功過能否相抵,實難評說。
徐州多有英杰,而陶謙不能盡其才,天下嘆惋。丹陽兵,淮泗兵,為果勁驍銳,而陶謙不能盡其武,英雄薄之。
聞陶謙讓州于劉備,除少數人如曹豹、曹宏等之外,徐州上下皆歡欣鼓舞,得明主而治徐州,又何患再有曹操屠徐之禍也!
糜竺在帳中嚴命不得泄露陶謙臨終之語。陶謙言劉備有天命,一旦傳揚出去,必引起軒然大波。無數敵視劉備之人必以此為借口,聲稱劉備有不臣之心,即便剛剛支持劉備的李傕郭汜等人也會斷然翻臉。
其時帳中約有十余人,包括糜竺、許褚、徐喜、沈陵,數名甲士,以及兩個侍婢。
糜竺隨便找了個借口,命許褚將其余人軟禁在另一帳中,由許褚親自看守,待大軍繼至,再行處理;派人急召治中、各部從事等心向劉備者,言有要事相商。東海相劉馗對劉備有敵意,暫不召來。
不一時州里大吏齊至,才知陶謙身死,皆嘆息流淚。不管心中如何想,這眼淚還是要流的。
眾人商討發喪事宜及后續事宜。糜竺道:“陶公生前決意讓州于劉左將軍,前日派吾邀請左將軍至徐州,如今左將軍正在趕來路上,不如請其主持治喪事宜。我等可推舉左將軍暫領徐州牧,君等以為如何?”
眾人皆以為:“此乃陶公遺命,劉公仁義,非劉公誰能治此州?我等無有不從。”
劉備在開陽叫上威虜中郎將臧霸、孫觀上船,命邊崧、吳敦率威虜軍兼程南下。
劉備等乘船順流而下,借著風勢,速度不下于奔馬,不一日近了郯縣,便棄舟上岸,向郯縣行進。
還未入城,見西南煙塵滾滾,有大隊人馬奔來。劉備道:“此必元龍到了。”派耿奇率武衛營將士迎上。
片刻后耿奇帶著陳登、王文來見劉備。果然是陳登接到命令,帶了橫野軍前來。劉備心中大定,稱贊陳登:“君何其速也!”
陳登笑道:“將軍有急命,登豈敢耽擱?”
橫野中郎將乃是許褚,陳登固然有劉備之令在手,又有參軍王文相助,然能說服三部司馬即日動身,足見其服眾之望;范英、王季二部戰力平平,陳登竟能率其急速趕來,而不失掉隊,又見其統兵之能。
劉備策馬至橫野軍中,與三部司馬許彪、范英、王季簡單敘談,大加勉勵,然后合兵一處,兵臨郯縣城下。
鮑興仍被糜竺派來守西門,另有武衛營十幾名勇士輔之。武衛營都伯裴崇望見劉備,大喜,對鮑興道:“左將軍到了,快開城門。”
鮑興亦大喜,親自下城去開城門,率十余人迎出城去,見了劉備,倒身下拜,道:“下吏牙門鮑興,奉糜別駕之命,來迎將軍。”
劉備上前將他攙起,牽其手,道:“有勞鮑君。請!”與鮑興攜手而行。
得據大州,劉備一點都沒表現出急迫之情,安步當車,與鮑興步行入城。鮑興被劉備拉著手,心中感動,眼眶發熱,又敬服于劉備的風儀氣度,恨不得為其效死。
后世平等觀念深入人心,今世劉備本就“善下人”,兩者結合,顯得劉備更加尊重于人。不論士人、輕俠、豪杰、平民,還是升斗小吏,凡與劉備交談相處者,不僅覺得如沐春風,而且覺得自己能立功業。
劉公,天下英雄,都看好我!我怎敢看輕自己?遂發奮。
糜竺在格殺曹豹、曹宏、掌握東營軍隊后,就派鮑興速回城門,故而鮑興不知陶謙已死。鮑興帶路,引至西營。
守營將士已換成糜竺賓客,見有鮑興在,當先數人,氣度非凡,忙通報糜竺。
糜竺迎出營門,上前拜倒:“下吏糜竺,拜見左將軍!”
劉備忙上前將其攙起,道:“辛苦子仲了。聽公盛所言,君誅曹豹、曹宏,平息叛亂,功莫大焉。”
糜竺道:“全賴仲康之勇,竺不敢冒功。”
劉備問道:“陶公在帳中相侯否?”
糜竺湊到劉備身前,低聲道:“陶公昨日剛歿。竺已將州里從事皆請到營中,待將軍到后,方將喪訊公布。”
劉備心中一驚,不動神色,跟隨糜竺入帳。
帳中堆了不少鮮花、香料,但仍有淡淡的臭味。揭開白布,由于天氣炎熱,陶謙遺容已有些變化。劉備跟陶謙數月前因截擊曹操之事,在郯縣見過一面,不料再見卻是在陶謙死后,心中感慨:能臣良將,英雄美人,都不敵歲月一刀!
劉備面帶悲戚,對眾人道:“陶公逐黃巾,定徐州,功莫大焉,諸君佐陶公亦有功,備愿向朝廷表彰諸君。至于陶公讓徐州之事,備才德淺薄,實不敢當。”